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第七章 流言蜚语 ...

  •   (01)
      翌日,大梁都城祁州一角。
      几个好事者聚在茶馆吃茶。
      结果几人就聊了起来。
      “听说沈将军出事啦!”
      “出事?”
      “沈将军能出什么事?”
      “对啊,他可是沈将军啊,怎么会出事!”
      “听说是遭了埋伏。”
      “埋伏?”
      “以沈将军的神勇,埋伏也……”
      “沈将军究竟出了什么事?”
      ……
      “沈将军他……死了……”
      “啊!”
      “不可能吧!”
      “是真的,昨日就听说沈府在采买丧葬物什……”
      ……
      (02)
      此时沈府尚未设下灵堂。
      一切和往常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沈府大堂的地上多了一副担架,担架旁跪着一地的人。
      哭声阵阵。
      那是一副简易担架,污迹斑斑的白麻布从头到尾地遮住布下的那个人。
      李氏走到旁边颤声道:“把布揭开,我要亲眼看看这究竟是不是他。”
      一个穿着粗糙行军服的年轻人跪着上前几步,边哭边道:“大夫人,不可啊,不可……”
      李氏红着眼睛瞪了那年轻人一眼,道:“沈初三,怎么,我现在说话就已经不顶用了吗?”
      被唤作沈初三那年轻人一听,朝着李氏“咚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道:“大夫人的话,初三不敢不听,但一路过来,将军……将军的身体……已经……已经不堪入目了啊!”说着又嚎啕大哭起来。
      李氏却不管那人如何说,朝着地上的尸体走去,一步步,每一步都要比上一步要慢上几分,好像这路是越走越难走一般。
      就差最后两步路,沈初三跪着拦住李氏的去路,在她面前“咚咚咚”地磕着头,边哭边喊:“夫人,不可啊,万万不可啊!”
      其他几个和沈初三打扮相似,灰头土脸的人也一同磕头,说着差不多的话。
      李氏一把将沈初三推搡到一旁,道:“他是我夫君,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哪怕是烧成灰,我也认得出。”说完两步一跨,已将芸鬓甩在身后,伸手便要去揭那白布。
      一只玉手却挡住了李氏。
      是沈梣,他对李氏道:“大娘,我来。”
      李氏本来一双血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沈梣,好一会,才垂下眼帘,道:“也罢,你来。”说完扭头,背朝着地上的尸体。
      沈梣对周围哭成一片的下人道:“你们先回避一下。”然后眼神示意几个管事的,不肖片刻,堂上就只剩零星几人,顿时安静不少。
      沈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扯着白布一角,缓缓地揭开。
      惨不忍睹。
      整个尸体已经肿胀不堪,血垢早已变成极深的颜色,和灰土混合在一起,沾污了整个上半身。其他大大小小的刀剑伤所留下的痕迹和血污已经溃烂,一股子腐烂的味道比刚才盖着麻布的时候更加浓烈。
      沈梣浑身在发抖,他从未想过自己会看到这样的父亲。
      李氏的声音响起:“看看他的手。”
      沈梣才一个激灵,想起自己是要做什么,连忙去看父亲的左手。
      沈梣托着父亲冰冷的左手,那手也是肿胀模样,和沈梣记忆中不一样,他记得父亲的手刚劲有力,手背上青筋如同蚯蚓一般。
      沈梣展开父亲的手掌,一块疤痕分外明显。
      沈梣道:“是……是父亲……”
      李氏闻言转身去看,芸鬓想去扶她,却被推开。
      李氏跪在尸体身边,从沈梣手里接过那只左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手心里的那块疤痕。看着看着,终于哭了出来。
      沈梣的母亲公孙氏此时也已经哭得没了力气,靠在身边丫鬟身上。
      留下来的还有沈十六和沈初三,他们两个也是痛哭流涕。
      两人伏在地上一边哭,一边举着胳膊抹眼泪和鼻涕。
      正在这时,刘管家来报,说是李二公子求见。
      “今日咱们本听命谢客,咱们也想拦着李二公子,但李二公子却要硬闯,他又体虚,咱们也不敢真拦着……现在着实不知如何是好,特来禀报。”
      李氏道:“洤儿身子弱,实在不宜见此情景。阿梣,你去同他说一下罢。”
      沈梣本已准备起身,却听见一众仆役的声音已近道厅外,嘈杂一片。
      刘管家道:“哎,夫人,小姐,李二公子他……他已经到了……”
      沈梣道:“你先下去罢,看好门院。”
      刘管家叩首道:“小人明白。”
      沈梣见刘管家这刚刚下去,李洤已脸色苍白扶门而入,见此情景心中也猜出几分,脸色愈加苍白起来。
      他似是被这气味熏到,伸手去掏帕子,但手到了胸口,却只是放在胸口轻轻拍了拍。
      李氏道:“你怎么来了?”
      李洤道:“我方才从府前路过,见今日府门紧闭,门口连个看守都没有,便想过来瞧瞧……”
      李氏擦了擦眼泪,道:“如你所见,是你姑爹,他……他走了……”
      说着又哽咽起来。
      李洤一听,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眼泪滚滚地冒出来,朝那尸体重重地叩首道:“姑爹!”
      众人见状,又不禁哭了起来。
      李氏想要扶李洤起身,道:“洤儿,你快快回去吧,同你爹说一声,让他过来同我商议。”
      李洤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拧着眉头又重重叩首,道:“是,姑母!”
      接着他想起身,却因为左腿的缘故,挣扎了好几下,沈梣见状,连忙上去扶了一把。
      李洤被沈梣扶着站起来,同沈梣低低道了一声谢,只低头拧着眉。
      沈梣又跪回父亲身边,细细地抚摸着父亲身上的每一片铠甲,细细地数着每一处伤口。
      这具没有头颅的尸体,让沈梣心里特别的空落,他此时脑海里不断的回想起父亲生时的音容笑貌,但看到尸体,往上看却只有半截脖子——一代名将竟然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沈梣只觉得心口一阵阵发痛,呼吸如同受阻一般。
      他握住父亲的手,尽管那手粗糙且冰冷。
      (03)
      突然,沈梣觉得好像有些不太对,这手掌中的伤……
      他一时竟然忘了呼吸。
      这手掌中的伤经沈梣掌心热度握了握,竟然和之前有了几分不同。
      他凝神细看,那原本的伤口疤痕微微褪了色,甚至连位置也微不可查的有所移动。
      “这……”沈梣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难道……
      难道这不是父亲?
      这想法一出现在脑海中,沈梣心里头顿时闪过无数种可能。
      “梣妹妹……”李洤的声音低低的,被一片嘈杂掩盖,“姑爹身上的气味不太对……”
      “!?”沈梣闻言,也刻意嗅了嗅,但除了尸体的腐败,他闻不出太多。
      “洤儿,你还不快回去?”李氏声音响起。
      李洤低声道:“等我回来和你说。”
      语毕,匆匆离去,带动一阵风从沈梣身旁流走。
      沈梣一阵恍惚,他心里有个声音越发强烈。
      ——父亲没有死。
      他抬头望向李氏,两人目光在半空相撞。
      两人眼底都是同样的疑惑与明亮。
      李氏却使了个眼神,继而伏到尸体上大哭。
      芸鬓也跪倒一旁哭泣,边哭边对李氏道:“夫人,您节哀啊!”
      沈梣也从片刻的抽离中回到眼前的世界,随着李氏的哭泣一起哭起来。
      厅上又是一片哭声。
      (04)
      沈家丧事办得极为简略,很是不符合沈将军的身份。只通报了皇帝和朝廷,省了亲友吊唁,匆匆入殓出殡乃至下葬,一切不过只花了三天。
      丧事若是要举办的隆重合礼,是要花上不少功夫的,但若是要从简,最主要的就是谢客。
      除了至亲好友,沈家谢绝了一切外人前来吊唁,就连皇帝派来的亲信,也只是以礼相待,带着走了个过场就给送走了,更别说其他人。
      只是三天,很多事都变了。
      沈将军头七刚过,沈家就遇到了一件难事。
      这天上午,沈家接到一道圣旨。
      李氏领沈家众人跪地领旨。
      宣旨的大太监方明英先是客套寒暄几句,又假惺惺摸了几滴泪后问:“你们家沈梣小姐何在?”
      李氏答:“她昨日刚守完头七,今日一早便去城外宝善庵祈福去了。”
      方明英:“那她何时回来?”
      李氏答:“估摸着也要到宵禁前才能回来。”
      方明英道:“那咱家是等不及了。”于是表情复杂地宣旨。
      除了各种封号封赏,皇帝此次的旨意还要将沈梣赐婚给丞相赵尊满次子赵师瑞。
      此事颇为蹊跷。
      当今北戎居于大梁国西北,边境硝烟不断,北戎善骑战,性残忍好强掠。刚开始大梁输多胜少,后来便也建立起了自己的骑兵部队,渐渐的,在两国交战勉强打个平手,但无论输赢,大梁损失的人力财力远远大于北戎——国库开支早已不堪重负。
      对此,赵尊满赵丞相是主合派,是沈彣沈将军所属主战派的死对头之首。
      李氏指示丫头给了方明英银钱,询问方明英其中情况,方明英只道赵丞相在沈将军出发前就已在圣上面前经定下此门亲事。只是沈将军爱女心切,不愿将女儿早早嫁出去,此事便不了了之。
      哪知沈将军意外身故,赵丞相却又再三请旨,圣上本意是沈将军尸骨未寒,不便赐婚,结果赵丞相硬是引经据典,表示自己一诺千金,又买通了宫里的星象师,还说通了皇太后,总之是下足了功夫,终于,圣上才下了此次赐婚旨意。
      李氏自知圣旨已下,即使有无数借口,此时也无一句可说。
      虽本欲以父死女应守丧三年来做拖延,但此时世道早不如前,虽说有守丧三年之制,但从者寥寥,形同虚设,只有少数人能做到,包括当今圣上,先皇过世时也不过守丧三十天。圣旨里虽然没写,但口谕带到了:三十天后行礼,可三年后同房。
      只是……
      李氏不禁回想起前两日他们在为沈将军举行下葬仪式时候,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阿梣如今还能否听进我说的话了……”
      (05)
      由于沈将军丧事过于匆忙,以至于街巷市井传出不少流言蜚语来,毕竟对于这样一位大人物,风光大葬才是人们印象中的结果。如此潦草办事,让不少人开始怀疑
      几个好事之徒倚着墙角,隔着两条街,远远看着沈府的大门。
      一人挤眉弄眼道:“据说那日沈将军下葬,沈家人恨不得把山头都给围起来,不让人进去。结果……”
      另一人嘲弄道:“结果他们在外养病的二夫人要去,他们不还是没拦住!据说这个二夫人当时在沈将军坟前可是大闹了一场。”
      “沈将军活着的时候大家还顾及他的面子,不好多说,结果这才下葬没两天,他家那点破事就传的满城皆知,一世英名就毁于一旦了,可惜啊……”这人嘴上说着可惜,但口气听起来丝毫不觉得可惜。
      “可惜什么啊,”另一人接过话头,“人家好歹还是留了个后,虽然不是带把子的哈哈哈哈……”
      “活该,谁让他自家后院管不好,本来还有个儿子,还被他们家不能生的大夫人给使了阴毒手段给弄死了。”
      “最毒妇人心啊!”
      “哎,对了!”突然有人话锋一转,说道,“我还听到一个不知真假的消息。”
      另外几个人被吊起了胃口,急忙问道:“什么消息,快说快说!”
      “据说沈将军之所以会中了埋伏,是因为军中有北戎军的奸细通报了路线,北戎军才能提前设下埋伏!”
      “这可是个不得了的消息!”另外几人听了,脸上也没了刚刚戏谑的表情,他们心里清楚,若连沈将军的军队里都能出奸细,那整个朝廷恐怕……
      此时一人使了个眼色,另外几人顺着望去。
      一辆牛车缓缓驶来,几人见状,顿时作鸟兽散。
      李洤此时坐在牛车里,面色凝重,手里握着一卷书,他皱着眉,仔仔细细地研读那一小段,但似乎进展并不顺利。他又拿起身边刚刚得到的一株草药,与书中图案对比,虽然整体看起来很像,但是叶子边缘的齿状轮廓却微微有些不同。
      他放下书,看着手里的草药,叹了口气。
      不禁想起几日前他们在山上送沈将军下葬时发生的事,他有些心疼他的姑母,也心疼那个失去孩子的母亲……
      (06)
      朱检抱着几卷画轴,往木箱里放,又左右环顾,嘱咐下人收拾东西的时候仔细点。
      此时他家的大宅院,显得十分凌乱,所有人都在搬东西。府邸前停着一长排的马车,看样子也收拾得七七八八了。
      “为什么我们要搬走,该搬走的不应该是他们吗?”一个女声尖锐的传来,是朱检的长姐,她一边说,一边阻止下人们继续搬东西。
      朱检连忙放下自己正在收拾的画卷,眯着眼睛笑起来,说:“长姐,是我嫌这住的烦闷了,想去那江南水乡住上几年,宅子都买好了,咱们一路南下,正好到草长莺飞时节能到江南。你还记得以前父亲给我们看过的江南画卷吗?那时候你不还说想去江南住吗?”
      女人原本充满戾气的表情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但随即表情又恢复,她从一个箱子里抽出一个卷轴,徐徐展开,道:“你要去江南,你便去就是,我不拦你,只求你将这幅画留给我做个念想。”
      “长姐……”朱检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什么。
      “你放心,我的病已经好了,我知道我在干什么。”
      “长姐,你该不会是打算……”
      “没错,我要回沈家。”
      那日,沈将军下葬之时,在墓前大闹的,便是这个女人——竹下山人长女朱兰,同时也是沈将军家的二夫人。
      “长姐……那个姓沈的都已经死了,你就同我一起去江南吧。”
      “阿检,你也要同父亲一样,非要我疯傻癫狂,永远不能离开这个朱家么?”
      “长姐……”
      “即使沈炆死了,我也未曾与他合离,我回沈府,天经地义。”

      (07)
      沈梣此时跪拜在观音像前,父亲真死假死还未明晰,但关于他为何会被当做女儿养大这事,他却已然明了。
      正是那天大闹下葬现场的沈家二夫人——他那位据说已经疯癫回娘家养病的二娘当场说的。
      他二娘的孩子,死的蹊跷。
      明明生下来的时候哭声响亮,但不出三天就出了问题,不久便夭折了。
      而二夫人朱兰便怀疑是李氏所为。因为处处细节显示,正是李氏指派人下的手。
      再加上城里那段时间流传的一首童谣“水中月,枕边花,石榴无子咧嘴笑哈哈。”有人就说,这童谣实际上就是说沈家无子,“水中月”取水字旁,“枕边花”取枕字半边,合起来就是个“沈”字,再加上后半句,很明显的就是说沈家无子。
      当时沈将军刚好回来休整,也想照看下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结果遭遇此等变故,备受打击,又多少听到些城里的风言风语,只是他虽然是个将军,但李家也是他惹不起的家族——他能坐上这个将军之位,除了他自己战功赫赫,也少不了李家的支持。
      只是作为沈家二夫人的母家——朱家,见不得自己家闺女受这等委屈,立刻将朱兰接了回去,任凭沈将军上门好说歹说,就是不肯让朱兰再回沈府,说除非是沈将军休了李氏,否则免谈。朱家是丹青世家,一向清高孤傲,说了要如此,便非要如此。沈将军无奈,白跑了几趟后,又接到上战场的命令,只能撇下未完的家事奔赴战场。
      之后沈梣的母亲因缘际会被沈将军救下,后来成了沈府三夫人,再之后,便是有了沈梣。
      “所以母亲是怕我是个男孩,会被大娘给弄死,才苦费了这许多心思……”沈梣心道。
      他现在还不知道,只是因为十几年前他母亲的疑心,导致如今,十几里外的都城里,丞相赵尊满府上已经开始为他的次子赵师瑞筹备大婚。
      一月之后,尚在守孝期内的沈梣将要嫁入赵府。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