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不由己》夏荷微纁

11、第十章 迷障

　　洛涉泯看着愤怒的枫逸，又忽然一阵心酸。
　　没有人可以告诉他，这是【劫】。
　　每一个神族生来便要经历的【劫】。
　　看着那样自由骄傲的好友迷失，可他却无法说出真相。
　　“……保重。”
　　洛涉泯不忍再看，转身离去。
　　“父亲……”
　　洛清河的呼唤，让他从回忆中回了神。
　　洛涉泯摆了摆手，不愿再多说，径直离开了洛府。
　　此次下界，还有要事等着他去做。
　　同样迷失的人，不只有枫逸。
　　还有颜岚。
　　在听到枫泠沉眠，并下令将所有职务交由大长老颜岚处理的时候，颜岚竟直接从长老座上跌落下来。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
　　“大长老！”
　　此起彼伏的呼声之下，颜岚只觉得自己眼前发黑，涂着丹蔻的指甲狠狠的刺进了自己的掌心。
　　……这么多年，她期盼了这一刻这么多年，可为什么那人放弃的如此轻易？
　　褐红色的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她甩开了三长老苏溟烟扶着她的手，忘记了自己一身修为，跌跌撞撞的闯进了枫泠沉眠的地方。
　　苏溟烟和二长老凤炎凌对视一眼，边追着颜岚一起去了，毕竟颜岚对枫泠的不对付算不得是什么秘密。
　　更何况苏溟烟和凤炎凌是有私心的，枫泠曾对苏溟烟有恩，而凤炎凌则是想要确定一件事，他的阿姐凰羽前几天回来的时候气息不对。
　　可是一到冰室门口，他们便愣住了。
　　颜岚竟伏在冰棺上哭。
　　凤炎凌虽是一心扑在切磋上，但好歹也是凤凰一族的凤脉传承人，也明白如今的情形他是肯定不适合进去的，所以他向苏溟烟点头致意后便无声无息的走了。
　　而他也得到了答案，急着回去问个清楚。
　　苏溟烟走近想要扶起颜岚，劝导她一下，但是颜岚自己站了起来。
　　“枫泠！你要这样心安理得的沉睡吗！你凭什么这样自私！！！”
　　颜岚的手扣进了冰棺中，指尖鲜血淋漓。
　　而她的脸上挂着泪珠，一滴一滴的砸在她自己的手背上。
　　“你凭什么——！！！”
　　凭什么，坐在这个位置的是你，明明你都没有护好自己的子民，她的部族就那样消失在了这个天地中，你明明有能力——
　　——不像她，什么都做不到。
　　她好恨、好恨……
　　沉浸在恨意的异族女子并没有注意到旁边霎时变了脸色的苏溟烟。
　　被意外卷入的部落……颜岚竟然是来自那个部落的人吗。
　　这可真是……天意弄人。
　　颜岚歇斯底里的怒吼并没有得到回应。
　　苏溟烟也只能静静的看着她，等待颜岚自己平静下来。
　　“……你一定觉得，我很可笑吧。”颜岚并没有回头，但是苏溟烟知道她在同自己说话，“毕竟，是妖族之主的女儿。”
　　妖族之主的女儿么？
　　苏溟烟的眼神有点黯淡。
　　“颜岚姐姐，各人都有自己的苦难，但那终究已成过往，何必沉溺于不可究之事呢。”
　　“你走。”
　　苏溟烟看着颜岚的背影，良久，躬身行礼，缓步走出冰室。
　　颜岚听着背后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直至消失不见。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双眼，又变成了那副高高在上的大长老的样子。
　　然后——
　　向着沉睡的枫泠行了一个阿尔忒部落里起誓的繁复礼仪。
　　“我依旧不认可你，但，我不会辜负这份命令，纵使苍生待我如此不公。”
　　她不在乎这一切，但是阿尔忒最重承诺。
　　“你答应过我的，阿姐。”
　　凤炎凌看着梧桐树上的凰羽，眉头皱起。
　　凰羽低头不语。
　　那如火焰般的红发此时都变得暗淡无光。
　　“阿姐！”
　　凤炎凌不明白，一向桀骜的阿姐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一碰到尊主的事，凰羽就不再像凰羽了。
　　“火种有多重要，阿姐你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会给她。”凰羽打断了凤炎凌未尽的话语，“我想……让她活着。”
　　“阿姐！”凤炎凌心中越发酸楚，“上一次是凤凰羽、这一次是火种，下一次你是不是连你的凰心都要给她了！”
　　“你不要命了吗？没了火种，你的火会降低至少三成的实力，而且你从现在开始就无法涅槃了，你怎么能这样傻？”
　　“你对她如此，她身为仙尊怎会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偏偏什么都没为你做过！”
　　这些年凤炎凌一直将凰羽对枫泠的态度看在眼里，枫泠不冷不热的对待真的让他替凰羽不值。
　　“闭嘴！”
　　凰羽怒斥一声，却又忍不住一声叹息。
　　傻弟弟，她是仙尊啊，一界之主，又怎能有所偏爱？
　　凤凰一族是神兽，自可随心而动，可泠儿的身上却始终有太多的责任、束缚。
　　更何况，泠儿给她的已经够多了，只是……只是她太贪心了。
　　“阿凌，等你什么时候爱上一个人，你就会懂我的。”
　　凤炎凌在离去之际，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
　　在成为护法阁右护法后，她不曾再穿过那一身月白的羽衣，可现在，阿姐她又一次穿上了。
　　他气不过，一拳打在身旁的树上。
　　同一时间，离若轩看着自己的手，思绪飘散。
　　“不要再回忆了。”
　　这声音……
　　离若轩回头看去，果然是阿雨。
　　看见那一池的生命之水，阿雨有些沉默。
　　倒是令林睁大了双眼。
　　金绿色的眼睛里满是裂痕。
　　“怎会是——”
　　只见阿雨将食指伸出，放在唇边。
　　【噤声】
　　离若轩看着阿雨，心中头一次出现了惊惧。
　　只凭借一个动作就能压制修为至少在分神期的令林，算上之前救她的那一次——阿雨的实力竟是至少在渡劫期吗？
　　“精灵的实力划分比较特别，不过此间，我的实力应是只在尊主之下。”
　　像是知道离若轩的所思所想，阿雨主动点出了她的疑惑。
　　毕竟，‘时’是无法超越‘空’的。
　　“你刚刚说不要回忆，是什么意思。”
　　离若轩暂时不做他想，毕竟现在只有搞清楚这寒气从何而来才是最重要的。
　　“那段梦，是跨越时空而来的，这股寒气是【代价】。这个执念太过深沉，所以才打破了规则。”
　　“只有裁剪了源头，这些寒气才会消失。”
　　阿雨很是严肃，无人能够看见阿雨藏在背后的右手上已经开始凝结冰霜。
　　毕竟，违抗规则，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但是，这是他必须做的。
　　要纠正【错误】。
　　离若轩的瞳孔骤然缩小。
　　他怎么会知道是梦而不是别的什么？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从血脉深处突兀传来的声音致使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以无形之势猛然刺向阿雨的心口——
　　【定】
　　阿雨神色一凛，字诀出，竟依然没能止住离若轩杀势，惯性使然出了右手，捏住了面前的【时】之规则才阻止了离若轩。
　　“心无挂碍，意无所执。解心释神，莫然无魂——”
　　一串法诀自阿雨口中快速念出，大喝一声！
　　“清心凝神！醒来——”
　　离若轩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外貌究竟有多大的改变——金发晃眼间褪色成银丝，清亮的银眸骤然暗淡，血瞳散发着摄人心魄是光芒。
　　她只知道，在阿雨念完那口诀后，她突然就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了，就连那声音都消失不见。
　　“我知道你有诸多疑惑。”阿雨不着痕迹的收回了覆盖着冰霜的手，“但，不可说、不能说。”
　　玄奥的法诀打在离若轩根本没有理清现状的头上，将她整个人都桎梏住。
　　“令林。”
　　令林悲悯的目光注视着面前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不忍心动手。
　　在他说出【裁剪】的那一刻，令林已经知道该如何做，可是裁剪记忆的痛苦非常人能忍受。
　　因为那等同于失去一部分魂魄。
　　但令林也知道，【代价】很可怕。
　　最终，无数灰色的细线在令林手中凝聚，变成一把与令林身上充满生机的气息完全相反的、铁灰色的剪刀。
　　在【时】的辅助下，【生命】将穿越时空而来的执念【裁剪】，那段充满了【代价】的灵被剥离开来，然后被永恒的放逐到了时间长河。
　　包括那三个字。
　　离若轩抱着自己的头，疯狂的想要抓住那段记忆——她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是觉得那段记忆很重要、很重要……
　　但她无法反抗，只余被剥离的阵痛在灵魂深处回荡，提醒着她曾失去了某一部分。
　　令林忍不住将挣扎的女孩抱紧了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阿泠明明只有这样一个人想要偏爱，为什么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愿意给她呢？
　　“如果可以，能不能请……您告诉我？”
　　她只一眼就知道了面前的精灵是谁。
　　阿雨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但是……
　　“抱歉。”
　　阿雨现在心绪也很复杂，跟在尊主身边万年，他已经很明白枫泠是什么样的人。
　　但是，天地有规则，而他……有责任维护这份规则。
　　手上的冰霜在那段记忆被放逐之时便已消失，但是阿雨仍然感受到了刺骨的寒冷。
　　最初，他想过直接扼杀，但是被祂拦了下来。
　　可现在，即便是想要找方法都没有办法能够救下枫泠了。
　　真是可笑，被剥夺了七情六欲的造物却让最为冰冷的【时】有了些许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