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蕾小姐和游泳先生》尚轩兹

5、侠客岛

　　第五章侠客岛

　　侠客岛运动与物理康复中心，在上海长宁区江苏路愚园路附近的一桩独栋别墅内。

　　下午1点半，蔡秋迟按照手机导航，寻到地址。
　　她第一眼见到的，便是别墅正门上方挂着的那太极图。
　　那太极图引得她心里直犯嘀咕，侠客岛，该不会真是个如古装剧般陈设的奇奇怪怪的康复中心吧？

　　推门进去，蔡秋迟宽心了。别墅内里的装修看起来很正常。
　　一楼是一个打通了的大厅，正中有个前台位置，不过前台没人。
　　左手边像是接待休息区，有个转角吧台，吧台上置有咖啡机、果盆，及糖碟，吧台旁则围着些沙发座椅。
　　右手边则是运动区，地上统一铺着绿色的训练地毯，除近处有一块九宫格状正方形区域为空地外，四周都放着各式训练器械。
　　前台左侧和右侧分别各有一旋转楼梯通到二楼。

　　蔡秋迟正疑惑着，忽听二楼传来几声“哎哟，痛痛”的叫唤。
　　“有人吗？”蔡秋迟忙问。

　　“谁啊？”
　　二楼栏杆探出个脑袋，是个20出头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

　　“我……我找区侠博士。”蔡秋迟抬头道。

　　“你有预约吗？”年轻人问。

　　蔡秋迟一愣。杨恬没告诉她要预约。
　　“没有……”她迟疑道。

　　“那欧博士应该没空接待你。你要不等等，我看一会其他康复师有没有空。”
　　年轻人说罢，就转身走了。

　　蔡秋迟在左手边的沙发座上坐了会儿，时不时便听到二楼传来夸张的叫唤声。
　　她被激起了好奇心，便起身往楼上走。

　　楼梯上去，也是一个与一楼相似的扇形小平台。
　　小平台后方是不同的小房间。

　　蔡秋迟走近第一间，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看。
　　一个头发微秃、身材略发福的中年男子正趴在理疗床上，一位理疗师提着他左手臂，往不同的方向测试他的肩关节活动度。
　　到了某一个角度，便听那男子“哼”得唤一声。

　　第二间房间则是一个小男孩儿。
　　他趴在理疗床上，下背部裸着，腰上贴着几个电磁片，正在做电疗。
　　男孩儿一动不动，一声不吭。理疗师坐在他床边，一边调整仪器的频率，一边观察。
　　另一位中年女子则站在另一侧，面带关切地在注视着，想是小男孩儿的母亲。

　　蔡秋迟这么一路看过去，却在一间最大的诊疗室门口停住了。
　　房间内，一个男子正仰面躺在理疗床上。
　　从蔡秋迟的角度，看不清楚他的面目，却见他右腿向上45度抬起，搁在一个凸起的小台子上，一个戴着眼镜的理疗师正他在为他膝盖四周的肌肉做触手治疗。
　　理疗床另一边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正是适才在二楼和蔡秋迟说话的那人。

　　那戴眼镜的理疗师每推拿一下，那仰躺着的男子便大声叫唤一下。
　　“哎哟，不行了，不行了。”
　　“区博士，哦，不，区大侠，您老手下留情！”
　　显然，刚才蔡秋迟在楼下听到的唬人的叫唤声，都是自他这儿传出来的。

　　蔡秋迟蹙了蹙眉。
　　她想，一个大男人怎么那么爱叫唤？
　　又听他叫那理疗师为“区博士”？似乎，就是杨恬让她来找的区侠了。

　　蔡秋迟心中一动，脸朝门上的小窗又贴近了一点。她想看清楚一点区侠。
　　冷不丁，却见区侠往她这儿瞥了一眼。
　　“呀，被发现了！”蔡秋迟赶忙缩回了脑袋。

　　门开了，那个戴着眼镜的理疗师走了出来。
　　他约莫三十七八岁年纪，一张脸上，五官长得极是温和，全不见鼻骨突兀或是眉峰棱角。一眼便知，是脾气极好之人。
　　“我是区侠，你是？”他看着蔡秋迟，微笑着问道。

　　“我叫蔡秋迟……是……杨恬老师让我来找你的。”蔡秋迟小心翼翼道。

　　“哦，你就是蔡秋迟呀。”
　　区侠微笑着打量了下眼前这个穿着一身长及脚踝的白色羽绒服、留着披肩直发的清秀女孩儿。
　　“我现在还有患者，你要不先去楼下等我，我一会来找你。”他说。

　　蔡秋迟点了点头，便转身下楼。
　　区侠的视线一直追随者她的背影，聚焦在她的左脚踝上，待她回到一楼，才转身进了房间。

　　蔡秋迟等了会儿，楼上还是时不时传来一阵阵叫唤。
　　不一会儿，又听到楼上门开了，然后便是一阵说话寒暄道谢声。

　　蔡秋迟以为是区侠忙完了，立刻站起身。
　　她朝旋转楼梯走了几步，便见一个中年女子带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走了下来。
　　到得一楼时，那女子朝蔡秋迟点头致意了一下，便和男孩儿推门离开了。

　　原来不是……

　　蔡秋迟有些失望，正想转身回去坐下。
　　却听身后有人问她，“你找谁？是第一次来做理疗吗？”

　　蔡秋迟回头一看，正是适才为那离开的少年做理疗的理疗师也下楼来了。
　　他看蔡秋迟脸生，便主动问道。

　　蔡秋实忙解释，自己已经与区侠博士约好了。
　　那理疗师“哦”了一声，便不再多问，转身到一旁吧台，为自己冲了一杯咖啡。

　　又等了会儿，蔡秋迟正觉得刷手机都刷的有些无聊了，却见楼上一阵响动。
　　那着白大褂的年轻理疗师当先走下楼来，他身后跟着一个着一身黑白相间运动服，蹬着双黑色三叶草运动鞋的男子。
　　他们二人径直来到运动区。

　　年轻理疗师指了指一个大型器械，那男子便坐到器械的中间的座位区。
　　理疗师按住男子的肩膀让他后背紧紧贴住器械，然后将他右脚小腿部分固定在器械下的一个环扣上，又将几个小哑铃片塞到环扣上部。
　　“一点一点，伸直膝盖抬腿，”年轻理疗师说。

　　那男子面目狰狞地试图抬腿，没抬平，便立刻放下。
　　“不行不行，还是没力气！”他叫道。

　　那年轻理疗师忍不住在那男子肩上拍了一下，“好好做动作，别耍赖。”

　　那男子懒洋洋地一笑，“边疆，恢复训练那么痛苦，你还不让我偷懒耍赖，我哪里还能坚持得下来。”
　　想来，边疆就是那年轻理疗师的名字了。

　　他们正说着，区侠也走了下来。
　　他看了眼运动区的两人，随即转身看向休息区。

　　蔡秋迟一直在看望着那年轻理疗师和正在做治疗的男子，此时连忙站起身，快步走向区侠。
　　“区博士！”她走到区侠跟前，礼貌地向前倾了倾身。

　　运动区那儿，边疆正扶住那男子的右腿，在帮助他做一个右膝关节外旋的动作。
　　那男子正龇牙咧嘴地叫唤着，却忽而见到了蔡秋迟。
　　他睁大了眼睛，长大了嘴巴。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连适才龇牙咧嘴的表情都忘了继续。
　　“你怎么在这儿！”他大声问道。

　　他不是江晨曦，又是谁？

　　他们下楼梯时，蔡秋迟便看到江晨曦了。
　　她发现原来那个毫无风度地一直叫唤嚷嚷成那样的男子就是江晨曦，也很是惊讶。
　　此时的他，跟昨天课上的那个国宝酷哥，简直不是一个人。

　　“你们认识？”区侠有些意外。

　　“不，不认识。”江晨曦纠正了区侠的说法。
　　“一面之缘吧。”他淡淡道。

　　一面之缘？
　　蔡秋迟看着江晨曦，对他的这个说法本能地有着不舒服。

　　蔡秋迟5岁开始学习芭蕾，从幼儿业余班到专业舞校，与几任带过她的老师都有着极强的羁绊。
　　她并不怎么了解业余成人训练班那些大龄学员之于老师的想法，她也的确只给江晨曦上过一节课。
　　但想，那怎么也该是1.5小时一节课的n面的交集吧……

　　心里不舒服，蔡秋迟便不想再接江晨曦的话。
　　她转过身问区侠，“区博士，您现在方便吗？”

　　区侠瞧了瞧江晨曦，又看了看蔡秋迟，对她招招手，“你随我上来吧。”

　　区侠将蔡秋迟带到刚才他为江晨曦做治疗的那间理疗室。
　　理疗床已经重新整理过了。
　　蓝色床垫的理疗床上，重新铺了一层透明隔离罩。

　　“你叫秋迟对吗？听杨恬说，你是左脚脚踝有伤？来，给我看看。”区侠说话开门见山。

　　待蔡秋迟坐到理疗床上。
　　区侠帮她脱了鞋袜，卷起裤腿，用拇指轻轻按压她的左踝关节四周肌肉。

　　“这里痛吗？”
　　“这里呢？”
　　区侠的手指一边移动，一边问道。

　　“来，转动脚腕。你放松，我来带你做这个动作，先往外……”
　　区侠扶住蔡秋迟的左脚，帮助它做外旋的动作。

　　“啊……”当蔡秋迟的脚被旋到某个角度，她便忍不住叫了一声。

　　区侠心中有数，又让她往里转动。
　　果然，也是内旋到某个角度，蔡秋迟就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转过去，俯趴着我看看。”

　　蔡秋迟依言转身。

　　区侠握住她脚踝，又触手试了几个位置，并让她做了足跖屈和背伸的动作。

　　检查完毕，区侠站起身。他一边摁免洗洗手液搓手，一边思忖。
　　“伤了2个月了是吗？”他问。

　　“快2个月了。”蔡秋迟说。

　　“你有拍过最新的核磁共振么”

　　蔡秋迟一愣，摇了摇头。

　　“嗯，你的杨恬老师有把你受伤时候的核磁共振报告微信传给我看过，记得影像诊断的主要结果是左脚踝关节外距腓后韧带及胫距后韧带损伤，还有些软组织挫伤和积水之类，但2个月过去了，我想知道你踝关节和韧带的最新状况。”

　　区侠站起身，在屋内走动了几步。
　　“秋迟，其实，对普通人来说，这种程度的损伤并不是什么大伤，多则一年半载，少则几个月，身体便会自愈。”他说。

　　“不过……”区侠思忖了一下，仿佛在思考自己的措辞。
　　“自愈，并不意味着你的关节稳定性和肌肉韧带强装程度能够恢复如初。”

　　区侠顿了顿，温和地看向蔡秋迟。
　　“你是舞者，特别你又是跳芭蕾舞的，如果你希望能尽快再穿上足尖鞋舞蹈，我想，你需要尽快开始一段辛苦的运动康复过程，当然，这期间我还会为你做其他的物理治疗。”

　　蔡秋迟一怔，忽而问道，“如果我不再跳舞了呢？是不是就不用治疗了？”

　　这次轮到区侠感到意外了，“你不跳舞了？你还这么年轻……”

　　蔡秋迟低下头，不语。

　　区侠想了想，走到蔡秋迟身边。
　　“这样，你先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如果你希望继续芭蕾训练，就去医院再拍摄一张左脚踝关节的最新核磁共振报告，然后带着报告来找我。当然，为了你的踝关节韧带和肌肉力量能够得到最佳的恢复，你必须尽快做决定。”

　　区侠送蔡秋迟下楼时，正看见江晨曦正在白色九宫格区域龇牙咧嘴地进行着移动训练。

　　“快，快一点儿，再快一点儿！”
　　边疆手中拿着一根黑色的短杆，指挥江晨曦在不同的网格间进行快速移动。

　　“不要跳，迅速提踵，微微弯膝盖。”
　　随着边疆的口令，江晨曦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动作。

　　蔡秋迟站在楼梯上看了会儿，在脑海中拼凑出她了解的关于江晨曦的信息——
　　游泳运动员；
　　膝盖受伤；
　　国家队退回……

　　“他在你这儿康复训练多久了？”蔡秋迟望着江晨曦，侧身问区侠。

　　区侠看了一眼江晨曦，目光转向蔡秋迟。
　　“有小半年了。他原先是国家队的混合泳选手，有一阵狠命训练蛙泳，可能是姿势没注意加之劳损，右腿膝盖内侧副韧带撕裂……”

　　“啊！”蔡秋迟听到这儿，整个人微微一震。

　　区侠语气平静。
　　“回到上海后，他带着医院的诊断报告来找我，问我，他还有没有希望参加明年的东京奥运会？”

　　“你说什么？”蔡秋迟忍不住问。

　　“我为他做了触诊，告诉他，能否参加奥运会，我不敢保证，但，如果他希望继续游泳训练，我可以帮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