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墨银

78、第七十八章

　　薄小荷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她对在座诸位有些人的心思一清二楚，但她懒得再用言语与她们交锋。在外流离三年，好不容易归家，她只想将精力都放在亲人身上；另一方面，那三年多多少少也影响了她的性格，草原广袤、天空辽阔，狄山人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挥着马鞭在一望无际的苍茫中呼啸而过，直抒胸臆，何等的畅快爽朗！世界如此之大，日月星辰壮阔，群山无边无际，湖海不可逾越，人在其中不过是小小小小的一枚草芥，何苦还日日为着那点儿不可言说的心思、那些勾心斗角的晦暗费尽精神。

　　众目睽睽之下，她朝樱娘走去，在众人的抽气声中，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将樱娘下颌抬了起来，细细端详她的容貌。

　　樱娘跪在地上，心思不知飘到了哪去，忽觉得下颌处一凉，一股力量迫着她抬起头来。她迷惑地抬首，恰对上了薄小荷的眼。然后觉察到了一把锋利冰凉的匕首正抵在她下颌处，她立刻没出息地抖成筛子。

　　“别抖。”薄小荷动了动手中的匕首，樱娘那颗头颅也随之上下动了一下，“再抖就划花脸了。”

　　樱娘长这么大，何曾被人用刀抵过脸，她恐惧得想尖叫逃离，可那把匕首如影随形，又听薄小荷淡淡的说再动划花脸，于是只能竭力控制住身体的反应，这一下子恐惧全往泪水里去了，一张脸哭得斑斑驳驳，还打起了哭嗝。

　　樱娘的娘爱女心切，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早忍不住了，正要膝行过来求饶，薄小荷一个眼神横过去，那妇人便偃旗息鼓，嘴唇嗫喏几下，到底没说出口。

　　“我本是清清白白的游历，奈何总有人自己脏也把别人想得脏，你一个姑娘家，竟学那些妇人们嚼舌根，一肚子阴沟里的脏水破了疮流的脓！单凭你那几句话，我便可定你个诽谤诬蔑之罪！原先不理会只因为清者自清，但世上总是有些蠢笨人，你不去与她计较，她倒跳起来作妖，既如此，便将这规矩好好立起来，好好惩戒一番！”薄小荷一面说，一面端详樱娘的脸，看上去倒像是在找哪里好下手一般。

　　樱娘惊恐地看着那把匕首在她面孔前游移，唬得六神无主，倒吸一口冷气，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哭嗝，若不是此间形势严肃，众人差点儿都笑出声来。

　　薄小荷嫌弃樱娘的鼻涕眼泪，匕首移到了她眼睛上面，樱娘不由得闭上眼，忽觉一阵微风刮过，感觉到眼睛上面一阵凉意，她吓得大叫出声，往后软倒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面孔一阵乱摸：“眼睛！我的眼睛！”

　　她娘搂住她，道：“可消停些吧！王妃没把你怎样！”

　　樱娘果然没感觉到痛，也没摸到血迹，这才敢睁开眼。薄小荷居高临下看着她，道：“这回只不过刮了你的眉以示惩戒，要有下回，可就没今天这么轻拿轻放了。”

　　樱娘闻言，拿手一摸眉毛，果然光秃秃的，手上都是细小的毛发。她又想软倒了，她一直自恃美貌，其中最为自豪的便是一双天生的远山眉，娥眉曼只，不描而翠。刮了她的眉，也足够叫她惊恐许久。

　　但还不算蠢到极致，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容不得她再作妖，便由得她娘搀了，以袖掩面，灰溜溜离场了。

　　她俩个一走，厅里立刻有机灵的妇人起了头，重又把气氛炒热，倒像是那俩母女从未来过似的。薄小荷收起了匕首，这匕首正是她离开狄山时周娜措送她的那一把，她用这把匕首伤过拐卖萧寻的人贩子，觉得颇为顺手好用，便一直随身带着了。此刻她若无其事地收回匕首，重又换上了笑颜，笑吟吟的与妇人们坐在一处闲聊，又变回那个可亲的王妃了。

　　这一场宴会下来，妇人们个个都对薄小荷重新定位。知道她是个狠的，别人不过嘴上刀光剑影暗地勾心斗角，她却是明面上舞刀弄枪的来，一力压十技，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那些阴谋小计便施展不开了。

　　有了樱娘的事做警示，那些嚼舌根子的话也没了，薄小荷也算清静了。学堂办起来，招的都是垂髫小子，薄小荷每三日过去一日，教授狄山语。萧寻有一回图好玩儿，让小厮带了他去，见自己娘亲在讲桌上侃侃而谈，讲述狄山风光人情，底下一群小萝卜头听得津津有味，登时自豪起来。去上学堂也和同窗吹，说自家娘亲博学多才，甚至还卖弄了几句狄山语，倒叫同窗好一阵羡慕。

　　薄小荷除了去学堂，便是去集市。那日那个夫人说的话到底叫她上了心，亲眼过去一瞧，却见一个集市乱糟糟的，卖肉卖菜卖马的都混在一处，闹哄哄乱成一片。地上污水横流，不时还有马尿马粪，脏兮兮的泥地上铺块毯子便敢在上头摆吃的喝的，时有争执，也无人去管。

　　她深吸一口气，回去连夜写章程制度，直到萧放回来还在灯下苦思。萧放歪缠了她半晌，想把她哄骗到床上去，却见她埋头只管涂涂写写，叹了一口气，也歇了心思，把她写好的拿来从头看起，看到妙处便赞几句，看到她下笔滞涩的地方，便知道这是她还在思考之处，于是便同她一起商议、想办法。

　　两人头往一处凑，在灯下磋磨了一夜，一整个章程拿出来，天也快亮了。薄小荷倒有些过意不去，瞧着萧放大手大脚摊在椅上，道：“饿了吧，我给你去做碗豆花去。”

　　这话一出，两人都想起了从前，不由得都笑起来。自从薄小荷随着萧放到瀚海，头几年日子艰苦，萧放在外挣命，她在内每日为了点儿钱发愁，哪有那闲工夫去做豆花；后来日子好起来了，她在身份上高起来，一般也不下厨，有时候去厨下盯一会儿火候，下人端上来就说是她亲手做的。

　　这样算来，倒确实是好久没有洗手煮羹汤了。薄小荷兴头上来，往厨房去。厨房里日常备着发泡好的豆子，薄小荷也不要厨娘帮忙，磨豆、滤汁、点卤，自己亲手一气儿做下来，一开始略有些生疏，但很快便熟稔了，最后做了一碗甜的一碗咸的，放在托盘上端去了。

　　此时也已天亮，萧岚和萧寻早早起了，往自己爹娘院子里去请安，顺带一起用早饭。两人在院门口遇上，萧岚从小就跟着萧放在军营里打磨，长得又高又结实，人也黑黑的，看上去比同龄人大了许多；和他一比，萧寻就活脱脱是一个公子哥儿了，白白嫩嫩娇生惯养的。萧岚看到萧寻过来，冲他招手：“弟弟，过来。”给他理了理衣衫，把他腰间挂的玉佩络子理顺，这才牵着他手进去。

　　两人一同进了门，便瞧见自己爹捧着碗豆花儿吃得欢，边道：“薄荷儿，你这手艺没生疏，挺好。”

　　萧寻眼睛一亮：“是娘做的？我也要吃！”

　　谁知萧放三口两口把手上这碗咸的吃了，又端起甜的那碗：“你娘给我做的，没你的份。”

　　萧寻立刻缠到薄小荷身上去，扯着她的衣角在她怀里扭：“娘，娘，我也要吃，给我做嘛。”

　　薄小荷斜了萧放一眼：“你几岁，他几岁，还跟个孩子抢东西吃。”可说是这样说，却到底没让萧寻得逞，只哄他早饭有银丝卷儿，到时候让他吃个够。

　　萧放有些得意，他一直觉得自薄小荷归家后，全副心思都在萧寻身上，心里很有些不满，如今看来，媳妇儿还是疼自己的，便很满意，连萧寻一直抱着薄小荷撒娇，他也没唬了脸让他下来。

　　萧岚到底大了，又成日跟着萧放混，心智上早熟许多，两个眼睛往萧寻萧放和薄小荷三人身上转过一圈，脸上就忍不住笑出来，笑自己这个弟弟的憨傻。

　　恰这时早膳上来了，萧岚便顺势把萧寻从薄小荷身上摘下来：“好好坐着吃饭。”

　　萧寻一向来是有些怕自己这个哥哥的，今日情势又不在他这边，连最爱他的娘都没向着他，便只好嘟了嘴，乖乖地吃起饭来。于是这兄弟俩一大早的便被亲爹妈塞了一嘴狗粮。

　　用完饭，萧岚去校场找底下士兵练武比试；萧放忙于庶务，这几年他为了找薄小荷极速扩张，如今人找到了，他也暂时安定下来，开始关心起自己治下这大片土地上民生、发展、治安方面的事了，走之前给薄小荷拨了一批人，其中不乏管理方面的人才，只说这些人由得薄小荷调遣，让薄小荷放手去干，哪怕她把天捅了个洞，他都能替她补起来。留下一个薄小荷与萧寻面面相觑，萧寻今日学堂放假，正打算歪缠薄小荷一整日，可是目前看来薄小荷有正事要做……

　　他眨巴眨巴眼睛：“娘，你带着我去做事呗。”

　　薄小荷也不忍心把萧寻独个留在家中，她想着多带些人，她忙的时候叫底下人照顾萧寻也可以，再说萧寻是个男孩儿，总不能一味把他关在家里，也该要带出去见见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