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子回头》墨银

76、第七十六章

　　当晨曦亮起，当萧寻迷迷糊糊醒来，发现他爹和他娘一边一个守着他时，心里的开心和满足几乎要满溢出来。即使很多年后他已经成长为一个能独当一面的青年了，他依然记得这一天早晨自己作为小男孩的快乐。

　　萧寻已经改口喊薄小荷娘了，不过薄小荷却还是喊他小太岁。萧寻喜欢他娘这样喊他，别人都叫他寻哥儿，只有他娘亲昵地喊他小太岁，好似他们俩之间的一个小秘密。

　　总之，萧寻发现，他娘回来以后，府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爹不再日日夜不归宿，而是每日归家，脸上的笑容也多了很多，待他也好起来，教他骑马习字射箭；他的哥哥也不总是骂他了，也愿意带着他一起玩儿。从前萧寻觉得，没有娘的日子好似也还行，能凑合着过下去，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才是一个家该有的样子。

　　这一日早，未露面许久的秀山出现在了薄小荷的屋外。轻雨本在廊下指挥小丫头们打扫，瞧见她形容憔悴，背后背了个包袱，原本含在嘴里讥讽的话登时就说不出来了，叹了口气，只道：“我替你去通报一声。”

　　这里的动静很快被传到了萧放那儿。萧放彼时正在书房忙公事，忽然有暗卫求见。门口的守卫一瞧，这是守在王妃院子里的暗卫，立即给予放行。

　　萧放听完，点头表示知晓，让暗卫回去继续盯着，对瓜仁儿说道：“从前一直在寻薄荷儿，也没空理会一个丫头。再者她那时毕竟没有违了薄荷儿的嘱托，把寻哥儿带了回来，算是寻哥儿的恩人，我便一直没有动她。倒不想她胆子越来越大……罢了，薄荷儿知道该怎么做的。”

　　瓜仁儿在一旁伺候着，闻言道：“可不是。也是这三年来养大了她的心思，让她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好在王妃回来了。倒是那暗卫，您派了那许多暗卫日日守在王妃身边，院中事无论大小都按一等急报要求暗卫通报，若是让王妃知道了……”

　　不得和您闹腾死——这句话瓜仁儿没敢说出来，只隐晦地表达了一下自己对于王爷王妃感情事的担心。

　　没成想萧放微微一笑：“我怀疑她已经知道了。”

　　“啊？”瓜仁儿是真的吃惊，都忘了自己伏低做小的姿态，抬起头直愣愣看着萧放。

　　萧放却没再说下去，重新又埋首于公事中，只是嘴角噙着的那一抹笑容，几乎亮瞎了瓜仁儿的单身狗眼。

　　萧放的怀疑虽没有证据，但他的直觉却是对的。薄小荷其实早发觉了自己这个院子暗处的事儿，若换做别人，难免会心头火起，觉得萧放监视她就是不信任她、不尊重她，薄小荷却没有发作，设身处地地想，若萧放失踪三年再归来，想来她也是会如此慎重，恨不得把他行踪全部掌握在手里，她理解他，也理解他的后悔、自责和内疚。

　　屋里，秀山低着头，低声道：“我没脸子在王府待下去了。”

　　薄小荷打量着自己的这个侍女，她依然是那副沉默可靠的样子。当时秀山与轻雨一同进府，轻雨长得妖媚，多少人私底下劝薄小荷小心轻雨或者寻个错处把她打发了，可没成想到后来，这个看似最不安分的侍女却是最忠心耿耿的，而秀山……

　　薄小荷对秀山的心是冷的。可秀山毕竟将萧寻平安带回了府，只这一条，薄小荷便无法薄待她。她抽出一个小匣子，在里头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张薄薄的纸来，递给了秀山：“这是你的身契，收好了。”

　　秀山抬手接过身契，脸上仍是一片木然。薄小荷也不再多说，吩咐轻雨将细软盘缠交给秀山后便送客了。轻雨送秀山出来，把包袱递给她，到底忍不住多说了几句：“王妃待人一向不薄，看看吧，她给你的东西不少。秀山姐，当初你若是……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就想问你一句，你后悔吗？”

　　轻雨与秀山共事多年，虽也曾鄙夷她的做派，可到底有几分情谊在。她仍是想从秀山的脸上看到一丝悔过或者什么的，只是秀山却一言不发，脸上也一片死寂，像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轻雨便叹了一声，将她送到月洞门前，看着她走远了。

　　秀山背着包袱，往后院的角门去，她一个下人，离府也不能从偏门过，只能从后院离府。她想起她曾经的一个梦境，梦里她十里红妆，堂堂正正地从大门口被迎进了府里，可现实却凄凉潦倒，两下一对比，她愈发觉得自己那点痴心妄想简直可笑。

　　她离府的消息传遍了府中，却没一个人来相送，盖因她从前的做派惹人厌。秀山抿了抿嘴角，踏上了通往角门的石子路，却不妨身后传来喊声：“秀姨！秀姨等等我！”

　　她猛然转头，瞧见萧寻正吃力地拎着一个小包袱，跌跌撞撞朝她跑来。

　　“寻哥儿！你不是在学堂吗，怎么到这来了！”

　　“我听说你要走，我从学堂里溜出来的……”萧寻气喘吁吁地跑到了秀山面前，“秀姨，是不是因为我娘你才走的？我去求求我娘，让她留下你，你别走好不好？”

　　萧寻大眼睛看着秀山，如同从前无数个时刻那样，信任地、依赖地看着她。

　　秀山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她一把抱住萧寻，头一回没有说模棱两可的诱导的话：“不是的！和王妃没有关系！是秀姨自己要走的，你别听底下那些人嚼舌根，王妃没有赶我走。”

　　萧寻懵懵懂懂地点头，还是有些不舍：“秀姨，那你可不可以不要走？”

　　秀山摇头，泪滴洒在衣襟上：“秀姨有别的事情，必须要走。”

　　萧寻有些难过，却也没有强求，把那个包袱摊开来，里头乱七八糟零零总总的一堆杂物：“秀姨，这是我攒下来的一些钱，还有过年的时候别人送给我的东西，都给你，你拿去。”

　　秀山强忍的泪水再一次喷发，她一把抱住萧寻嚎啕大哭，直哭得萧寻手足无措方才止住。她低头拭泪，心里五味陈杂，要说她对萧寻没有一分真心实意在里头，那倒也是有的，只是更多的还是把萧寻当成一块跳板利用，可是萧寻回馈给她的却是赤诚的真心，秀山在这一刻回想起轻雨问她的那句“你后悔吗”，她也开始问自己：后悔吗。

　　她低头在萧寻那个包袱里挑了两样小物件儿拿了，攥在手心，勉强笑道：“秀姨有钱的，我就挑两样，剩下的你拿回去，好好存着。你是个好孩子，以后一定会顺遂的。”

　　这一次她起身很快，走得也很决绝，不再回头流连，那些隐晦的、不甘的心思都抛掷脑后，她希望能活出一个人的样子。

　　萧寻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往回走，有些恹恹的，他很不舍秀山，然而想到近来随着娘的回归他生活的变化，他很快便振奋起来，把那些隐隐的离愁冲淡了。

　　他走后，他身后隐藏着的人便去向薄小荷回报了，将当时的情境一一说了。薄小荷听后没说什么，倒是萧放道：“一个奴婢，你打发了就打发了，还许寻哥儿去见她，她也配。”

　　薄小荷斜了他一眼：“到底她带了小太岁三年。小太岁心善知恩，我就喜欢他这样的赤子之心，难不成要他小小年纪就寡恩冷漠、高高在上，不把底下人当人看？”

　　萧放立刻妥协：“对对，爷的薄荷儿教育孩子就是有一套，你瞧瞧，你给爷生的两个儿子，个顶个的优秀。”

　　一句话夸了三个人，薄小荷噗嗤一声笑出来：“没个正经的。”

　　底下人都不忍卒视，自从王妃回来后，王爷已然成了一只舔狗，压根儿不要脸的那种。

　　薄小荷的生活又回归到了一个王妃的日常当中，而王妃归来的消息也由王府宣布，传遍了整个瀚海。

　　许夫人是头一个上门来拜访的，她坐在花厅里，手里端着侍女奉上的茶等薄小荷，不过一刻钟，便见翩然走出一个女郎，身着一袭深色裙裾，笑容满面朝她走来。

　　许夫人失态地站起身，朝她走了两步，握住她两手，有些激动地叫道：“王妃！”

　　薄小荷含笑应了，将许夫人扶回座位坐下，见后者还在怔怔地看她，不由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可是老了丑了？”

　　许夫人乍然回神，猛地摇头：“不不不，没有没有！”

　　要说在狄山的那三年在薄小荷的身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那是假的。她比之从前，到底是有了些变化。

　　许夫人细细端详，感慨良多：“没有从前那样柔弱了，如今的你瞧着，倒有一点儿英姿爽朗，气质上也更英气了，可是你容貌依旧那么姝丽，南北两种风情都在你身上，又不矛盾，怪好看的。”

　　许夫人说的是真心话，她觉得薄小荷越来越有味道了。

　　“当日听说你回来，我早想来上门拜访了，只是当时王爷不许，等到今天，终于能见上你。”许夫人今日上门，是特意来邀请的，“下月瀚海有一场宴，是我主办的，特意上门邀请王妃同去，”她说到这儿，有些不好意思，“您去了，算给我撑场子了。”

　　许夫人的丈夫许骁原先不过是瀚海知府，随着这些年萧放的地盘不断扩大，他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在萧放手下是一得力文臣，身份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许夫人作为他的夫人，一方面自然是得意自己的丈夫，一方面却也感受到了更重的压力。

　　此次宴会定在瀚海，邀的都是萧放手下得力官员的女眷，许夫人倒也不怵场，只是她头一回主办，还是希望有个贵人替她压场子，所以就上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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