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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黑色日光 ...

  •   九月近末,时节多愁。
      一片阳光阴影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和灰蓝色的厚重窗帘照进佑圣的房间,佑圣侧躺在质地光洁柔软的欧式红木床上翻了个身,把头深深地埋入灰蓝色的被褥里。身旁放着他的笔记本一夜未关。原来他敲打键盘一夜未寐,终于写完了自己曾经想写而又没有写的一个故事——《黑色日光》。这是关于他一直梦到的一个诡异场景,梦到自己苍白的青春,梦到自己患上了白内障,他梦到自己应该过的自由生活,他把自己这二十几年来的记忆用一夜时间写成了一个故事:
      “part 01 { 你听她说的,外面的世界樱花已经漫天漫地}

      你说你很不习惯身体四周围浮离着的那些呛鼻的药水味道,你甚至觉得自己一直躺在一间堆弃了腐尸的黑暗仓库里,无数只噬血而令人恶心的尸虫不断地从你深暗的眼穴里爬出来,让你痛得翻天覆地……
      可是,你看不到。
      你说你很不喜欢那些翻译到你千沟万壑的脑海中便会变成奇形怪状的抽象类东西的文字,你说你很是讨厌那边的低矮的鼻梁骨下留着一小襊胡子的男人和脸上会白得像是掉进过石灰池然后再爬出来的女人……
      尽管,你看不到。
      你说你感觉到自己如同被困在了一个密封罐一样的空间,似乎没有门,只有一扇被厚实的粗棉布紧紧贴住的窗,透着微薄的黯亮,四面是长满苔藓的墨绿色的凸起空壳的墙壁,年长日久发了霉斑,还有颓壁上不断剥落的碎陨,坠了一地……
      可是尽管,你看不到……
      你说触手可及处是床和异常柔软的被褥,你说它们一定是纯白色的干净得不会有任何的污点,你说唯一让你感到快乐的是有一个在那儿实习的懂中文的女护士会用你最喜欢的Sony在键盘上敲打出流畅而熟稔的声响热情地为你写E—mail。还有,你听她说的,外面的世界樱花已经漫天漫地……
      可惜… 你看不到……

      part 02 {抬头与低头的罅隙间总是记得曾经说过的——我们都是好孩子}

      记忆之中父母的形象很模糊,仿似挂在我卧室里的你画的那幅雾气氤氲的水墨画一般漫漶的样子,只是他们倒在血泊中血肉模糊的样子至今令我惊悸不已,如同一场旷日持久的噩梦,然后是小姨抱着我时泪流满面的样子,然后是一幢被汹涌的巨大火焰吞噬得破败不堪的灰黑色房子和裸露在炽烈的日光下的两具狰狞而干皱的焦黑色尸体以及你隐忍着不哭的坚毅的侧脸。
      从此之后,我的左手左边只剩下你的右手。
      你只是比我早了三分钟从娘胎里出来睁眼看到这个世界,我便要甚不情愿地喊你哥,只是清晰而明亮的记忆里你那消瘦的肩膀总能扛起很多的东西。至少我知道每天晚上回到家可以吃到糖醋鱼或者糖心莲藕,至少我知道我每晚睡前所需的大份的水果你会很准时地在我的床柜上的座机旁摆放好,至少我知道你会在学校体育考试的时候不顾众人聚焦过来的灼热目光陪同因为从小体质虚弱而向来跑最后一名的我一起绕着长满颓败荒草的操场迎风奔跑并且不断地鼓励给我加油。
      尚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时候有一次,全班就我一个人语文考试不及格,老师硬要我回家把试卷交给家长签名并附上意见。结果你用一手相当漂亮且流畅之极的行书给我写上“喜欢一个人静静地蹲在高大的围墙下看橙红色的夕阳把一整个城市烧完,抬头与低头的罅隙间总是记得曾经说过的——我们都是好孩子”让那个已年越五旬的老妇儒摊着字笺看得目瞪口呆…
      有时候对自己有点恼,为什么你才比我早那么一些些的时间出世,却可以比我能干那么多,且成熟,稳重。

      part 03 {双眼无神,如同大雾弥漫一般没有焦点}

      三月,明媚光,琉璃雨。
      我回溯流忆,你看的最后一场电影是王家卫的《东邪西毒》。
      影院外面正下着柔绵且会令人感到莫微冷瑟的细雨,是出去才知道的。阴霾的无垠空域里暮色迅速地浸漫四散,暗下来,萧瑟而寂寞的街道上已空无一人。像是一幕悲剧之后才会浮现的黯淡场景。
      里面的欧阳锋说,小时候,总想知道沙漠那边是什么,走过去才知道,沙漠那边,还是沙漠。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甚是落寞。
      然后,一个易拉罐被你踢到一处零落着几枚败叶的潮湿墙角撞击转折出一段不怎么远的距离,在发出歇斯底里的声响之后又翻滚了几圈… 终于安静下来…
      后来学校放假那段日子我在小姨家寂寞地住了一个月,实在耐不住也太想你便回来看看你。空荡荡的客厅里依旧是收拾得一尘不染,正中央的那张玻璃茶几格外光亮透明,只是朝南的大玻璃窗外纯媚的光线被紧闭着的深蓝色白底印花的巨大窗帘遮挡住了难以透进来,使得四周纯白色的墙壁上投映出一大块灰暗的光影,仿似学校简陋的放映室里放那种黑白旧电影的胶卷时一束银光打在银灰色荧幕上的样子,灰白浑然的效果。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那个简陋的放映室一起看的是吴贻弓的《城南旧事》,讲的是关于老北京的故事,蛮久以前的老片子,国际上得过大奖。在看之前你是这么告诉我的。
      料到你定在卧室里写那些伤感至极的词抑或谱着音律绝美的曲,便默然推开你虚掩的门顿然看到满地的碟片易拉罐烟蒂,还有彼时伏在床上不停喘息的你,一屋子的浓重酒气和难散的烟味扑面而来,我踏着一地狼藉走进去在你身边坐下来安抚着你起伏不定的肩胛骨,你缓慢地转过头来看向我,双眼无神,如同大雾弥漫一般没有焦点。
      你说,小薇,把碟片全部捡起来。你异常的无力但冷峻的面容没有一丝动容。
      我知道那些零散一地的光盘多半便是王家卫的。你是那么的执恋他的电影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改变过。你固执地说他能拍出自己平时看到却没有注意到的东西。曾经无数个下雨的夜晚,你不断得给我讲述,你说比如《花样年华》里的张曼玉,她那种鄙夷一切的旧上海十里洋场金枝玉叶式的口吻;比如《重庆森林》里的手舞足蹈的王菲以及金城武不停地吃凤梨罐头,然后等待奇迹;比如《春光乍泻》里的何宝荣总是说,李耀辉,我没有绝望过,让我们重新开始;还有比如你最喜欢的《东邪西毒》里的黄药师总是喝一种叫醉生梦死的酒,然后等回不来的人,忘忘不了的事;《2046》里桀骜不驯的梁朝伟冲刺伦理底线的暧昧关系;《堕落天使》中挣脱与契约的冲突,良知与勇气的复苏…… 我只是听着,抑或漫不经心,偶尔在房间明亮的白炽灯的照耀下嘴角糅合出一层浅色的光晕微微上扬。
      小薇。你这样温柔地叫我的名字。
      我说,哥。让我好好照顾你吧。

      part 04 {你看着我,笑容清澈竟觉落寞}

      后来的那段日子,总可以看到你拿着调色盘,然后把各种颜料倒在上面认真且谨饬地调和,詎料你却不用来画画,只是用手指粘着在雪白的画纸上抹奇形怪状交错繁杂的线条,时常看到你昼夜不寐。垃圾桶里塞满了揉皱了的纸团。
      哥,你...
      我在调一种颜料。叫,黑色日光。你似乎甚得情致。
      你这样有点浪费。我望着你摊了一桌的颜料,和一旁安放着的黑色塑料的颜料箱。
      显而易见。你看着我,笑容清澈竟觉落寞。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伴着忧悒。
      而后来紧接着到来的那个香光逆流的夏天,你常要我陪你去家门前那块空旷地散步,彼时日光明媚地倾泻下来,及地四迸,流淌开来,那里繁盛而茂密的绿草已疯长成一片如同遗迹一样盛大的海洋。你说有些头晕,然后仰面躺下。
      最近视力越渐差了,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逐渐暗下去。
      当你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头上纯媚的日光泛入我金墨色的瞳仁,有些刺眼,我看到你泛白的面容和惨淡的笑。瞬间迟暮的味道,你似乎苍老了很多。

      part 05 {掺杂了浮躁与放肆的液流拼了命地在窄而狭长的呼吸道里往喉咙口奔窜}

      似乎是受迫的细小的暗黑涌道,里面有猩红的液体若乎聒噪且炎热的夏日里的一百度开水一般剧烈翻腾,灼裂的疼痛,掺杂了浮躁与放肆的液流拼了命地在窄而狭长的呼吸道里往喉咙口奔窜……

      part 06 {黄昏无比冗长}

      当我接到小姨电话知道事情原委的时候还在学校,我张皇失措着冲出校门跑去大马路中央拦计程车,匆忙赶到机场,可我听到飞机起飞时候的巨大轰鸣,小姨从候机大厅里走出来深情悲伤,我抱着小姨,想哭,却哭不出来……但终究抑制不住,泪流满面。
      那日,黄昏无比冗长。令我想起《繁花满城》里永恒定格的昏黄场景,浅淡流淌着的莫名忧伤。
      回到家,感到整栋屋子空荡荡的有些昏暗,于是开了灯。彼时我颓软而无力地躺在了沙发上,整个身体陷进去……我摊开手掌看到掌心碎裂而纷繁交错的掌纹如同时光深沉的雕刻,造型抽象,以及上面盛开的散淡而温暖的光晕。我倏然记起你曾经说过的“要为身处黑暗境地的孩子竭力捕捉光明”,原来你一直都在预言自己的命途。
      我固执着把手指一根根用力并拢,然后渐次地捏紧……
      站起来走到你的卧室便发现书桌上安静搁置着几样东西,是《Kiss The Rain》的乐谱,你的画册和一封便笺。你在信笺中说让我学会弹奏《Kiss The Rain》,因为或许你以后只能聆听了。你还让我把你的画册补充完整,我翻开画册,发现里面所有的人物都是没有瞳仁的,空洞无神……我掀起琴盖,十指静默地落在了黑白琴键上却没有力气动弹。
      曾经我听叫嚣的摇滚乐时故意把音量开到最大,甚至可以感觉到地板的微震和上头天花板上坠落下来的尘埃,逼得你只能死死地蒙在被褥里打着手电看杜拉斯的《情人》……
      曾经你说我们就像是无数个惶遽而游离的文字精魂里最悲戚的两个,怕那些沉溺于水下的伤痕突兀而清晰地浮出水面,一片仓皇和颓败……
      曾经我们一起行走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明媚的日光如同碎汞般倾泻而下,细碎地从叶隙间跌落下来,温暖淌了一地……
      我却始终看到你悝悒的瞳仁里深深暗伤的倒影摇晃不止。
      而今忽而憬然……便只剩深红而潮润的眼穴……
      记得你曾经十分意气风发地跟我说过,我们都是可以执着倒影,颠覆年华的孩子。只是你的执着全然投入到了你对艺术的无限追求中去,而我的执着却总是在探究如何才可以玩得更张狂嚣野。如今你双目失明,不仅看不到你以前最喜欢看的日光倾城的样子,绝美到妖冶的绘画,空灵跃动的曲谱,是不是也难以辨明前进的方向了?就相你在E—mail中写的那样:护士扶着我的手,漫步在青石铺成的花园走道上,我默然伸出的手感知到了一种柔软的东西,她告诉我是樱花。我便可以感觉到粉色的樱花瓣已悄然罗满我的肩头,纷纷扬扬似的翩跹蹀躞在半空中,也已落在了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使得明媚满地盛开……可惜,我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
      但是你不要忘了,还有小薇啊。驱散你内心的绝望与难过。就像当初你为我做的,糖醋鱼和糖心莲藕,准时摆放好的大份水果,以及从不间断的鼓励。
      不遗余力,绝对的。
      你说,每个脚步踩过年华清晰的水面,水花四溅,落在了我们傲气的侧脸,但终会和泪一起滑落,消失不见。当你被“黑色日光”的沉重所束缚而难以摆脱的时候,我依然坚信,凭你天生浪漫的生命特质,一定能将此境中感编织成最为纯美精致的文字,我会一直一直留在你的琉璃梦境里,听你每日每夜地讲述……
      你说,弦断,音连。
      我说,梦断,意连。

      后记 {彩云之东,日光明媚}

      《黑色日光》在你干净而整饬的卧室内的书桌中央安静地躺过了很多年……而你始终没有回来过。如同命理之中早已注定的事,只是,我至今难以忘记。我知道我曾经乖戾且嚣扬的寂寞笑容……你至今仍记得……
      又是临夏,在多少年以后的操场上已荒草蔓延,连成一片,午后,阳光炽烈,微微泛白的煤渣跑道,一旁的空气中浸入着双杠生锈的味道。
      我趈风柢步,仰头,尽望,彩云之东,日光明媚。

      ——萧若薇”
      为什么佑圣要以小薇的名义来写下这样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萧佑圣的心里到底藏了怎么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关于真实和虚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黑色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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