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中短篇合集》豌豆路德

5、只凝视着你03

　　再次进入相同梦境，饶是哪吒粗线条也觉察出不对劲，他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剑眉微拢，心底提着十二分警戒环顾四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

　　纵使第一次梦醒后身体残留的僵硬感异常真实，他也没太当回事，仅以为自己一个姿势睡太久，身体僵硬产生的错觉。

　　如今第二次再来，环境和触感几乎与第一次别无二致。

　　漆黑，冰冷，无法呼唤魔丸。

　　难道自己不经意间中了法术？

　　不，不像，且不说世间是否存在彻底封印魔丸的法术，即便存在，魔丸岂是随随便便想封就封的，被封印前必会剧烈挣扎，自己不可能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但不是法术，又会是什么？或者说谁有这么大本事，能先后两次悄无声息地趁自己睡觉将他拉入“梦境”？

　　答案是：不可能。

　　并非哪吒自大，封神战中他作为最强战力之一被姜子牙推上前线，经历过的大小战斗不计其数，命悬一线的搏杀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早已练就出时刻保持警醒的本能。

　　哪怕身处李府，晚上休息也不会陷入沉眠，只要有东西靠近他两丈之内必能察觉，如今却被一个梦屡次突破警戒。

　　尽管哪吒不愿承认，面对一模一样的情境还是忍不住嘟囔道：真是活见鬼了。

　　有了上次碰壁的教训，哪吒放慢速度，随意选了个方向缓步前行。

　　“哒、哒、哒……”寂静无声的环境里，只有哪吒的脚步声轻轻回荡，根本分不出东南西北。

　　他试图用灵敏的听觉寻找上次一闪而逝的金属声，可惜徒劳无功，耳畔除了规律的脚步声，只有因烦躁愈演愈烈的心跳。

　　不知走了多久，哪吒从一个黑暗，走入另一个黑暗，熟悉的岩壁没有出现，仿佛黑暗中只有他一个人。

　　可哪吒却清楚地知道，这里的“人”不只他一个。

　　山洞里粗粝浑厚的声音让他印象尤为深刻，也没办法不深刻，毕竟在此之前敢用命令口吻对他说话的人或妖，不是被火尖木仓刺个对穿，就是被魔丸火焰焚烧殆尽。

　　哪吒从来不是好脾气。

　　“喂！我知道你能听见，三番两次找小爷来又藏头露尾，你到底是什么人——！”三千步后，哪吒终于失去耐心，中气十足地朝前方大喊。

　　然而，没有丝毫作用。

　　他只得继续闷头往前走，四面八方无穷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他吞噬。

　　走着走着左脚忽然踢到一个硬东西，哪吒赶忙止住重心前移的身体避免撞墙，同时探右臂向前摸索，当指尖传来熟悉的粗糙触感时，他差点儿兴奋得蹦起来。

　　可算让小爷找着了！

　　哪吒不怕黑，但他讨厌黑暗中永远走不到尽头的感觉，岩壁虽然有前后两个方向，不管选哪个，总算有了倚仗，不至于空落落。

　　弹指间，他决定往左走，直觉，没依据。

　　很快哪吒发现自己走对了，周围温度明显随着他不断前进而一点点降低。

　　有了上次的经验，知道前边没有阻碍的哪吒放心大胆地跑起来，低温带来的寒冷被跑动驱散不少，但也只能延缓冻僵的时间，这鬼地方实在是太冷了。

　　大约两盏茶的工夫，右手传来熟悉的落空感，冻得直哆嗦的哪吒单手撑墙，再次站在那个看不见的山洞前。

　　今天没像上次那样冻得四肢僵硬，他还有力气。

　　哪吒深吸口气，手指划过岩壁转角，缓步走进山洞。他走得很慢，很谨慎，尽量压低跑步带来的急促喘息，大概走了五六十步，哪吒狭长的眼眸陡然睁大，因为他明显感到自己迈出去的脚踢到了硬物。

　　这个山洞居然是死胡同，而且这么浅，难不成来时的岩壁有无数山洞，只不过他看不见，摸到一个就进来，结果进错了？！

　　思及此，哪吒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自己费劲千辛万苦跑到山洞，满以为能揭开真相，岂料竟然走错了……要不是殷夫人耳提面命不准他粗口，三少爷绝对要亲切问候山洞内的每块岩石。

　　“切。”压住暴脾气的哪吒转身欲走，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山洞尽头岩壁的刹那，那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出现。

　　‘住手！’依旧浑厚粗粝，好像多少年没用过的风箱，遍布杂音。

　　哪吒扭到一半的身子瞬间停住，心头一惊，接着一喜。

　　三少爷会乖乖听话，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他被称为魔童，不光是魔丸的缘故，更多是因为哪吒乖戾，不驯服的秉性。

　　“小爷我偏不。”哪吒对这个冻死人的鬼地方怨气满满，恨不能立即把那个不肯露面的“人”揪出来教训一顿，因此对方越是制止的事，他越要去做。

　　‘别碰那堵墙！’

　　神秘“人”洞悉到哪吒接下来的动作，忍不住拔高音量，粗粝的声音由于过度急切而变了调。

　　与此同时曾被哪吒捕捉到的金石碰撞声再次出现，只不过这次更加清晰，“哗啦啦”一阵乱响，仿佛有人在疯狂晃动锁链。

　　哪吒唇角一勾，黑暗中露出一抹带着戾气的笑，已经离开岩壁的右手往前一探，结结实实按在岩壁上。

　　原本触感冷硬，好像坚不可摧的岩壁竟在哪吒一按之下，轰然碎裂。

　　‘不——！’

　　随着一声饱含愤怒和不甘的大吼，整个山洞猛烈摇晃起来，哪吒一个箭步跳到傍边，后背抵住山洞岩壁防止摔倒。

　　少了壁垒阻挡，深处激烈的锁链碰撞声愈发明显，每一下撞ji好似直接撞在哪吒灵魂深处，震得双耳嗡嗡乱响，头痛欲裂，他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捂住脑袋，不断沁出的冷汗凝结成一层又一层白霜附在面颊。

　　剧烈疼痛让哪吒无法保持平衡，坚持没多会儿，在一片不可阻挡的地动山摇中栽向结冰的地面。

　　‘走，离开这里！’

　　哪吒疼到无法思考，却居然从那个粗粝的声音中听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关怀。

　　真见鬼。

　　熟悉的巨大推力再次传来，哪吒抓紧飞出去的最后一刻用尽全身力气睁大双眼，在一片模糊中他好像……不，不是好像，他确实看到了，尽管只有一瞬，映入棕红色眼底的分明是一只硕大的竖瞳。

　　冰蓝色的竖瞳。

　　@@@@@

　　心依旧在狂跳。

　　哪吒簌地睁开眼，直击灵魂的疼痛远非rou体可比，要不是那股力量及时将他推出来，再过半柱香的工夫，神魂说不定会受到什么损伤，即便如此梦境末尾带出来的最后一抹锐痛也激得他倒抽一口冷气。

　　躺在小李村村民为他准备的客房，哪吒望着帐顶。

　　第一次四肢冻僵，第二次敲打神魂的疼痛，他要是还单纯地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不是傻子，就是瓜娃子。

　　无论那股力量，还是惊鸿一瞥的冰蓝竖瞳，无不给哪吒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他应该认识对方，只不过想不起来了。

　　到底是谁……

　　想着，哪吒翻了个身，小李村地处陈塘关东北，是一个比较偏远的小鱼村，客房的门扉关都关不严，晨光顺着中间那条明晃晃的大缝透进来，光束中漂浮着细小微尘。

　　微尘不规律地涌动，仿佛被某种力量牵引，慢慢凝聚出一只半透明的眼瞳，收缩成一条直线的瞳孔透着冰冷，找不到丝毫感情。

　　竖瞳不可能属于人族。

　　那么说藏在山洞里的东西是妖？我居然认识一只妖！

　　哪吒耸然一惊，忽地从床上坐起来，疼痛褪去逐渐恢复运作的大脑终于意识到哪儿不对，他单手捂住脸颊，掩盖下的神情首次出现浓浓地疑虑。

　　他隐约有了猜测。

　　假如“梦境”是真的，或者说更贴近某种半真半假，类似神识的存在，不仅能解释为什么自己会毫无反抗地“中招”，脱离梦境后身体有残余的冻僵和疼痛感也说得通了。

　　我认识一只妖怪，可为什么我自己没有印象？！

　　此时微尘构成的半透明眼瞳逐渐染上蓝色，竖瞳不在冰冷，陆续浮现出各种感情，首当其冲的是担忧，其次是不忍，或许还有一些愧疚，以及……剩下的哪吒看不懂，也或许是时间太短暂来不及看懂。

　　他方要仔细琢磨，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门扉震动扭曲了晨光，光里面由微尘凝成的蓝色竖瞳瞬间消散。

　　“哪吒少爷，您醒了吗？村长召集了一些青壮年说吃罢早饭带您去海妖出没的地方转转。”

　　听“海妖”两个字从村民口中，带着畏惧和厌恶说出来，哪吒莫名生出一种酸涩和不忿的感觉。

　　@@@@@

　　“仙长，吒儿马上就及冠了，我们到底该怎么办。”

　　被混天绫捆成蚕宝宝的太乙真人直到晌午，因哪吒离开陈塘关超过一定距离，混天绫放开他去追主人才侥幸脱困，憋屈了一上午的太乙非常“伤心”，于是从院墙跳出去喝酒，第二天被爱子心切的李靖找到。

　　“呃！”醉倒在桌子底下的太乙吧唧着嘴，歪头看着面前三位分不出真假的李靖，没形象地打了个酒嗝儿，“及冠？及冠行冠礼噻，有啥子好怎么办地嘛。”

　　李靖一把夺过太乙怀里的酒坛丢远，双手撑地，蹲姿改为趴姿，跟太乙一块儿挤到桌子底下说：“当年用莲藕帮吒儿重铸身体时，元始天尊曾预言吒儿成年后有天劫。”

　　“天劫！”太乙听到这俩字儿出于本能吓得一抖，赶紧手掐法决祛除酒气，一起身，“咚”一声，脑袋狠狠撞在桌底，桌面上的碟子碗稀里哗啦掉满地。

　　太乙捂着脑袋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师傅确实说过哪吒可能会有天劫。”

　　“对对。”李靖忙不迭点头。

　　“但只是可能，不是一定啊。”太乙一扫醉酒后的颓态，轻飘飘弹了弹袖子上根本不存在的土，见李靖面露疑惑，他倒背着手，挺起肚皮解释道，“我师傅当年说魔丸灵珠本为一体，必会相互吸引，成年前魔丸力量受乾坤圈压制尚且不显，一旦哪吒与魔丸融合，他体内的半颗灵珠便会苏醒，稍有不慎，天劫临头。”

　　“对对对。”李靖继续点头，他和夫人对元始天尊说过的话深信不疑，眼看日期一天天邻近，他们担惊受怕，夜不安寝。

　　“放心，师傅他老人家在重铸身体时已将那半颗灵珠封印住，灵珠性情温和不像魔丸，只要哪吒那娃儿不捣乱，灵珠会一直沉睡。”太乙迈着小短腿在屋里边走边说。

　　“呃……可是……吒儿的脾气您也知道，我怕他……”李靖听说灵珠不会主动苏醒，心不由松了松，旋即又紧绷起来。

　　不为别的，实在是哪吒的性子太难以捉摸。

　　“莫慌，关于介一点师傅他老人家也做了准备，哪吒记忆中关于灵珠的事情已经被抹掉了。”太乙说到此处一个回身，李靖猝不及防撞在他肚皮上，硬是被弹得退了一步，太乙伸出他胖乎乎的食指，轻轻摇了摇，“抹除不是封印，抹掉就是莫得了，你晓得噻？哪吒没有关于灵珠的记忆，就算想搞破坏也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