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藕饼]中短篇合集》豌豆路德

4、只凝视着你02

　　哪吒没像往常那般和自家师傅斗嘴。

　　他依旧平躺在床上，心狂跳不止，持续翻涌的魔丸力量拼命拉扯试图挣脱桎梏。

　　并非暴走，而是……而是一种哪吒从未体会过的急切，好像魔丸想告诉他什么。

　　但魔丸怎么会有思想，真奇怪。

　　哪吒双手握拳压下躁动不安的法力，旋即被子一撩，跳下床，身体反馈给大脑的滞涩感却让他原本帅气利索的动作为之一凝。

　　紧接着，梦里身体飞出去的瞬间，似醒非醒时那股熟悉感再次浮现。

　　明明是梦，为什么他会觉得将自己震飞出去的力量如此熟悉；明明是梦，为什么醒来后四肢还残留着僵硬的冰冷感。

　　太乙真人对哪吒的梦一无所知，左等右等见人站在床边一动不动，不由嫌他磨蹭，本就不大的眼睛戏谑地眯成一条缝，摆着手道：“搞球半天，跟个女娃儿似的，要不的，要不的。”

　　话音刚落，一缕赤色火焰凭空出现，太乙脑袋上好容易恢复如初，宝贝到不行的三花聚顶立即燃烧起来。

　　须知魔丸火焰的威力不逊于三昧真火，带着魔性极为霸道，几乎能焚烬天下万物，寻常手段非但不能扑灭，反而会助长火势，让火苗越烧越旺，太乙吓得肚皮乱颤，赶紧用蒲扇大的手掐了个法决，像拍蚊子般掌心相对用力一拍。

　　“啪”一声，清脆响亮。

　　幸好哪吒不再是那个不会控制力量的幼童，他驱使的这缕火苗仅是寻常凡火，被太乙轻松熄灭，花却蔫儿了。

　　拍的。

　　太乙慌里慌张拿出镜子，看罢满眼泪汪汪，心疼得比掉二十斤肉还厉害：“你个瓜兮兮的娃儿，一点不懂得尊师重道。”

　　“分明是你，为、老、不、尊。”哪吒拖着一贯懒洋洋的语调，边说，边活动发僵的四肢。

　　融合了魔丸的哪吒早已不是当初三岁豆丁的身材，如今他身高八尺（*注），肩宽腿长，眉目俊朗，那双与父亲极为肖似的狭长眼眸微微上挑，自带凌厉，平日里魔丸沉寂时略长的头不扎不束，随意散在耳畔，风一吹，微微漂浮，配上额头标志性的印记，威风凛凛，透着叫人难以抗拒的野性魅力。

　　“大清早火气这么大，脑壳……”太乙伤心地收起铜镜，嘴里埋怨着，刚伸进裤子的手忽然一顿，电光火石之间仿佛想通了什么，眼底浮现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神色。

　　只见他费力地歪着身子，肚皮硬生生被挤出三道褶儿，左手拂尘卷住要出门的哪吒，右手探进裤子深处一阵摸索：“像你这个年岁的男娃儿火气大不是好事，幸好为师早有准备，徒儿莫急，你只要唔——！”

　　太乙刚掏出自己年轻时的珍藏就被混天绫连人带书滚成个大粽子。

　　哪吒以为师傅驱动拂尘是有什么重要事，岂料对方拿出一本封皮泛黄，边缘翻阅得有些卷边儿的旧书给自己，不明所以的哪吒下意识投去目光，仅瞥了一眼，凶暴的魔丸力量当场爆发，看似柔软乖顺的棕色头发无风自动：“混天绫！”

　　他就不该对老不正经的太乙有什么期待。

　　“呜呜，唔唔唔！”哪吒，放开我！

　　太乙望着摔门离去，周身火光浮动的挺拔背影，急得满头大汗，奈何混天绫尽忠职守，主人走了依旧不肯松懈，太乙挣脱不开，只好用小短腿一蹦一蹦的追赶，结果没蹦跶几下绊在门槛上，噗通，摔了个……有大肚皮缓冲，摔成狗啃泥倒不至于，想再起来却是不可能。

　　“呜呜！”哪吒！

　　任凭怎么蠕动都无法摆脱现状的太乙趴在地上，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绝望的像个……水缸粗的蚕宝宝。

　　而哪吒走得脚下生风，几息之间便没了身影。

　　拜昨晚怪梦所赐，他一觉睡醒非但没有神清气爽，那股子冰冷劲儿好似跗骨之蛆般往骨头缝儿里钻，怎么都甩不掉，直到方才被太乙猥琐的行径激怒，不小心使出魔丸力量，汹涌的魔火游zou全身，歪打正着驱散了怪异的冰冷感。

　　怎么又想起来了，真是烦。

　　怪梦一而再，再而三跳出来刷存在感，哪吒心情异常烦躁，他讨厌不受控制的感觉，好像蒙在鼓里任人戏耍一般。

　　正欲出门找哪个倒霉妖怪出出恶气，途径前厅时被殷夫人喊住：“吒儿。”

　　身形一顿，哪吒收住步子继而敛起外露的魔丸力量，对坐在桌边吃早餐的李靖和殷夫人施了一礼：“爹，娘，早。”

　　这些年哪吒成长的不止身体，性子也好多了，虽然偶尔免不了毛躁冲动，却再也不会捉弄普通人搞恶作剧，也不会追妖怪追到房倒屋塌，烧毁整个小鱼村。

　　“仙长不是去叫你了吗？”李靖问。

　　“又走了。”哪吒垂下眼，小声嘟囔。

　　他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当得知李靖甘愿用换命符代他承受天劫的那一瞬，哪吒首次体会到父亲伟大的爱，生辰宴上那句“你今后的路还很长”他一直铭记，话里源自生命与父爱的沉重，旁人无法体会。

　　事后他们父子的关系不再像以前那么僵硬，可许多年过去，始终亲近不起来，谈话总是公事公办的口吻，殷夫人调和无效，索性不再管。

　　“管家，再拿一副碗筷。”殷夫人转头对哪吒说，“吒儿你吃了饭再走吧。”

　　哪吒脾气上来敢和李靖吼，和太乙真人打作一团，唯独拿殷夫人没辙，听母亲招呼自己吃饭，他依言坐到桌边。

　　李家是大户人家，但李靖夫妇一直秉持简单朴素的家风，从不骄奢淫逸，大鱼大肉，早餐清粥小菜。

　　“你这么早出门要去哪儿？”殷夫人替哪吒盛了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哪吒懒散惯了，不像爹娘坐如钟站如松，他歪着身子半依在桌边，筷子一下下戳着粥碗回答，“昨天小李村来人说村子外围似乎有海妖出没的踪迹，我去看看。”

　　“海妖！”

　　殷夫人闻言手一松，筷子叮了哐啷掉在桌上，就连一贯面容严肃，不苟言笑的李靖都为之一顿，净顾着低头和粥汤内一粒粒小米作对的哪吒并未发觉父母异样的表情，耳听筷子落地，他撩起眼皮看了母亲一眼，主动弯腰拾起筷子转手递给管家让他给殷夫人换一副新的。

　　此时，殷夫人和李靖已经压下惊愕，用最快速度调整好面部表情。

　　“小李村在东海最北端，路途遥远，不如娘去吧。”殷夫人虚眯着眼，试探问。

　　“不用。”打败小米，大获全胜哪吒终于放下筷子，也不吃菜，单手端起粥碗跟喝水似的，仰头一饮而尽。

　　海妖多少年没出现过，送信人只说发现疑似妖怪活动的踪迹，兴许是村民疑神疑鬼也说不准，不一定有妖怪，犯不着让娘白跑一趟。

　　长辈对小孩子的影响往往不在于说教，在于日复一日,以身作则的潜移默化，李靖一心为民的情操，哪吒或许学不来，不善表达的他只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照顾父母。

　　比如帮殷夫人捡筷子，比如主动包揽偏远地区的事物。

　　别看他嘴上从不喊太乙真人“师傅”，甚至跟他斗嘴斗法，其实心里早就默认了师徒关系，只不过师傅的形象没那么崇高，毕竟走路肥肉颤三颤，经常贪杯误事的太乙有那么点儿脱线，还老不正经……

　　言而总之，能把性格顽劣的魔童引入正途，成长为一名知感恩、有担当的哪吒，李靖夫妇绝对功不可没。

　　待哪吒离开府宅大门，目送儿子远去，殷夫人眼底沉积的担忧再也掩盖不住，李靖单手环住夫人，叹道：“该来的，始终会来，吒儿的命运已经不是你我能左右的了。”

　　“可吒儿……”殷夫人话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唯有以袖掩面低声啜泣。

　　她的吒儿自小饱受冷眼，险些因元始天尊加诸在魔丸上的天劫三岁殒命，太乙真人拼着三花聚顶受损用莲花宝匣留住他的神魂，随后求得莲藕重铸身体，可养了没两年又被卷入封神之战，受的伤不计其数。

　　如今好不容易过几年太平日子，随着及冠日期邻近，元始天尊的预言宛如刑台上寒光闪闪的夺命屠刀，时刻悬在殷夫人头上。

　　“等仙长回来，我会与他商议此事。”

　　李靖以为太乙喊哪吒起床后又跑出去喝酒了，哪里想到对方正绝望地躺在哪吒的院子里：

　　“呜呜！！！”

　　这晚，哪吒睁开眼。

　　还是熟悉的黑，熟悉的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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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古风文用厘米量身高怪怪的，封神之战大概是商末周初，作者菌查了一下，周代八尺约184左右，按这个来。
下章两只就能见面了，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