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先生的晁狐狸》长戈捞鱼

4、004 真是用功的好孩子

　　护食应是人类的动物本能，因此两个人在一张桌子上分享食物，大概相当于猫儿露出软软的肚皮，是极大的真诚。

　　南邶东想起来问他：“那天肖老师的课还行吗？后来看你喝了挺多，第二天还能头脑风暴？”

　　头脑风暴是肖老师上课的习惯，晁西想起那天上课被点起来胡言乱语：“还说呢，四节课风暴了两回，脑子差点给风暴成浆糊。”

　　“我们肖老师还那么，”南邶东指着自己的脑袋，“热爱发箍吗？”

　　晁西嘻嘻乐起来，一面吐鱼刺，一面竖起大拇指：“十年如一日，深入灵魂的爱，特别还要一朵粉色的小花儿。”

　　像所有的校友那样，聊起彼此熟悉的人物，偷偷吐槽某个老师，好像就能拉近距离，使气氛轻松下来。

　　“不过她的课还是好的，”南邶东突然控制不住笑起来，又忍住，绷着脸，嘴里蹦出一句，“可以提高你们的艺术审美。”

　　晁西笑到打嗝，捂着嘴停不下来：“我得把您这句话发到班级群里，让师弟师妹们好好领会一下师哥的思想境界。”

　　“别，”南邶东给他夹了一筷子卤牛舌，添半杯酒，“咱们私底下开小灶，不跟他们分享。”

　　“谢谢您嘞！”

　　“谢什么？”南邶东一口半杯酒，“你范老师让我提点你，我又不能拒绝。”

　　范空顾若是在场，听到他这么提点自己的小徒弟，怕是要起来砸酒瓶子。

　　吊灯昏黄的光给耳廓镀了层金，南邶东的鼻子端正高挺，总是吊起的嘴角勾出两道细小弯儿，像是客气，像是友好。

　　晁西低头躲闪开眼神，拿起自己的酒杯碰了碰南邶东面前的杯子：“那也谢谢您。”

　　南邶东却没动，反而盛了半碗汤推到他跟前：“可世界就是一个舞台，人生如戏，戏如人生，我怎么教你呢？”

　　“全世界是一个舞台，所有的男男女女都是演员；他们都有下场的时候，当然，他们也都是从上场开始。”晁西实在憋不出话来，只好把莎翁这段背了一遍，声如蚊蚋，背完了低头喝汤。

　　“上场需要信念，真的还是假的，骗人先骗过自己，一定是先让自己相信是真的，别人才有可能会相信。”南邶东顺着他的话说，换下调笑的语气，认真道，“我看晁西的信念感特别强，并不需要我再提点什么。”

　　“我，我没有。”反驳得莫名其妙。

　　“没有什么？”南邶东轻轻一笑，“那天看你在《离家》里演得就很好，信念感很强，虽然年龄差距很大，但是化上妆，上台跟那个案主面对面站着，走路也像，说话语气也像，像他本人在照镜子，非常完美的替代，后来那个案主不是还特别感谢你了。”

　　“哦，你说那个呀。”

　　“要不然我说哪个？”南邶东的嘴角就没有放下过，“你其他的作品？我倒是也看了一些，那些小角色的表演倒是也挑不出大毛病，就是，剧本不太行。”

　　“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晁西吞下一口青啤，上唇挂一圈白胡子，“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如是说。”

　　“是是是，”对面的师哥笑起来，点点头，“拍三个月也好，拍一个镜头也好，角色就是角色，不能处理好自己角色的演员，才是小演员，我们晁西是大演员。”这次他主动同晁西碰杯，干尽了一杯，又给两人添酒，晁西面色微红，吃鱼的嘴停不下来，两片唇因着辣更是火红，“晁西的表演中很有生活气息，你是怎么学习的？”

　　“简单啊！”只见他眉毛一挑，“观察，老师说要多观察，观察就是功课。”

　　“真是用功的好孩子。”

　　“专业第一又不是那么好拿。”实话实说，晁西凑向前同南邶东说，“奖学金又不是那么好拿。”

　　“为什么拍的戏不多？”

　　“机会还没到。”说话的时候微微翘起下巴，本性愈发显露，却突然伸出一只手盖住杯口，“别给我倒，我不喝了。”

　　半打六瓶的啤酒，第五瓶还没开，人也未醉，气氛刚好，“为什么不喝？”南邶东问，“明天还有肖老师的课吗？”

　　对面那人歪着脑袋看他，倒是第一次这样直接大胆，目中一片水色，忽而抬起头正色道：“明天没有肖老师的课，明天周六，但是师哥你在灌我，我不喝了。”

　　南邶东手中一顿，放下酒瓶，拾起筷子给他夹菜，认输：“好，是师哥演技烂。”

　　“你演技不烂，我研究过，可是越看，越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在演，什么时候不是演，”水色一眨，落下天幕，晁西看着那盘拍黄瓜问，“你怎么没拿奖呢？”

　　“时机未到。”

　　“时机什么时候会到？”

　　“时机大概是在对的时间，遇到对的人。”南邶东笑，夹了一块牛肉给晁西，“时也，命也，我信命，也信命就是人，我们在什么时候会遇见什么样的人，便造就了什么样的自己，晁西以为呢？”

　　“怎么知道是对的时候，对的人呢？”

　　“会知道的。”南邶东皱起眉头，想了一个比喻，“就像谁来看演出是不受我们控制的，身为演员，我们要做的是摒除杂念，专注于角色，演好我们的角色，当掌声响起来时，我们就会知道，是对的。”南邶东最后重复一句，“记住，所有的杂念都会通过你的表演告诉观众。”

　　“如果观众看出是假的怎么办？”晁西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南邶东大笑起来，说：“所有观众在表演开始前，就知道是假的啦！”

　　两个有共同语言的人，总是容易聊到投机，鱼慢慢吃，酒慢慢喝，话慢慢讲。

　　走出小店的时候已是月满中天，楼下也只剩一桌唉声叹声的汉子，在这冬日里光膀子喝酒。晁西等南邶东结完账，俩人一块儿走，老板娘送到门口，说厨房里老师傅收个了新徒弟，是做淮帮菜的好手，叫他们下回一定来尝尝。

　　“我看梅姨是铁了心要喂胖你，”虽然南邶东说可以让司机送他回自己家，但晁西还是决定回学校宿舍睡一晚，南邶东便轻车熟路地陪他往宿舍楼后围墙走，他伸手把瑟缩的师弟搂在身边，“人家说，衣服不够，脂肪来凑，你倒好，两样都没有。”

　　晁西挣开他的手，一路蹦蹦跳跳，冻得鼻尖通红，还说运动一下就热了。

　　南邶东在墙底下把姿势一摆出来，晁西就乐了，直笑弯了腰：“你是爬过多少次了？”

　　南邶东撇撇嘴：“数不清了，你上不上？”

　　“上啊！”晁西往后退了两步，又原地蹦了两下，一个冲刺，抬脚，一垫，轻轻松松骑上了墙，回头到他师哥。

　　南邶东起身拍拍手，拍拍身上，抬头，两人一上一下对着乐，帝都今年的第一场雪便是在这时候落下来的：“下雪了，快回去吧。”

　　晁西点点头，抬眼看看雪，低下头正看到一辆车从拐角处转向这边，车灯照到南邶东身上，但是他没动，晁西说：“车来了，你也快回去。”

　　“晁西，再见。”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