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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038 你也珍贵 ...

  •   明庭俊第二次到南邶东家,他在门口等待的时间比上次长一点,他以为门里的人没听到声音,刚抬起手想再按一次门铃,门就开了,一股寒气扑出来,夹杂着清冷的烟草味道。

      屋里烟雾缭绕,走近了,酒味愈发浓烈,南邶东指指茶几上的雪茄盒,让他自己拿。

      电视上依然在放肥皂剧,桌上摆满雪茄、卷烟还有各式酒,桌脚旁边乱堆着几个空瓶,酒液从瓶口滴落到灰色地毯上,洇开深色的印迹。南邶东在剧场的时候很放松,总是笑着,会记住所有人的名字和角色,跟谁都能说上几句,而此时却完全不像那个人,眉头紧拧,冷着脸,全然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庭俊,上次说到哪儿了?”南邶东突然转过脸,问他,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相对于购买□□,南邶东更像是在为故事掏钱,他要明庭俊向他讲述自己的人生,最朴素的亲属关系,矛盾的,艰难的,对他与父母兄弟的关系刨根究底,好像这些混乱和平凡可以掩盖另外一些令人烦躁的事。

      今天《孤影成仨》首演,落幕之后,甚至孟导都差点没能把晁西从反锁的化妆间里哄出来。

      这部剧一直是一边排练一边调整,相对于传统剧作来说,他们更大胆,要求更多的创造力。罗徵与卢舟在剧情进展中一步一步对彼此设陷,年少时的阳春白雪逐渐阴暗而泥泞,他们在四面舞台中央,构筑出一个沦陷与执念的故事。人心易变,欲壑难填,从暗中伸出的手扯下现代都市文明人的兽性,捕兽夹被作为道具,摆在舞台正中间,夹在他们的鞋后跟。结局更不美好,卢舟如愿以偿拿到一纸离婚判决,他愉快地取下罗徵身上的兽夹,一改老实木讷的模样,展露出花花公子的笑容,他离开得轻描淡写。罗徵不被允许表达出他的悲戚,他们从舞台上撤下每一个道具,罗徵必须站在舞台中间,没有表情,没有动作,等待灯光暗下来,成为欲望在黑暗中永留的标志。晁西忍着这样的情绪,谢幕,下台,然后找一个地方独自宣泄,有一点疯狂,也有一点危险。

      孟导拽出演员的生命力,搭建舞台上巨大的能量场,叩问观众心底最深处的野性。却说晁西小朋友过于稚嫩,难免入戏太深。

      明庭俊离开剧场的时候,在通道口碰到南邶东靠着墙抽烟,挡着他的去路,问他,庭俊今晚能过来吗?客气地像请客吃饭。

      分明是几分难以启齿的关系,却是一副君子之交的风情。

      “后来怎么样了?”南邶东突然问。

      “家庭幸福啊,第二个孩子上个月刚出生,把我爸妈接过去了。”明庭俊上面有一个哥哥,自小优秀,一路保送重点,本科第三年就出了国,拿到最高学位,接着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他那条路,我走不了,家里现在差不多也放弃我了。”

      “你自己的路,慢慢走,外人可能推你一把,或者扯你一把。”南邶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但很多时候天不遂人愿,没有人能看清楚谁的前程。”

      明庭俊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庭俊,你很聪明。”

      “南先生后悔让晁西演罗徵吗?”

      南邶东一口喝完了酒,顺手又点了一根雪茄烟,他眯着眼盯着直起的青烟,想了想才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但我也有些考虑不周。”

      南邶东面色不渝,明庭俊不敢再问,他出身高知家庭,一贯清高不欠人恩情,此时惦记自己拿人钱财,当要替人消灾,金主心情不佳,不愿说话,他便想着要做一点什么。

      两只手纠缠到指尖通红,明庭俊想发微信问问高曲,但他又不敢拿出手机,脑子里一团乱麻,记起了高曲教他的那些“活儿”。

      南邶东今天在家换了一套藏蓝色运动服,裤腰上有抽绳,当明庭俊十指葱葱往上爬的时候,他没有阻止。明庭俊比晁西要矮一点,骨架细小,脆弱而年轻的身体跪在他身前,微微颤抖。

      白色棉线在指间缠绕,还未有过多动作,晶莹的泪珠子已落了下来,南邶东一把抓住仍在动作的两只手。

      “对不起。”明庭俊小声道歉,歪过头用肩膀擦干脸上的泪痕,开弓没有回头箭,南邶东已经给了他太多耐心,他知道自己需要做什么。

      “明庭俊,你可以不用做这些,”南邶东单手钳住他的下巴,托起一张苍白的小脸,一双丹凤眼果然已经通红,一颗泪滚下来,落在掌心,半凉不热,南邶东叹了一口气,认真道,“因为你也珍贵。”

      有些人活了一生,都不会听到有人同自己说,你也珍贵。

      明庭俊自小听到太多要求自己向哥哥看齐的话,所有人都说他不如哥哥,所有人都说明家老二给当大学教授的父母丢人。他在哥哥的阴影下活了二十几年,之前做的最出格的事,是自己一个人艺考,没有家人支持,闹到几乎要断绝关系,而现在跪在金主面前,准备出卖□□以换取前路,就像那些人说的那样。

      但是他说,你也珍贵。

      指甲扣在掌心,像刀尖刺穿皮肉,疼,眼泪烧得眼眶发烫,还是疼,明庭俊不想让自己哭出声响,他低着头紧紧咬住下唇,南邶东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

      “人生在世,我们选不了家庭出身,选不了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我们可以选择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这对于一些人来说或许容易,对另一些人来说或许艰难,但我们为此所作的努力,终将回报到自己身上,这是最自私的事,也是最需要不顾一切为之付出的事。明庭俊,我能理解你为什么要上陈门达的车,为什么要进我家这道门,但是,你有一点幸运,我给你回头路。”南邶东说就像他给晁西这个本子,晁西会走出自己的路,“你等下下楼,跟陈门达说,南先生说了,让道林签下你。明庭俊,我看过你的戏,我可以送你到这,接下来的路也不会好走,但我希望你永远记着,自己的珍贵。”

      “你这一生,有多少人伤害你,就有多少人帮助你,若你看向那边,满眼便是要害你的人,若你看向这边,就能看见帮助你的人。还有一些人,像我,像你那个同学,你看着我们,若觉得我们害了你,那我们便害了你,若你觉得我们帮了你,那我们便帮了你。人的悟性有差别,你需要我说得更细致一些吗?”

      南邶东突然说了这么多话,任谁都能感觉到他的心意,明庭俊摇摇头,努力擦干眼泪。

      南邶东说:“庭俊是个好名字,庭俊也是一个聪明人,庭俊以后的路要慢慢走,要小心走。”

      明庭俊抽了抽鼻子,抬起头,又抹了一把脸,他说:“南先生是好人。”

      “我不是,”南邶东笑道,“好心还可能办坏事,何况是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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