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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031 天上掉下来的 ...

  •   晁西最后一出毕业大戏规规矩矩排的《麦克白》,他的日常成绩一向突出,竞演后不出意外地拿到了男一号。最后两周的排练经常到半夜,陈易安推掉不少工作,全职保姆一样跟着,彩排就在台下坐着,下了排练开车接送。晁西说了几回不用这样麻烦,但陈易安说南邶东嘱咐过:“出了差池不好跟他交待。”

      “南邶东是干什么的,你们几个兄弟这么听他的话?”晁西在副驾上伸懒腰,明知故问。

      “南先生是世交家的叔叔辈,王子没大没小的有时喊他哥哥,你别理他,其实我们家里规矩大,不敢乱来的。”陈易安不慌不忙,有条有理。

      知道是细心编过的谎,晁西故作恍然大悟,不再追问。

      正式演出在十一月下旬,学校里的实验剧场连排5场,寒衣节后,晁西以为南邶东不会回来,但他还是赶回来看了最后一场。晁西站在台上听老师致词时,发现他坐在四五排正中的位置冲自己挥手,他们一次一次鞠躬,听着一遍一遍的掌声,舞台上摇头灯旋转刺眼,他不知自己为何泪目。

      南邶东还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捧花,跟着大伙一支一支往台上丢,晁西跑到舞台边招手叫他,想把他拉上台,结果两手相触,却被南邶东一把拉了下来。

      “演得真棒!”满世界的欢呼吵杂隔绝在拥抱之外,晁西听到他贴着耳朵告诉自己,“真好!”

      厚实的演出服隔不开亲密的渴望,有人的闪光灯晃到晁西的眼睛,他才找回前一刻碰撞离体的一魂一魄,张着嘴叫了一声,被淹没在鼎沸人声中。

      “你说什么?”南邶东推开他,微微低头,笑得两眼弯弯,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晁西摇摇头,拉起南邶东的手,从旁边的台阶跑回台上,留下合影。

      “三四公里路,走回去吗?”南邶东问。

      深秋夜更,寒气金戈铁马地往骨子里钻,只是有人喝了酒,红着脸蛋,热着身子,笑嘻嘻地一路手舞足蹈。

      没有不喝酒的道理,庆功也好,即将各奔前程也好,一个班统共二十来号人,拉上几个老师,在梅姨的店里霸占几张桌子。一群还未食得人间疾苦的青年,高呼着不醉不归,还有师兄往厨房后头给他们搬酒。

      “人生得意须尽欢,”晁西记得南邶东站在他身后,向一群稚嫩的脸庞举杯,“一朝酒尽天涯路,长安看马蹄,不笑少年郎。”

      “章台楼高,东西有路。”这句话南邶东单敬晁西,轻声耳语,笑颜粲然,灌了他满满一杯茅台。

      南邶东今晚和老范以及一众小老友凑了一桌,喝得不亦乐乎。张绪是今晚这出戏的导演,还没出戏院就拉住南邶东,将人数落一番,俩人两年前合作过一出戏,那时张绪还是个助理,有回在酒吧打架正好碰见南邶东在场,给解了围,两年没见,张绪又是个张扬的性格,一路上抓着南邶东念叨,倒省得他去应付范空顾了。

      一伙人闹到半夜两三点,亏得有个老师睡了一觉从桌上爬起来,打电话叫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学生过来送人。一年一年,一届一届,最后送他们散去的时候,梅姨偷偷抹了眼泪,晁西抱着她摇摇晃晃,说一定会回来吃水煮鱼!

      接南邶东和晁西的车早在店外一个巷子口候着,十分低调的一辆黑色辉腾,司机一晚上在驾驶位上坐得端正。只是有个小朋友今晚兴奋得很,又喝了酒,不愿上车,说夜色正好,要散步消食。

      俩人许久不见,南邶东出差,电话信息一概全断。方才一群人热闹,彼时两个人走在无人街头,寒风潇潇,晁西蹦蹦跳跳在南邶东前头,昂头看一眼天空,说一句没有星星,一脚把路边的小石子踢进花圃。

      城市的光污染加上各种气体,构成了笼盖四野的一层薄褐色雾霾,天际端线透着橘色的暗光,既看不见星星,又显得不那么深邃,不那么令人向往。

      夜风乍起,掠过衣角,南邶东开口道:“有的呀!”

      路灯被遗忘在对面的人行道,萧瑟的银杏树,泥土与枯叶的芬芳,晁西闻言抬起头,但见满天星辰耀人眼目。

      天穹如斗,星汉灿烂,犹如无数钻石倾进了深渊,又从深渊之下争辉夺色。

      晁西仰着头,超出认知的景象使他张口结舌:“哪…哪儿来的星星?”

      “天上掉下来的。”些许戏谑,些许珍惜。

      只是那人立在道口,睁着一双朦胧醉眼,光顾着天上的星光点点,云游月浮。

      “今年中秋的月亮不错,你赏月了吗?”空悬半个脚掌,坚硬的皮鞋底前前后后磕着石子路面,南邶东站在马路牙子上回首问他。

      “赏月了,还吃了月饼,跟我姐姐姐夫还有小侄女一起过的,可惜半夏跟他师傅出门了,”月光却照不到他眼底的失落,晁西脱口而出,“你也没回来。”

      “多事之秋,今年的事情特别多。”南邶东继续朝前走,听到晁西跟上来的脚步声,待他走到身边,才说与他听,“此别无一月,一月一千秋。(1)”

      晁西语滞,一时无话,一步一步走进路灯下,三两步跳到南邶东面前,转了半个圈子:“你冷吗?”

      南邶东摇摇头:“不冷。”他今天穿了一套特别正式的黑色暗纹西服,三件套一件不落,藏蓝色领带上绣了一只指甲盖大小的红狐狸头,浅灰格子胸口巾露出一个角,连头发都上过胶,完全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你穿成这个样子”晁西找了半天形容词,最后说,“人模狗样的给谁看呢?”

      “给晁西看,来捧场总得正式一点,要有仪式感,”南邶东笑道,“再说了,我这样子来,不是给您脸上增光嘛?”

      “还行吧,”晁西站在两杆路灯之间,光影摇曳,他咧着嘴冲南邶东笑了两声,又问:“你冷吗?”

      南邶东皱着眉头想了想,才道:“是有点冷。”

      两片薄唇抿作一条线,笑他上道,眼里都是光芒。晁西今天的外套是从南邶东衣橱里翻出来的黑色大棉服,穿在他身上鼓鼓当当明显大了两个码数,他抻了抻右边的袖口,露出一只白白净净的爪子:“喏,给你暖暖。”

      南邶东先回头冲路旁一直跟着的车挥挥手,示意今晚待命的司机任务完成,可以回家睡觉。

      “这算什么?你的手比我的还冷。”一只手裹住另一只手,换一张低眉顺眼的笑脸,南邶东被他牵着走,盯着隐隐约约露出的白色脖颈,前日彷徨所想,今时锋芒俱在眼前,“现在在半个世界上,一切生命仿佛已经死去,罪恶的梦境扰乱着平和的睡眠,作法的女巫在向惨白的赫卡忒献祭。(2)”

      南邶东的戏剧腔端正洪亮,此时刻意压低了声线,全世界都知道的台词,却唯恐让第三个人窃去只言片语。

      晁西回过身,摇着他的手,倒退着一步一步走,酡红的脸颊在光亮下反光,口齿清晰无误,可见的熟稔与铭心:“坚固结实的大地啊,不要听见我的脚步声音是向什么地方去的,我怕路上的砖石会泄漏了我的行踪,把黑夜中一派阴森可怕的气氛破坏了。”

      愈深沉嘶哑的声音,有人借着台词质问黑暗,或是眼前人:“难道黑夜已经统治一切,还是因为白昼不屑露面,所以在这应该有阳光遍吻大地的时候,地面上却被无边的黑暗所笼罩?”

      “除了他以外,我什么人都不怕,只有他的存在却使我惴惴不安;我的星宿给他罩住了,就像凯撒罩住了安东尼的星宿。”晁西低下头,转过身背对南邶东,跨过路旁的一道水渠。

      “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人们的笑脸里都暗藏着利刃;越是跟我们血统相近的人,越是想喝我们的血?”声音贴着耳膜敲敲打打,南邶东往回拉了一把,让他脚下不至于绊到马路牙子,极细极轻,叹一声,“小心。”

      不知几时,深秋如冬,转角旁一栋五六层的楼房,有一扇窗亮着,不知是屋子主人忘记了关,还是在这深夜里,发生了什么样令人无心安睡的事。

      “谁能够在惊愕之中保持冷静,在盛怒之中保持镇定,在激于忠愤的时候保持他的不偏不倚的精神?”该是狡辩的词句,却说得堂堂正正,字字清晰,五指紧了又紧,肆意不在乎另一手被抓出了痕,被抓疼,“世上没有这样的人吧。我的理智来不及控制我的愤激的忠诚。”

      无端的指控,无端的焦急,南邶东把人往身边拉了拉,拇指揉着指节,一寸一寸安抚:“大洋里所有的水,能够洗净我手上的血迹吗?”无端也只好用滑稽的声调念最可怖的台词,逗他一笑。

      “不,恐怕‘你’这一手的血,倒要把一碧无垠的海水染成一片殷红呢。”将欲泪目的眼角一弯,晁西回眸一瞥:“我们干这种事,不能尽往这方面想下去;这样想着是会使我们发疯的。”

      小区保安隔着玻璃行了半个礼,南邶东点点头,自顾刷了卡进门,脚下慢慢地走,嘴里慢慢念:“要想到我所干的事,最好还是忘掉我自己。”

      “你想干什么?”想要呐喊,却怕误闯他人的梦乡,牵着手拉进彼此的距离,晁西去拉南邶的领带,浑身淘气,拇指摸过狐狸头,说南邶东骚气,又问了一次,“你想干什么?”

      “想把你敲晕了扔到床上!”抵住门拉他进楼,“再看,太阳就出来了。”

      流连,流连,怎舍得这样一番天象:“以后还能看到吗?”

      一把揽进怀里,架着他走,南邶东保证:“能。”

      一路胡乱对词把自己对昏了头,酒劲上涌,晁西进了电梯更犯浑,扒着南邶东的领子,扯他的领带,争抢间一个酒嗝直打在南邶东的脸上,嬉皮笑脸地一下说要天上的星星,一下说要领带上的狐狸,被南邶东翻过面,从背后抓住两只手按住胸前,抱了出来:“小东西怎么又瘦了。”

      单手拿钥匙开门,俩门神当着他的面交头接耳,他也顾不上,手臂搂着一紧,将晁西整个人抱离地面拖进屋里,踢上了门。打开灯,迎面是熟悉的气息,南邶东欲将他放倒在沙发上,手才一松,整个人便被抱住。

      空旷的客厅中央,醉猫挂在身上,猫爪子挠上南邶东的脸,却是一对狐狸眼:“酒把他们醉倒了,却提起了我的勇气;浇熄了他们的馋焰,却燃起了我心头的烈火。(3)”

  • 作者有话要说:  (1)《水调歌头·相聚不知好》利登(宋)
    (2)《麦克白》,下同
    (3)下一句是:我愿意拿我的生命去赌博,或者从此交上好运,或者了结我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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