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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会再见吗 ...

  •   “晁西,”范空顾卡着沙发扶手向后仰,露出了腰间的花花白肉,他冲门外招手,“晁西你过来,过来这边。”

      “范老师,”问好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由远而近,清亮的笑意上扬,“您来啦!”

      “进来,进来,什么时候回来的?”半截烟夹在指间,范空顾指着对面沙发,“你师哥,打个招呼。”

      半掩的门被拉开,转进来一个青年,身量高挑,面孔清俊,他随老师的指示偏头看去,小刀眉飞起,冲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点头致意:“师哥好。”

      那人穿一身白衫黑裤,藏蓝色薄呢子大衣随意地堆在沙发靠背上,袖口别到手肘,手上正扶起茶杯,用茶巾揩掉桌上弄洒的茶水,听话间仰起脸,一缕额发垂在眼前,随即露出八齿笑容:“范老师的学生是一届比一届标致。”

      范空顾二郎腿一翘,整个人陷进沙发靠背,竖起大拇指,一口烟吐得七零八碎,“浓眉大眼儿身板正,”他指指对面的空沙发让晁西坐下,继续说,“晁西今年研二了吧,原来郑老想带他,结果去年体检查出来高血压、高血糖一堆毛病,让老伴领回家养猫去了,就托给我,白捡了一个大宝贝!”

      一杯茶斟到面前,一只手伸过来:“南邶东。”

      “晁西,”青年忙伸出两手握住对方,苍白十指攀住厚实的手掌,“师哥好。”

      “说起来他跟你一样,高中毕业歇了两三年才来考,我记得当时成绩一般,”范空顾抬抬下巴,笑道,“就是面试的时候给郑老看上,要了进来,要说还是老郑眼睛毒,进来连着几年都是专业第一,去年就上了他的研究生。”

      “这么厉害,名字怎么写?曹操的曹?”

      “晁盖的晁,西方的西。”

      “你俩名字也有意思,东南西北凑齐了,”范空顾在烟缸里捻烟头,一时错了劲,火没熄,又倒了一点茶水浇灭,“这就是缘分。”

      南邶东不置可否,还是只问晁西:“最近拍什么戏?”

      “没,没什么,就在横店打打酱油,跑跑龙套,范老师叫我回来上话剧,”晁西规规矩矩地回答,“打算这一阵子还是跟老师多学习学习。”

      “别跟我学,”范空顾又点了一根烟,“跟你师哥学去,这回时间不长,完了跟你师哥上戏去。”

      南邶东干笑两声,京腔像自行车摇着铃儿跌跌撞撞冲过胡同:“这算什么事儿?今儿哄我过来,说有好玩的要叫我一起,来了就扯一堆有的没的废话,让我见这个看那个,结果是跟这儿等着我呢?让我给范老师带徒弟,这算什么好玩的事儿?。”

      范空顾从盒里抽出一根烟丢到他身上:“上脸了还。”

      “是范老师给的脸儿。”晁西递上火给他点烟,他低头见人手里也夹了一根,“好学生可不能抽烟。”

      可怜晁西手里一根烟刚点上,抽也不是,丢也不是,一下子急红了耳尖。

      “你有脸说人,谁特么大学时抽烟差点烧了小剧场?”

      “别介啊范老师,我这种学渣不讲究的嘛。”

      说笑两句,剧务妹子来敲门,一屋子浓烟白雾呛得人直咳嗽,好容易说清楚人都到齐了,请他们上会议室。

      南邶东站起来比晁西还高一点,身板大了一个号,晁西低头往范空顾身后退了一步。出了门就有学妹一声一声叫着“南老师”,跟他要签名合影。南邶东咧着一张和蔼可亲的笑脸,指指身旁:“你们老师在这儿呢,不要瞎叫。”

      说起来,南邶东是范空顾留校任教头一年收的学生,他自己当年跳级上学,南邶东是社会考生,算起来年纪只差了三岁,结果就是抽烟喝酒打屁一起干,生生把师生处成了兄弟,那次南邶东差点烧了学校北楼的小舞台,便是同范空顾在一起排戏的时候。南邶东毕业后俩人联系虽不如前,但也没断过。范空顾知道他戏拍得不多,本子也不是太好,可是圈子就那么大,有些话转了一圈进他的耳朵,便知道南邶东除了拍戏,另外还有生意,重要的是不缺钱。

      范空顾在校外做了一个小剧场给学生实践,平日里申请一点学校的经费,缺口全靠祸害通讯录。初方剧场这次同隔壁校的心理系合作一季心理剧,连着表演带治疗,算作实验剧目。学校的经费下来之后,范空顾盘盘算算,还是觉得捉襟见肘,决定还是要点兵点将薅羊毛,南邶东不迟不早,叫他出去喝酒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一头撞进来,结果就是在美丽的周六一早便拖到剧场。

      会议议程先介绍这一季心理剧的安排,关了灯的会议完,做报告的男孩一口播音腔,精致的PPT一张一张在幕布上晃过。桌子中间的投影机大概有些年头了,散热风扇的动静不小。听众认真做笔记,南邶东转了一圈,没看到玩手机的,最后目光落到身边,正撞上晁西的一双大圆眼睛。PPT上漂亮的图案正安静地映在瞳仁中,被他这一撞,像只受惊的鹿,慌忙躲开。

      演示结束,电灯亮起,窗帘拉开,一室光明无影,接着各人做自我介绍。初方剧场创办之初的目的便是给年轻的演员一个舞台,让他们有更多机会面对观众,倒也不局限于范空顾自己的学生,包括其他专业、校外一些热爱表演的年轻人凑到一块儿,没有固定班底,平常就是拿到本子现凑人,连排带演两三个月一出新剧,剧目多,体量小,节奏稍快,给更多人不同的尝试。

      “……今年戏表研二,26岁,皖南人。”晁西说了一小段表演经历,一半戏剧舞台,一半横店龙套。

      南邶东随意翻看发到手里题为《初方·疗心季》的小册子,前几页是剧情概略,大抵是出于保护来访者的隐私,每一出只不过印了寥寥数语,然后在对页印有日期和演员表。翻到最后是这季班子成员的介绍,有艺术照,有写真,也有两三个人用了证件照。晁西那张在第一页的右下角,端端正正的红底照片,一头寸发。南邶东停下手仔细看了看,发现他除了鼻子还算精巧挺立,五官并不像当下那些小鲜肉似的精致,一眼之下,处处带着野气,相对于荧幕,也许更适合有一定距离感的舞台。

      “轮到东轮到西,今儿轮到南老板来支持我们的事业,”范空顾三五句话给一众小孩儿介绍了师哥,话锋一转便是要钱,“南老板打算支持多少啊?”

      底下年轻人一双双明亮的眼睛巴巴望着,被南邶东直视到,仍是嘻嘻哈哈不怂不惧,只是看到右手边的晁西时,这人闪避不及,耳尖又是一红。

      没有剧本,没有回报,一堆黄毛小子,“你们范老师是个匪头,”南邶东哭笑不得,边掏手机边念叨,“你们是一群小土匪,要多少钱啊?”

      “钱不怕多!”范空顾一身铜皮铁骨,忙让账务小哥打开手机二维码收钱,盯着南邶东打了五个0,才展开笑颜,甚至笑出了一串哈哈哈,“南老板就是大方!”

      热烈的掌声才停,范空顾站起来大手一挥:“走!南老板赏脸吃个饭去!”

      喜欢表演的孩子总是精力旺盛且热情,南邶东和范空顾在一片“南老板慢走,南老板有空常来玩”、“范老师再见”、“南老板再见”的招呼声中走出会议室的门,范空顾揽着他的肩膀:“走走走,我请南老板吃顿大餐!”

      “就你?”南邶东驻脚不前,把身边的人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这不行吧?请资方吃饭不得要几个陪酒?”

      范空顾的烟还未点着,听见这句,回身叫人,用夹烟的手指点名:“晁西,走了。”

      “行了不?”范空顾冲南邶东眉毛一挑,“小师弟去给你陪酒。”

      南邶东眉头皱起,回头抬抬下巴:“你们几个,都来。”

      范空顾一时牙疼起来,烟都不及点,嘴里噼里啪啦要他们坐回去,说好孩子们早点回学校,不让跟去。

      “我请!行了吧?”南邶东一肘子怼他肚子上,“铁公鸡!”

      范空顾登时换了张脸,挥起手叫人:“快快快,快走啊你们!都走,来给我们金主爸爸陪酒。”

      人多车少,可怜南邶东一辆路虎塞得满满,金主爸爸还得给小演员们当司机,范空顾的车里也塞足了人,剩下几个由晁西带着,叫了的士跟过去。

      学生们到底晚上回校有门禁,到了饭店,不仅没让陪酒,倒是师哥点了两桌好吃好喝哄着,只让开了几瓶快乐肥宅水。

      南邶东跟范空顾说,现在这些年轻的学生都是大爷,哪像他们当年,老师在桌上时连头也不敢抬。范空顾道他放屁:“当初一口气干趴三个老师的是不是你南邶东?”

      南邶东忙倒酒给他陪罪,又灌下去两杯。

      范空顾自己喝多了,把晁西拉到身旁,让他和南邶东喝,小伙子两杯下去面上泛红,显出几分憨态,范空顾乐得不行,亲自给他斟酒,一手横在他椅背上,开始吹牛,“跟着范老师我,不会让你吃亏,你先好好在剧场这边,老师给你指点指点,回头跟你师哥拍电视剧去,”然后又隔着晁西同南邶东说话,“刘建生说你接了他的本子,那本子我看了,烂是烂了点,但这不是有你在,你副手那个角色我看晁西就挺合适?”

      “范老师跟刘总说好了?”

      “我跟他怎么说好,刘建生那崽子说要你过目才能决定,你现在也过目了,赶紧决定!”

      范空顾喝了酒就脱下人皮,一副斯文败类的德行,半个身子挂到晁西身上,弄得晁西也坐不稳,又不好靠到南邶东身上,只好慌手慌脚地努力把人扶起来。

      南邶东轻喝一声:“范空顾你要点脸!坐好了,我给刘建生打电话。”

      刘建生直接带着导演张汉过来,彼时包厢里一片杯盘狼藉,范空顾就差没跟南邶东打起来。

      刘建生和张汉自己拉了椅子坐下,待看清了人,范空顾一激灵,推晁西去敬酒,南邶东一旁瘫在椅子上,说话不咸不淡:“我这个师弟可以吧。”

      可以可以,不错不错,张汉点了头,刘建生拿手机直接就加了他的微信,又记了电话和邮箱:“先给你发一份剧本,定稿还没出,还得等下个月看看,回头有什么事,剧组那边会再联系你。”

      “就你们那破剧本,不是我要挑,那说的都不是人话。”南邶东给刘建生用红酒杯满上一杯白酒,“刘建生,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给你演的。”

      刘建生忙不迭应着,二话没说,一口干下。

      南邶东又给他满上一杯:“上次的人情,算还干净了?”

      “什么还不还的,算我刘建生欠你个人情!”惯常应酬的人,能说会道。

      第三杯:“那我们师兄弟就拜托刘总照顾了。”

      刘建生打了个嗝,酒气冲天:“照顾照顾,你……你放心好了,刘哥罩着你们。”

      张汉在一旁捂脸,范空顾大喊“干了干了”,晁西捏着酒杯发愣。还有几个小学弟小学妹这时候端着果汁来敬酒,把几个大老爷们看傻了一回。最后还是班长袁扬晔拎了支茅台来赔罪,把自己喝得七荤八素,大高个儿让几个人一路架回去。

      “晁西,”一辆黑色豪车靠路边停下,因是喝了酒,南邶东叫了司机开车来接,他脸颊泛红,醉眼迷离地趴在后车窗上,右手三指捏着烟头抖落烟灰,左手五指微张撩起散落的额发,挂着半夜半梦的笑,他待晁西走近两步,才说,“很高兴见到你。”

      晁西立在车旁,路灯的光侧侧照来,将他脚边的影子拉长,他抬起一只手挥了挥,笑道:“师哥,再见。”

      南邶东微微压着脖子,笑不似笑,抬眸似要颠倒众生:“会再见吗?”

      藏在背后的指头差点攥断了指头,晁西说:“再见。”

      车窗升起,黑色的庞然大物闯进都市之夜的霓虹,留下两道尾灯的红迹。

  • 作者有话要说: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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