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二章 昨日恩典——妆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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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昨日恩典——妆爱
屋檐下的铃铎被风吹动，发出清脆的铃响。
叮铃铃——叮铃铃——
窗外雨脚如麻。
大宋国美人甚少，与历代王朝相比逊色很多，但仍有一姬一女为世人所惊叹。
美人：容貌之绝，智慧之高，修养气质之无比。
她们虽然不能长生却可不老，永保绝美容颜。
“一姬”当然是指大宋皇后沧姬，沧姬不仅有端庄高雅的气质与脱俗的美貌，更有超凡的才智，德才兼备，管理后宫的同时并兼顾天下苍生，黎民百姓尊之为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后，对其的仰慕和爱戴甚胜于宋帝，因此沧姬最爱的百合也被举为国花。
同沧姬的高高在上、为天下景仰相比，“一女”就隐秘得多。
“一女”乃指扬州大儒曾弘之妻，龄女。
曾弘从小十年寒窗苦读却未能赢得一许功名。于是，他毅然放弃了科举之路，继承了家业，却因不善经商之道而把家产亏得分毫不剩。
二十出头就流落街头的他只得靠卖字画为生。因为本性善良，在空闲的时候就教街上穷人家的孩子们读书识字。孩子们永远都记得，当初先生教他们背的第一首诗——朱熹的《观书有感》：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
之所以记忆深刻，是因为先生总是不倦地教诲他们要多读书，并且很肯定的说，只要他们把能读的好书全部读完，读透，那他们就可以翻身，造福家人和百姓，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
没有人知道后来是否果真如此，但只知道，那些孩子们在曾弘的带领下，发奋读天下书，在十年之后的科举考试中，竟然一举夺得状元和榜眼，中举之人十之有余。
是以曾弘在年过三旬那年，闻名于天下，求教之人络绎不绝，显贵和官宦的子弟纷纷拜其为师，曾弘一夜之间成为大宋家喻户晓的大儒。
从此，曾弘在全国各地开设学堂，广收弟子，并培养有识有德的老师到各地为贫苦孩子授教，深受百姓尊敬和赞扬。学堂总府在扬州——这个历来花红柳绿的地方。
龄女与曾弘的因缘是民间的一段佳话，当初年方十九的龄女公然挑衅大儒，并向他下“诗文”战书，赌注就是她自己。当然，最后虽是曾弘略胜，但龄女的下嫁更是因为两人互相爱慕，所谓良缘，莫过于此。
龄女有着仙一般的面容，美丽得不可方物。欲滴的红唇，媚惑的眼眸，总有让人忍不住亲吻的感觉。高挑的眉毛略显骄傲和豪放。她有着婴儿般白如银雪的皮肤和俏丽的身段、空旷而清脆的声音，唱起歌或跳起舞来让人感觉窒息。一头瀑布似的总是随风荡漾的长发上，挂着一个很大的金黄色铃铛——
叮泠泠——叮泠泠……
铃铛总是发出泉水激石般的声音，不同于普通的铃铛。
生性娇纵的她，也许是被对曾弘的爱所深深影响，完全放下了天女般的架子，在外人面前用面纱遮住自己天仙的面容，压低了她飘渺清脆的声线，穿着较为宽松的裙袍将妙曼的身段遮掩。她安心处理着家务，成为了一个贤淑的妻子和温柔细心的母亲。
同时，曾弘也是无微不至地照顾着龄女，像龙王对待明珠一样，生怕有任何闪失。
龄女为曾弘生下两女。
大女儿不留温静聪慧，在父亲的培养下成为江南难得一见的才女，从小精通诗词和歌赋，在五岁就能写下流传甚广的乐府诗，“闻物采诗”是名家对她的高度评价——她能只凭听觉便可作出能使描绘之物情、声、色、状并茂的诗词。
小女儿汐烨天真活泼，心地善良，常偷跑出去找贫苦人家的孩子玩，并得意洋洋地装有学问，把那些孩子们哄得心服口服。她自封孩子王，带领一群矮巴巴的“绿林士兵”闯荡“江湖”，不小心被人拐卖了，还是一个年过九旬的老太太把她救出来的。死里逃生的她在家大发闷气，不甘心地大喊着要报仇血恨，信誓旦旦地拿着木棍就往外冲，谁料到处乱闯迷了路，最后只得哭得稀里哗啦地被好心人送了回来……在声乐上有所造诣，但因年幼弱冠，更擅长玩耍。
但是，俗话说得好，过于成功的人最终会不可一世。
爱情就如化妆一样，越细心越投入，妆就越美，但是，只要稍有懈怠，让爱暴露在狂风骤雨中，爱就会褪色。
大宋氏变故那年，龄女二十七岁，曾弘四十而立，大女儿不留七岁，小女儿汐烨才五岁。
大儒照常酒醉未归。
屋外纷纷暮雨。
姐姐不留坐在正屋中读书，她不喜欢雨水，表情略显不悦。妹妹汐烨则蹲坐在屋檐下，闭上眼睛惬意地听着雨滴坠落的歌声，把双手伸入雨中，接着清凉的雨儿，她从小就是多么喜欢雨啊！
倏忽庭院外出现一个青色的身影。显得很寂灭的样子。
龄女全身湿透，趔趄地走向屋内，被打湿的面纱紧紧贴在了她的颊上。冗长的头发被雨水浸湿而结成一簇一簇，长长的裙袍因为吸入了太多雨水而特别沉重。白皙的皮肤被雨淋冰凉得越发如雪。
她发上金黄色的铃铛“泠泠”声响特别沉重，淹没在刺耳的雨声中。
“妈！”
汐烨看见了龄女，大喊。她从小不受礼仪束缚，总是“妈”来“妈”去的叫。
“母亲……”
不留闻声而望，也认出了龄女。
她们冲入雨帘里，扑向了龄女。
她们虽从未清晰见过自己母亲的面容，也不曾了解母亲，但因为龄女无微不至的照顾，她们对自己的母亲爱得很深。
“妈，妈，妈你怎么了，怎么不撑伞？！”
“母亲，您还好吧？有没有不舒服？快……快进屋……快”
她们扶着龄女，想把她扶进屋，但龄女只是仰头凝视灰色的天空，任凭雨水的肆虐。
“妈！你干嘛！进屋去啊，谁欺负你了，我呆会为你报仇，先进屋啊！”
谁欺负你了？
不留沉默，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是谁造成的呢？
曾弘想要儿子。
于是，他不再为这个爱画眉。
他不再尊重龄女，他似乎忘记了龄女的超凡，只是把她当作普通的家庭妇女一样轻视。他忘记了龄女为他放弃了自己年轻的天空，他忘记了龄女的付出……他忘记了……
龄女希望，用天空换来的，是永恒不变的爱。她用她的一切买得了最好的“胭脂”、“画笔”，她坚强地带着微笑为爱上妆。
近几年，她感受到了曾弘对她的逐渐冷淡。
曾经，冬天，他会先把被窝睡暖了才允许龄女从火炉边过来睡下。
曾经，春天，他会每天从学堂的花园里为龄女折回美丽的樱花，并像小孩子一样期待着龄女灿烂的微笑。
曾经，夏天，他会带着一家人去承德避暑，在瀑布亭旁为龄女梳头，他总是乐滋滋地说龄女的头发是世界上最美的。他还会和大女儿对诗，和小女儿玩捉迷藏。
曾经，秋天，他会和龄女一起到农间采果和割麦，就像普通的农民一样享受着劳动的喜悦，他们总是相依地坐在梯田上，仰望天空和飞鸟。
但是，他以为龄女还会生下儿子，他以为只要给龄女越来越奢华的物质她就能满足。
逐渐，他再也不愿坚持着清贫，他早已是一代宗师，为何要与自己过不去？于是，他买了一座很大的庄园，请来了大批的侍女，并且开始四处饮酒作乐，奢侈起来。
天下宗师，舍我其谁？
当然，百姓们能看见的，依然还是他平易朴实的一面。
从此，龄女感觉自己不再熟悉他了。曾经他们是多么心有灵犀。
荣华富贵在龄女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她是远古时代帝王的后裔，有着高贵的血统，历代在天山之颠修行，为民祈福，她就是那传说中的能与神交汇的女子啊！
只是为了得到一点点真实，一点点爱，她宁愿以折寿半生年华的代价下山寻求。
一姬一女，沧姬在人间尽人事，而她，龄女，与神交汇之女，就如在天！
她对丈夫如此不了解她而感到痛心。
半生的代价啊！
尽管龄女和沧姬都是不能长生却可不老的人，但半生的代价依然是如此奢侈。
他们的爱虚无起来，龄女那种强烈的幸福的感觉消失了。
一个人为爱补妆依旧不够么？
要知道，怀胎十月生儿育女对于像龄女那样的娇脆天造的女子来说，对她的生命是极大的摧残，为了爱，她忍了，她都忍了。但是，她再也没有能力为曾弘生下儿子。
现在，曾弘甚至公然诋毁她，侮辱她。作为大儒是不应纳妾的，所以，他只得把无子之怨发泄在龄女身上。
他也不再把精力放在女儿们身上，大女儿询问题他不耐烦地应付，小女儿找他玩他总以没时间这个理由推脱……父女之间也生疏起来。
女儿们虽然小，但都天资极高，每次看见父亲不耐的神情和母亲失望的眼色，她们知道，这个家也许难以挽回。
大儒毕竟还是凡人，他在经历了人生大落大起后，一不小心，在浮华中迷失了自己。
今天，他因为龄女没有当众为他朋友们唱歌而打了龄女。
叮泠泠——泠泠……
受到猛烈冲击，她发上金黄色的铃铛震荡发出尖锐的声音。
就如急湍的流水撞击鹅卵石一般。
龄女跌坐在地上，没有用手捂住红肿的脸，反正面纱下的脸蛋谁也看不见。
丈夫的朋友急忙跑上去把她扶起，为夫妻俩打圆场。
龄女幽怨地望了曾弘片刻，曾弘遇见她的目光，突然觉得特别刺眼，自己多久没仔细凝视那双清澈银灰的眼睛了？
为什么那么陌生？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强烈的不安袭上曾弘心头。
“再见了。”
龄女扑到他耳边，用她那天籁般的声线耳语道。
不等他反映过来，龄女已走了出去，消失在茫茫雨雾里。
叮泠泠……
她走了。
爱的浓妆已被卸。
“我要走了……”
龄女在雨中对女儿们说。语气坚定。
“……”
汐烨正准备大声疾呼，不留却用力扯了扯她的袖褶，摇了摇头。
“您还会回来么？”
不留问。
龄女疼爱地看着自己的两个女儿，忧伤地摇了摇头。子女无罪啊！
龄女之女，将拥有一半古代帝王的血统，虽然女儿们并没如沧姬或龄女那样有着仙般美貌，但是她们独具特色，在茫茫人海之中，她们是最出众的。大女儿不留温静、清雅生性纯洁，而小女汐烨嬉闹调皮，更是个性突出。
她爱她们。
但是……唉……
“您要去哪？”
“很远的一个地方，我本该在那生、在那里活、在那里死……”
“我们可不可以去找你，妈？”
“不可以。”
“为什么？”
“你们找不到，也去不了。”
龄女抚摸着她们的发丝，她们还是很像自己的啊，都有一头如此珍贵的长发。
被雨水浸湿的铃铛声音更加沉重。
叮泠泠……泠泠……
见女儿们沉默，龄女怜爱地说：
“妈妈会一直在很远的上空凝望着你们，祝福你们……”
“妈！你要到天上去吗？” 汐烨惊奇地问。
龄女笑着没有否定：
“那是一个与天很近很近的地方。”
不留紧紧拥抱住龄女，带着哭腔说：
“母亲，您要好好照顾自己……等以后再见到您，您一定不要忘记我们……”
“呵呵，不留啊，你也叫我‘妈妈’好不好？学你妹妹汐烨的，叫我‘妈’，我喜欢些！”
不留抬起头望着妈妈，颤抖地喊出：
“妈——妈——妈——妈！”
龄女的眼角流出了炽热的眼泪。
“当以后你们被欺负的时候，当你们不快乐的时候，请望向西北方的天空，妈妈我会把
我对你们的爱编织成洁白的云朵，早霞是我对你们的希望，晚霞是我对你们的祝福，遥远的星空也承载着我对你们不舍的爱……我永远与你们同在。”
那是妈妈的声音吗？为什么和以往不同，真是好听啊！妈妈到底是谁？
龄女说完，静静地看着两个女儿，仿佛在抉择着什么。
如何分配呢？
当她看见大女儿眼中流露出的那从不退却的温柔的眼神，当她看见小女儿那每当落拓地笑时澈亮的眼眸，她决定了。
龄女取下自己发上系着的金黄色铃铛，别在了不留散发着暗紫光芒的长发上。
龄女抱着汐烨的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她右手举起一根如雨线般细而透明的针丝，轻轻地插入了汐烨的后脑勺。汐烨没有感觉到，不留也没有看见到。
雨渐渐停了。
就这样吧……
回去了吧……天山才是自己该呆的地方，只剩不到三十年年华了。
为爱上妆的幸福永远在自己心中，为爱补妆的辛酸也将烙印在心里。
那酸甜，妆爱。
遥远的雪山中传来空旷的呼唤——
与神交汇之女……回来吧！
龄女微微一跃，跃到楼台上，向西北方又一跃，消失不见了。
姐妹俩互相依偎着，望着母亲远去的天空，怔怔出神，泪流满面。
“姐，妈妈的武功好厉害啊……我真后悔以前没拜她为师，不然我闯荡‘江湖’就不会……就不会……哇……”
妹妹没有说完，就大哭起来。
“那里，”姐姐为妹妹拂去脸上的雨珠或者泪珠，指了指西南方的天空，说，“以后，我们要去那里！”
这是一个誓言，她们永远的誓言，她们坚信，总有一天会再见到妈妈的。
雨后清风，带着泥土的气息，不留发上金黄色的铃铛泠泠作响。
叮泠泠——
当曾弘回到家后，妻子早已离开了，两个女儿站在门口，眼神有一种无奈的空洞。
龄女和两个女儿是上天赐予他的恩典，他曾经珍爱过，只可惜他没能给予这恩典一个亘古不变的心，没能坚持为爱上妆。
西北方的天空，架起一道绚丽的彩虹。
那天晚上，曾弘做了一个梦，梦到了解开人间束缚的龄女，亭立在无际的雪山上，一身烈红的长袍，她望着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得到的天空，浅吟低唱。
还有那铃声——
叮泠泠——叮泠泠……
昨日恩典，昨日之日不可留。
那天夜里，大宋内宫政变，沧姬逝世。
同一天，人间的一姬一女，不复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二章 昨日恩典——妆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