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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昨日恩典——花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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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昨日恩典——花灭
“蓝儿,快走,快,快走——”
大宋皇后沧姬高傲地婷立在大殿上,绝美的容颜却染上苍白,全身是金色的玉丝凤袍,一身的荣华富贵被一件白色的素衣笼罩,头戴金叶饰的凤冠,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右手缠着黑纱,倾国倾城。
大殿里士兵们排好阵列,拿着长矛直指皇后。
杀气。
殿内美丽的百合散发出浓烈的清香,纯洁的白色却不显平静,好比炽热的火。那是皇宫内代表着皇后至高无上尊严的花。其实百合本是宋国普通的花种,但自从沧姬被封为国后,她呕心沥血地为造福天下百姓而努力,深受人民的尊敬,于是宋帝顺从民意,将百合定为大宋国花,以彰皇后之德。
沧姬漠然地用眼睛一扫将她团团围住的叛军,冷酷而无畏。
沧姬一生效忠宋帝,深受皇帝宠爱,身为一国之母的她,气质动人,高洁傲岸,母仪天下,将后宫治理得井然有序,三千嫔妃皆对她敬畏有加。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和安详,直到江南舞女颜姹被奸邪狡诈的江丞相送入宫中,封为颜妃,随她一同的,还有和太子一般大小的一个男孩。
据皇帝亲口证实,在皇后怀上龙种之前的那一年,皇上南下巡游,遇刺而被颜姹相救,之后双方在一起共度一段很宁静美好的日子。当时颜姹是婉拒了皇上要带她入宫的要求的。
但是,在六年后,颜姹却出现在皇帝面前,还带来了他们的儿子——赵琏,太子赵岍蓝的哥哥。
从此,后宫再无安宁之日。
颜姹为了让自己的儿子赵琏当上太子,明着暗着无数次的对皇后进行攻击,也不断威胁到皇后唯一的儿子,太子赵岍蓝。
太子赵岍蓝从小温文尔雅,文者之气浓郁,从小不仅将天下诗书学通,并能信手作词。在他四岁时,一句“与水平分秋一色”,令当时朝廷文臣大惊失色。赵岍蓝写一手好字,精通书画,在他父皇的御书房的正墙上,就挂有一幅御花园全景图,那是他七岁时献给父皇四十大寿的贺礼,宋帝双手颤抖地捧着此画,是多么自豪和幸福啊!
从小太子就关心天下大事,由皇帝亲手调教。他在刚满八岁时就向皇帝提出“民安则国安,民乐则国乐,万事以民为先”的主张,公然反对江丞相提出的为了建设扩地而放逐一部分庶民的建议。
这将会是个多么伟大的统治者!
如今,皇帝却突然奇怪地因病崩殂。哭丧刚刚结束,宋帝尸骨未寒,颜妃就联合江丞相,要将皇后和太子暗杀。
沧姬知道自己已经无力回天,显而易见,这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现在,她只担心自己的蓝儿。
蓝儿才八岁。
突然,冷风吹开紫檀木的殿门和窗子,将猩红的蜡烛全部熄灭,殿内一片死黑,清亮的圆月赫然出现在窗外,微微将月光洒了进来。
月光印在成片的百合上,百合如玉一般迸出耀人的光彩。
殿内一片喧哗。
一道绚丽的白光一略而过,一闪刀光,一连剑影,可以清晰的听见很多士兵倒下的声音,血溅出的声音,呻吟的声音。
白衣人悠悠地点起一只蜡烛,烛光照印着他嬉笑的脸。
没有多久,更多的士兵提着辣红的灯笼闯了进来。殿堂瞬间又恢复了光色。
地上躺倒一片士兵,重伤却活着。
鲜红的血沾染到了玉般百合,洁白的瓣上赫然缀上的红色特别刺眼。
颜妃和江丞相始终没有出现。
“残月啊,还是不杀人啊?”皇后突然笑了,笑得那么纯粹和天真,那种美丽的笑从来不曾在宫廷中绽放。
“唉呀,怎么弄到这个地步了?早就说不要你进宫嘛,有什么好的,吃力不讨好,你都长了皱纹了,不漂亮了,你当初应该去和我浪迹天涯,潇潇洒洒地过日子!喂,你现在有那么一点点后悔没?不准说没有!”残月的笑不曾间断,眼神是那么柔情。
沧姬只是笑着摇摇头。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残月保持他那一如既往的笑容,盯着沧姬的眼睛,却只看见一种坚定的锋芒,她果然还是义无返顾地爱着大宋的皇帝啊……
她果然还是不爱我……
士兵们谨慎地看着殿上的两人,不敢做声,悄悄地派人出殿寻求帮助。
“沧姬,你是要我……呵呵……带你远走高飞,还是要我帮你儿子登基?”
“不,残月,我只要你把蓝儿带走,走得越远越好。”皇后平静又有些颤抖地说。
“好。”
残月苦笑了一下,她怎么就不改改她那该死的贞烈性格?如果她要自己带她远走高飞,他一定会拼命去做到,哪怕破戒杀人也好,毁了天下也好……
残月一跃到被团团包围的太子身边,把他抱起,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瓜子说:
“好了,蓝儿,和你母亲道别吧!”
太子听到自己要离开母亲,开始想挣脱残月的手。他从小没有习武,文弱得很,但是他还是挣开了残月的手,因为残月放开了他。
太子跑向母亲,大喊着:
“母后,别离开蓝儿,您怎么会不要儿臣了呢?蓝儿最听话了……”
士兵们见状急忙逼近皇后和太子。残月站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
杀气更加尖锐。
皇后轻轻抱着太子,把自己腰间的一个金黄色的锦囊取下戴在了太子脖子上,太子感到锦囊很重,绳子向下勒着脖子,不是很舒服。
接着,皇后用戴着蓝玉环的白皙的手轻轻摘下一枝正艳的百合,递给了太子。
她的眼睛有些模糊了,但那坚定的光芒依然闪烁。
太子怔怔地捧着那圣洁的百合。
“我认识你,”沉默良久的皇后顿了顿,对着前面的一个士兵开口道:
“你妻子病好了吗?”
哐当!
一把长矛掉落在地上,那个士兵竟然跪下身子捂住脸呜呜地哭了起来——当年,要不是仁慈的沧姬皇后赐给自己十两白银,自己那重病在家的妻子和孩儿早就死了,在自己如此万念俱灰的情况下,竟能得到高高在上的皇后善意的帮助,从那时起,自己就说要誓死效忠皇后,可如今却……
其实所有人,都是那么尊敬这位最伟大的皇后,但是,军令难违。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那些应该得到恩典的好人?
“没关系,”皇后又笑了,只要蓝儿安全了就好,“没关系的,你们得生活,你们以后好好效忠我们大宋就是对我最大的恩惠。”
风吹了进来,将蜡烛的火光微微摇动。
士兵们摇紧了牙,却没人愿意第一个去破坏自己曾经信仰的东西。
皇后吻上了太子的额头,一滴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在她有些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泪痕。
沧姬向一旁的残月使了个眼色,那是她与他最后对望的一眼。
那眼神,除了感谢,还是坚定。
他仔细搜寻,依旧无法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一点点对自己的爱。
他知道她用眼神传递给自己的请求。
只见一袭白光往返,太子就从沧姬身边被残月抱到殿内一角。
皇后怜爱地望了望太子,用力提高了声音:
“蓝儿,走啊……不要为我报仇……远离是非纷乱的江湖……自由地笑吧……记住……活着就是恩典……今日的……昨日的……明日的……恩典……请不要为……我……”
请不要为我……
皇后的话没能再说完,一只画有红色麒麟的箭穿过窗户,利索准确而且冷漠地射穿了皇后那颗无奈的心。
所有人的为之一震。
殿内鸦雀无声。
残月的笑容突然变得很温柔。
皇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那只箭猛然拔出。
随之,她的血不断喷涌出。
皇后轻轻震动了一下,颤抖着嘴角,绽放了她沧姬一生中最后的一笑。
最焰美的一笑。
又摇晃了片刻,皇后跌落在地上。
长长的素衣飘飘,凤珠洒落一地。珠子滚向四面八方,开始流连于这个用血液染红的大地。
一代红尘鹊冠的女子,又在不经意间,不挽留间,不悄然间,散离了人世。
在那一刹那,染上皇后之血的百合都低垂下枝干,离弃了清凉的月光。
花瓣太光滑以至于血珠不断凝聚,滴落。
就如燃烧着火焰的花儿熄灭了一样。
花灭。
太子的眼睛睁得好大,不停地摇头。
“上穷碧落下黄泉,”残月怜爱地看着他身边这个已经开始经历风雨的孩子,淡漠又愤然的说,“你母亲一定去了碧落。”
“碧落?那是哪里?”太子麻木地重复着。
母后死了吗?
没有多久,士兵们又开始更紧密地向太子围拢来,他们悲哀,但竟无法有所作为,却只能继续残忍着。
“蓝儿,我们走咯!”
残月正抱着太子要腾空而起。走吧,离开吧,这个天下还留念什么?
“站住!”
颜妃冷笑着走进大殿。
她目不转睛地走着,高昂着头。
她带起的风尘,充满了蔷薇的烈香。
她傲慢地坐在了皇后以前的凤座上。
“你今天胭脂施多了。”残月笑眯眯地说。
颜妃不屑地“哼”了一声。
不!那个女人怎么可以坐在母后的凤椅上!那是母后给我讲江湖故事时坐的地方。我蹲坐在母后脚边,让她抚摸我的头。那是承载着母后慈爱笑容的地方啊!
不!
太子不顾一切了,不可以让别人玷污了母亲曾经踏足的任何地方,不可以让那个女人厚颜 □□的笑淹没母后那大气平和的笑!
太子冲向颜妃。
残月的嘴角浮现出一丝残笑。没有阻拦。
太子使劲地摇拽颜妃的衣褶,恨恨地。
“你走开,不许你坐在这里,这是我母后坐的地方!不许你坐!”
泪流满面啊!
太子从未这般放肆的哭喊,从小他母后就告诉他,要做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将来他是要承载整个天下的快乐与悲伤,是不可以哭的。可是,如今母后已经不在了……他挥霍着自己的泪水,抛洒自己的怨恨和无奈。
母后啊!不可以离开儿臣,你回来……回来啊……
“走开呀,你不是母后,不可以坐在这里,出去啊!”
颜妃惊愕至极,几乎忘记了反抗。只是呆呆的望着屋檐上倒挂的百合。
白皙的小手就这样拍打着她,迸发出一股新发的力量。
“还我母后……”
士兵们被那童稚的呐喊深深震撼,突然间想起了郊外遍地的青草。
野草青青,野草随风摇摆。
还有一枝含苞欲放的白色野百合。
“给我把他们全部杀掉,快点!”
一声大喝,丞相江庾快步走了进来,冷硬的命令,呼醒了所有出神的人们。
士兵们如梦初醒,又开始提高警惕,准备俘获太子。
切!
残月大喊一声,点步腾空,冲向颜妃,用没有出鞘的剑直指她,白玉的剑鞘散发出凛冽的寒气。
士兵冲上来阻拦,残月双手向外一挥,刀光和剑气将士兵们全部砍倒,骇人的力量啊!
“不杀你们,你们要乖乖地不准向外泄露一点点这件事哦……一点点都不行……”残月落地后笑着对趴倒在地上的士兵说。
没有死一个人。
一刀一剑早已架在颜妃的脖子上。
刀和剑都没有出鞘,却闪着凛人的光,锋利得很。
“你想怎么样?”惊慌浮上颜妃的脸。
鞘已经划破了颜妃的脖子,鲜红的血缓缓流出。
残月的残笑越发阴冷。一手护住了太子,以免被士兵抓走,出现双方对峙的局面。
“先生,不要冲动,有事我们可以商量。”
丞相冷静地说。
残月撇了撇嘴,不屑和嘲笑。
血继续流下,染红了颜妃华丽的宫服。
“不,先生,我以后要亲自杀了她。”
太子冷冷的说。那种声音,已经不再有天真了,语气也不是曾经的淡雅柔和,虽然还是很童稚,可那种气势,那灵魂,却好象一瞬间失去了烂漫。
残月闭上了眼睛。
“也好,我正好从不杀人。”
“啊!”
颜妃见他们稍有懈怠,惊醒过来,往下一蹲,突然挣脱了刀和剑,尖叫着夺门而逃。
但剑还是划过了她的左臂,血花洒落在血腥窒息的空气中,久久不落。
江丞相看都没看跑出去的颜妃一眼,还是那么稳定自若。
残月抖了抖刀和剑,只见鞘上的血迹迅速被抖落,不留一点痕迹,白玉鞘又变得光滑洁净。江丞相的目光一亮一闪,他知道,这把刀和剑是可以主宰天下的武器。
他们的目光相遇。
残月与江丞相的目光相遇,对视了很久。通过目光,该说的他们都已经说了。说了很多很多。残月狡黠地笑开了。
“好久不见,再见。”
“好久不见,再见。”
地上的士兵们和一旁的太子永远也无法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只知道,后来皇后的遗体被风光地火葬了,美丽的大理石墓碑坐落在皇家陵园中,位于所有嫔妃墓碑之首,周围开满了白如月光的百合,墓碑上刻着“绝代皇后”。再也没有任何人追溯此事,没有人追杀太子。残月也再也没有干涉朝廷,颜妃成为太后,她儿子赵琏登基,成为大宋新一代统治者,江丞相成为摄政王,天下百姓只知:先帝和前皇后因病双双逝世,太子赵岍蓝夭折。天下太平,万物兴隆。
残月两手将刀和剑交叉地插在背脊上,牵着太子的手慢慢走出了殿门,慢慢走出了宫门。
殿中传来士兵的整齐呼喊:
“恭送皇后沧姬,恭送太子赵岍蓝……恭送皇后沧姬,恭送太子赵岍蓝……”
八岁太子手中的百合随风摇荡,他蓦然回首,“母后,安息。”
殿中百合群伴着微风浅浅低吟,花语谱出了一曲只有此庙堂中人才能懂的挽歌。
从此,再也没有那个,曾经被认为会成为伟大君主的太子,赵岍蓝。
曾经的太子,皇后,皇帝都已不在。
花已灭,待重生。
昨日恩典,昨日之日不可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