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与她》山川与糖

3、有心栽花花不开

　　沈卿岑终究打扮妥帖进宫了。杨氏哪里敢真的克扣宫里面的赏赐，更何况这位是沈氏一族正正经经的嫡长女，打小就被林太后念叨着宠爱着的女孩子。
　　入宫的规矩及其森严，所有人都要下车步行。女眷们的官服首饰极其华丽的，走几步便是香汗淋漓。家里的丫鬟仆从也是不许带的，自然就走得极慢。期间都没有人开口说话，领路的黄门也是不说话的。领头的是几位德高望重的官家夫人，满头的银丝，神情肃穆。
　　沈卿岑走在沈清悦身后，身侧是沐之晴和徐家嫡长女徐琅悠。徐家这个嫡长女不爱红装爱武装，徐阁老拿他这个孙女也是没办法，只能随她去了。思及此，沈卿岑忍不住悄悄笑了。恰巧被徐琅悠听见了，徐琅悠横她一眼，杏眼一瞪，有不怒自威的气势。沈卿岑立刻讨好地笑了，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一个少女。
　　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回云岚城的沈家本家祭祖。交际圈子只有国都的官家女子们。与她交好的，也是与她父亲交好的。她们的利益永远与母族的利益息息相关，她们的荣华和母族的荣华藕断丝连。
　　长长的宫墙是深深的红色。她们穿过一道道门，进了后宫。凤仪宫是历来皇后的住处，往东北便是太后所居的慈宁宫。慈宁宫早早摆下宴席，静候这些身份尊贵的外命妇们。
　　“妾身拜见太后娘娘，娘娘千岁。”众人行礼，三拜，三呼，复才起身。林太后的五十出头，保养得宜，只有鬓角处有几丝银丝。林太后头上戴着一只硕大的点翠凤凰，十二尾向后舒展着，一颗圆润剔透的红宝石从凤口出来，垂在正中。藏蓝的风袍上绣着一对凤凰，袖口上绣着几排圆润饱满的珍珠，很是奢华。
　　太后面带微笑问候了几位年长的夫人，赏赐了一些稀罕玩意儿。又叫了沈卿岑到跟前，一一介绍着。沈卿岑也一一问好。
　　贺老夫人是其中年纪最大的，比太后还大上好些。皇族出身，新皇登基的时候加封了县主。倒是她主动开了口：“沈家姑娘可是杨家大姑娘的女儿，养在忠国夫人身边的女孩子？”贺老夫人面色温和，笑起来眼角有些皱纹，更显得她平易近人。“缦缦见过老夫人，老夫人安。”沈卿岑带笑行礼，“缦缦方才还与贺家姐姐说，什么时候能拜会一下老夫人，混个熟脸，以后还靠老夫人护着。”
　　闻言林太后立刻笑了，骂道：“哀家这个老婆子是亏待你了，还得要你沈大姑娘亲自去混脸熟。”沈卿岑正欲回答，便见另一个女子款款前来，行了一礼。林太后也不气，只道：“你来了。”“臣女离京数年，原以为太后身边有沈家妹妹，便不记得舒愉了。”魏舒愉娇俏一笑，“结果臣女有福气，还得太后记挂。”
　　贺家老夫人立时收敛了笑意。原先林太后是想着，把魏舒愉嫁给贺家长子贺铭俨。但是贺老夫人看不上魏家的家教，自然也看不上魏舒愉。这件事也就没有成。魏舒愉朝沈卿岑笑道：“这位便是沈家妹妹吧，久仰妹妹大名。”
　　“魏家姑娘这话便不对了，”沈卿岑朝贺老夫人身边靠了靠，道：“我与姑娘是第一次见，若非姑娘自报家门，卿岑还不识得姑娘。太后不过是看在我母家的份上对我照顾些，如果说大名，自然是魏家姑娘更胜一筹。”
　　“妹妹伶牙俐齿，舒愉自愧不如。”魏舒愉面色不变，似乎听不懂的样子。她推一推手上的红宝石镯子，凑到太后身边。李姑姑默默退后，便见着魏舒愉替林太后锤起肩膀来。“太后瞧瞧臣女的本事退步了没。”
　　贺老夫人冷笑一声，自顾自起身，道：“老身年纪大了，便不陪着太后娘娘了。”贺老妇人按了按了鬓角，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转身又道：“不知沈大姑娘可否愿意陪我这个老婆子走走。”
　　林太后点头默许，沈卿岑才扶住贺老夫人道：“缦缦求之不得。”
　　慈宁宫里面种着各色的牡丹。沈卿岑其实不太喜欢牡丹，那种国色天香的花，盛开的时候花团锦簇，满目都是很热烈明快的颜色。
　　贺老夫人一言不发地走在前方。步摇轻轻摇晃着，翠玉耳坠纹丝不动。沈卿岑跟在后面，璎珞微微上下翻动。期间遇上好些官家夫人，沈卿岑都一一颔首。走到僻静处，沈卿岑站住道：“贺老夫人找缦缦一定是有事情要说。”贺老妇人回过头，挽住她的手，细声道：“你可见过我家那个俨小子？觉得怎么样？”
　　沈卿岑一愣，脸上微微红了，贝齿咬着红唇。良久才道：“老夫人好意，缦缦心领了。”她低头看那些被精心摆弄的花，“我们又何尝不是这些花呢，被精心摆弄着，被人观赏着，随着别人的喜好摆到一个好看的地方。枯萎了便换一盆。来来去去，不过是按别人的心意来。”
　　“老身其实很欣赏你姑姑。”贺老夫人直接动手摘了一支牡丹。是有名的魏紫。“你姑姑当年宁愿出家也不肯改嫁，当着皇上和太后的面割了头发。”贺老夫人似乎很感慨，当年那个敢于一身素服，手握亡夫遗剑登上朝堂的姑娘已经老去了，她的风骨依旧在。
　　“我姑母就是我的榜样啊。”沈卿岑小心翼翼地扶着贺老夫人前行。贺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也不说话。
　　贺铭俨在武场长长叹一口气。沈卿海过来拍一拍他，狭长的凤眼眯着，像极了一只狐狸。“我老祖母估计又去物色她孙媳妇去了。”贺铭俨用手肘撑着脸。贺铭俨是很稳重的长相，颇有少年老成的味道。剑眉星目，说的大概就是贺铭俨这样的风华少年。
　　“你祖母是关心你，你可是贺家最有成就的少年郎。”沈卿海在贺铭俨身边坐了，笑着调侃他。这些世家公子里头，沈卿海同贺铭俨的关系是最好的。大约都是长子，又是大荣最受追捧的公子哥之一，反倒有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味道。
　　“和你一样，以后可能会娶个皇亲国戚，在家里供起来 。”贺铭俨苦笑。哪个少年郎心里不憧憬着爱情呢？得一贤妻，纳些美妾平平安安过了一生，不也是挺好。但是他们都做不到。不平凡的出身自然会让他们失去一些平凡的幸福。
　　“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想找个我喜欢的在一起了。”沈卿海说这个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和贺铭俨的人生完全反过来。贺铭俨同他的妻子相知相爱，沈卿海却不得不痛下杀手。
　　“我看着，贺老夫人属意沈家大姑娘啊。”徐夫人正和沈清悦说着话。徐夫人曾在年少时见过沈清悦。那是沈清悦才是沈家大姑娘，清冷孤傲的一个美人。后来，就像许多人一样，她对沈清悦的印象定格在那个朝堂断发的素衣女子。但是她也见过巧笑嫣然的沈清悦，她也见过孤身创进雍和关救父兄的沈清悦。那样的沈清悦，蓝衣染血，清冷的眉眼间是敌人的血滴，犹如地狱来的修罗。
　　“我还属意她呢。”沈清悦看她一眼，摇了摇手里的团扇，“我沈清悦的侄女，比起我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沈清悦的广袖上绣着一团寒梅，与春日盛景格格不入的寒梅。就像失去挚爱的沈清悦一样，同夫妻举案齐眉的柔情格格不入。
　　终究是造化弄人罢了。
　　“你瞧瞧你们家大姑娘，”沈清悦指一指一旁静坐喝茶的徐琅悠。徐琅悠正坐着喝茶，她正对面便是太后坐的亭台。魏舒愉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太后。以她眼力自然是能将魏舒愉的一颦一笑看得清清楚楚。
　　徐琅悠用杯子掩饰他唇角的不屑的笑容。冷不丁听见“徐姐姐好的气势，吓得妹妹路都不会走了。”徐琅悠抬头，见是沈卿岑才舒了一口气。
　　“我本来还想着，你沈卿岑没人要了，我便勉勉强强接受你做我嫂子。”徐琅悠虚情假意地叹气，又道：“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抢手的香饽饽。”
　　沈卿岑摇一摇手里的团扇，上面绣着一对喜鹊，一支红梅。“只是旁人闻着香，好不好吃，能不能下咽便是另一回事。”沈卿岑用团扇掩饰了唇角的冷笑。
　　“是啊，咱们怎么可能是块好啃得香饽饽呢。”徐琅悠勾起唇角，慢慢起身，“姐姐先失陪了，妹妹自己好好玩。”徐琅悠抚平了衣角，摇一摇扇子，悠悠闲闲地走了。
　　自古便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