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与她》山川与糖

2、夜深时梦卿

　　沈清悦的兄长有了一个嫡长女。孩子小小的，软软的，很可爱。这是沈家这一辈唯一的嫡出女儿。
　　沈清悦在那个夜晚梦见了她的亡夫。她的亡夫满门在夺嫡之争中被叛军射杀，她的夫君拼死将当时怀有身孕的她送回沈府。她和她一对双胞胎儿子是全府一百多口中最后的存活。她看见她的亡夫对她笑，说：“卿尘。”
　　第二日她说，这个孩子能不能叫卿岑。“卿云烂兮，乣缦缦兮”的卿，覃郁岑的岑。她的哥哥嫂嫂心疼她，便也允了。如今的圣上为了补偿她，封她为正一品忠国夫人。她代替她身体不大好的嫂嫂教导这个女孩。
　　“缦缦。”沈清悦安静地唤她。“卿云烂兮，乣缦缦兮”，她小字便也叫了缦缦。
　　“嫂嫂又有身孕了，我们缦缦又要多一个弟弟了。”沈清悦梳理着沈卿岑的长发，笑着说。铜镜里面是姑侄俩很相似的脸，沈家人标志性的丹凤眼，沈清悦左边眼角有一颗暗红色的泪痣。她的亡夫无数次地吻过这颗泪痣，然后死在了覃府门口。
　　她对林氏，对安氏一族的恨意只能与日俱增。
　　“姑姑，缦缦有四个哥哥，想要一个妹妹。”那时尚且天真的沈卿岑问自己的姑姑。“沈家的人，忠心爱国。沈家的女儿，是政治的牺牲品。”沈清悦说得很慢很慢，时光打磨了她曾经尖锐的棱角。在失去夫家和母家的保护之后，她只是沈清悦。“姑姑只希望我们缦缦，遇个良人，一生平安喜乐。”沈卿岑点点头，似懂非懂。
　　那时她尚且天真。
　　她有四个兄长。母亲生下的嫡子沈卿海，沈卿河。姑姑的两个儿子，覃念川和覃念峥。她和她几个哥哥都不大熟悉。姑姑请了女师傅教她习武，几个哥哥总是在从武场回来的路上给她带些小玩意儿。她最喜欢的是长兄给她带的一只木棉的簪子。长兄说，是徐温宁输给他的。他拿着没有用，便也送了自己妹妹。在很多年之后，这只簪子意外摔断了，沈卿岑把它做成了戒指。在假死之后，托人还给了徐温宁。
　　“给姨母请安。”沈卿岑安安静静地立着。她继母的肚子已经显怀了，尖尖的。沈卿岑听府里的嬷嬷说，肚子尖的怀的就是儿子。“你来了。”沈夫人看起来不大精神，搭了这一句话便没了。还是沈夫人身边的老嬷嬷请了沈卿岑坐下，给她奉了茶。上好的碧螺春，茶叶在盖碗里面打着旋下沉。沈卿岑敛眉静坐。一时只有风轮转动的呼呼声。
　　沈夫人撑着头歪着，良久才说：“明天晚上宫里有宴会，你随你父亲和姑姑去便是了。”沈卿岑低低应了，垂着头看着脚底青石砖上细碎的花纹。沈家的主院住着历代的主母，二哥出生的时候主院翻修了一次，但是现在仍旧有了细纹。
　　“你瞧什么呢？”
　　沈卿岑猛然抬头，沈夫人已经坐了起来，端着一碗补药在喝。那碗补药的苦涩味道，在多年以后沈卿岑自己喝的时候依旧记忆犹新。
　　“我瞧着姨母今日气色还好。”沈卿岑敷衍着，眼睛盯着沈夫人头上微微晃动的明珠步摇。一颗圆润光华的粉色珍珠，上面还垂着白色的米珠。比一般的货色好些，更像是宫廷专供。沈夫人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说：“这是主子娘娘私底下给我的，让你明日去参加赏花宴用的。”沈夫人又敛了眉，低声说：“你姑母这半辈子什么好的没见过没用过，怎的你眼皮子就这般浅。”
　　“继嫂嫂这半辈子也是有见识了，怎么给女孩家的赏赐也要占着？”沈清悦款款而来，也不见礼，随意地坐了。“你们杨氏一门到底比不得沈氏家大业大，若不是皇后娘娘贤良淑德，只怕也没有你这个续弦。”杨氏闻言脸色一阵清白。她是原来沈夫人的庶出妹妹，在姐姐死后嫁过来。原配杨淑婉在生下幼子沈卿溪之后，身体积劳而病逝。
　　“赏给沈家女眷的，自然是谁都可以。”杨氏不欲同她争辩，便示意嬷嬷扶她起身，自顾自走了。到是沈清悦还笑道：“嫂子安心养胎便是了，旁的不需要嫂子操心。”
　　“走了，”沈清悦推一把还在发愣的沈卿岑，扶一扶发髻道：“那玩意儿也不适合你，我去给你找更好的去。”
　　“自然是一切全凭姑母做主。”沈卿岑摇了摇她姑母的袖子，退出了主院。
　　沈清悦拿出些首饰出来。这些首饰自打她丧夫之后便封存了起来。她实在是很喜欢这个侄女。她每每看见这个女孩子，都会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那个天真纯良的自己。
　　“进了宫，就得守着宫里的规矩。”沈清悦不厌其烦地叮嘱着，“丽妃一党咱们自是不必理会，皇后同你母亲很亲。”
　　“姑母，我听汪姐姐说，这是在替皇子选妃。”沈卿岑抬头，“我不想，我不愿意的。”她是很端庄的长相，凤眸里面能看见一片星海。沈清悦自己都在想，她的侄女大概是能母仪天下的长相，如果命格再好些的话。但是沈家的女子命格都不够好。她沈清悦孑然一身，支撑她活下去的就是她的孩子，和仇恨。她希望缦缦能活得好些。至少比她好。
　　“母亲睡了吗？”门外是覃念川的声音，他刚刚下了夜课，像是急匆匆跑回来的，还在喘气。“进来。”沈清悦没好气地应了，又补充着，“轻慢些，别惊了你妹妹。”
　　“川哥哥。”沈卿岑抬头微笑。覃念川见着她自觉放轻了脚步，“缦缦也在啊。”他坐在沈卿岑旁边，倒了一杯茶一口气灌下去，才说：“那你正好帮你哥哥一个忙，那个沐家姑娘你熟悉吗？”
　　“沐家的沐之晴？”沈卿岑慢悠悠回了一句，抬眼看覃念川的窘态。“就她！”覃念川双手一拍，被自己母亲瞪了一眼之后才有所收敛。
　　“这个得看人家晴姐姐，我哪里能做主。”沈卿岑眉眼流转，算计写在脸上。沈清悦自己却忍不住笑了，抬手敲了敲沈卿岑的额头，”小狐狸。复又夺取自己儿子手中的杯子，道：“好好送你妹妹回去。”
　　覃念川和沈卿岑行了一礼，双双退了出去。
　　“缦缦，你真的得帮帮哥哥。”覃念川出门便没了正形，“哥哥输给沐之明的那个玉牌，听他说给了他妹妹。”
　　“晗姐姐也是之明哥哥的妹妹，你怎么那么笃定呢。”沈卿岑含笑调侃。覃念川一边气得跳脚，一边打着灯笼仔细替自己妹妹看着路。
　　“晴姐姐人很好的，很抢手的。”沈卿岑好看的眉眼一挑，自顾自推了院门：“你倒不如想想看，你今天偷懒明天怎么跟姑母交差。”
　　不理门外气急败坏的覃念川，沈卿岑自己关了门房。她的院子是之前杨淑婉为了给自己享乐修的。小桥流水，亭台楼阁交错。尤其是下雪的时候，雪纷纷扬扬落下，很有“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感觉。
　　沈卿岑总会梦见一个人。那是一个成年男子，身量很高，穿着一身劲装，戴着一个银色的雪狼面具。她和姑母提起的时候，姑母说，那是她素未谋面的姑父。因为姑父就有一个这样的面具。姑母提起姑父的时候，总是眼含笑意，像极了怀春的少女。就连她的名字都来源于姑母的一个梦。
　　也许沈卿岑注定要与覃郁岑，甚至是整个覃家有更深的羁绊。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对于沈卿岑来说，如何应对明日的赏花宴才是最主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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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请多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