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害》骆驼娘子

9、离婚

　　鹤湘侬回家看到离婚协议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她万万没想到，再三交代，申平竟然还是中了那人套。

　　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明明很难过，却佯装平静的申平，他知不知道，自己眼中黯淡无光，此刻就像一张死人脸难看。

　　于是鹤湘侬故意轻笑问道，“想清楚了？”

　　申平扶在轮椅上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拇腹紧紧摁在食指关节，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小幅度的点点头。

　　鹤湘侬不啰嗦，看也没看，直接利索地在协议上签下名字，字迹狂草大气，很像她的品性。

　　她把离婚协议重新扔回桌子上，语气轻蔑，“满意了？”

　　申平垂头盯着自己残废的双腿，低声说了句“谢谢”。

　　“谢什么？谢谢我同意和你离婚？”鹤湘侬忽地伏下身，胳膊支撑在轮椅两侧，猛然拉近两人距离，“为什么不敢抬头看我？”

　　巨大的压迫感使得申平呼吸不畅，听到挑衅，他缓缓抬起头，正对上鹤湘侬那张放大在眼前明艳的脸。

　　出乎意料，申平面上并没有鹤湘侬想象的那么悲伤，反倒是坦然自若，音调也毫无起伏，“湘侬，这么多年，你快乐吗？”

　　快乐吗？

　　鹤湘侬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一直认为，由于自己的过错导致申平致残，那么自己就有义务照顾他一辈子，至于快不快乐，不在她的考虑范围。

　　她的脸更贴近申平几分，轻而易举的让他无处可逃，“那么你呢？你快乐吗？”

　　她强势的靠近快令申平无法呼吸，他侧过脸，再一次躲过她的目光，“我不快乐。”

　　“不快乐？”鹤湘侬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

　　“你觉得，被人怜悯是一件值得快乐的事情吗？”

　　他知道这句话会得罪她，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指骨的手越发用力按压，将骨节摁的通红。

　　果然，听到这句话后，鹤湘侬骤然松开扶在轮椅上的胳膊，冷笑一声，“好啊，怜悯！你觉得这么多年的相处，都是怜悯？”

　　她站直身，一把揪住申平的领子，把他整个人像拎小鸡一样拎起来，“你听清楚申平，你说的对，这么多年，我一直是在可怜你，所以今天不是你对我说谢谢，而是应该我对你说，谢谢你申平，谢谢你让我终于解脱，不再有负罪感，天涯海角，好自为之！”

　　申平的双腿无力地垂在地上，由于身高问题，以一种半跪的姿态面对鹤湘侬。

　　他感觉屈辱极了，更让他寒心的是鹤湘侬说出来的话，她难道不知道，她那样说，是在浇灭自己最后一丝幻想吗？

　　他清瘦的背脊紧绷，双肩微微颤抖，对上鹤湘侬的目光刚想开口说什么，便被她不耐烦的狠狠扔回轮椅上。

　　不错，是扔，像扔一件不要的破旧娃娃般，没有一点感情。

　　他的背后被重力振的一痛，却咬着牙，不肯发出声响。

　　鹤湘侬没有这么野蛮对待过他，自然不知道自己手劲这么大，见他半天不愿说话，耐心耗尽，摔门而出。

　　她走之后，申平才敢发出细碎的痛吟，噙在眼眸许久的泪水，终于不争气的一滴一滴掉落下来，在他无声的哭泣中，地面上不一会儿便呈现一片水渍。

　　离开家之后，鹤湘侬找了个公司附近酒店住下，洗了个热水澡，坐在床上沉思。

　　她不知道安军胜究竟给了什么好处，能让申平不顾她的交代签下离婚协议，但她刚才确实是在气头上，说了很多气话，她计划着，等过两天冷静下来之后，再去找申平细谈。

　　第二天，她照常去到公司，经过大厅发现有些员工对着她窃窃私语，她忍不住叫来自己稍熟悉的手下。

　　“湘侬姐。”小女生紧张谨慎地对她鞠躬。

　　鹤湘侬被她客气的模样逗笑，心想自己有那么可怕吗？

　　“小茹，你认真回答我的问题，不要隐瞒。”

　　叫“小茹”的女生连忙点头。

　　鹤湘侬满意的笑了笑，直入主题，“他们在议论我什么？”

　　“他们”指的是谁，不言而喻，小茹环顾一下四周，有些不太敢大声说，“公司在传，湘侬姐你离婚了？”

　　鹤湘侬蹙眉，昨晚上才发生的事，今天早上就传遍公司，谁在背后推波助澜，不难猜测。

　　见她不说话，小茹又大着胆子问道，“所以湘侬姐，你是真的离婚了吗？”

　　小茹至今还记得，公司年会上，第一次见到她丈夫，好像……好像也是残疾人。

　　鹤湘侬无奈的向后重重一仰，头靠在旋转椅上，轻轻转了两圈，“我不知道，不知道现在算什么？”

　　小茹看着一向办事果决的鹤湘侬，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这样不清不楚，鹤湘侬也很头疼，离不离，她要跟申平说清楚，不能再等两天了。

　　想明白之后，她决定现在就去找安一佑请假回家。

　　她来到里间办公室，发现门半掩着，敲了敲门便走进去。

　　“安总。”

　　从脚步声中，安一佑就判断出是鹤湘侬，此刻见她叫自己，嘴角不觉轻微翘起，随即又想起什么，立刻搭拉下脸来。

　　“有事吗？”

　　鹤湘侬想了想，斟酌道，“想和您请个假。”

　　“干什么？”

　　“回家一趟。”

　　听她这么说，安一佑若有所思地抬头望向鹤湘侬。

　　早上有人进出时，门没带严，所以他刚才听到了外面的对话，他一方面想急切的向她求证，是不是真的离婚了。

　　另一方面，他还生着上次的气，放不下脸面。

　　可他又立马联想到，自己生气……

　　鹤湘侬离婚……

　　这两者有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离婚，是因为自己生气了？

　　虽然这种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没有……

　　想到这里，安一佑眼里闪出潋滟星萤，看向鹤湘侬的眼角都是弯的。

　　“是要回家和他讲清楚吗？”

　　鹤湘侬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意识到，安一佑可能也知道了自己在离婚的消息。

　　她便不再遮掩，大大方方地说道，“嗯，现在这样总有种不明不白的感觉。”

　　听到这话，安一佑心里愈发肯定跟自己有关，脸上带着这几日都不曾有的恬淡笑意，“需要我陪你吗？”

　　鹤湘侬马上拒绝，“不用，我自己打车回去就行。”

　　“你是嫌我行动不便吗？”安一佑刚有些笑容的脸又垮了，在他心里，鹤湘侬因为自己生气，选择和她丈夫离婚，自己怎么能不过去给她撑腰呢？

　　“您说哪里话安总，只是我觉得，这是我的家务事，没必要……”

　　“喂唐叔，我现在出去一趟，你准备一下。”安一佑没理她，自顾自给司机打了电话。

　　车已经开到楼下，鹤湘侬只得“盛情难却”的坐进去，又怕现在回家太唐突，事先给申平发了信息。

　　申平收到她一会儿回来的消息后，微微惊愕，鹤湘侬一直非常敬业，几乎从不请假，连有时候生病也要照常上班。

　　他安静幽深的眸子突然起了波澜……

　　这个时间点她回来做什么？

　　有什么事情值得她请假回来？

　　回来要对她说什么？告诉她自己后悔了吗？

　　他的心绪因一通短信再次不平静，定定看着钟表，一分一秒等她回来。

　　门被推开的一刻，他甚至屏住呼吸，手心出了汗。

　　“你回来——”

　　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看到鹤湘侬身后，跟着同样坐在轮椅上的安一佑。

　　与自己不同的是，他那张脸惊为天人，好看到让人挑不出一点毛病。

　　其实申平知道，鹤湘侬一贯是看脸，所以当初才会对其貌平平的自己毫不上心，若不是那场改变他命运的车祸，他也许一辈子入不了她的眼。

　　这样一想，他反倒觉得自己这几年赚了。

　　“申平，我想和你好好谈谈。”鹤湘侬说完，转过身对着安一佑说道，“安总，麻烦您先去门外等着！”

　　安总？

　　他就是安盛集团的少爷？鹤湘侬与自己离婚后，就会和他再结婚吗？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来赶走自己了吗？

　　申平心里有无数个疑问，却听到那娇气的小少爷不满的嗔怒一句，“那你快点说。”

　　说什么？

　　是决定好了吗？

　　安一佑彻底走了之后，鹤湘侬才正视申平的双眼，淡然说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真的要离婚？不后悔？”

　　后悔？

　　他现在还有后悔的余地吗？

　　满心期望的等着她回来，却是和另一个人一起，让他的期待变成一场笑话。

　　之前在脑子里面幻想无数次的对话化为乌有，出口的，只是一句坚定而简洁的回答，“不后悔。”

　　鹤湘侬没想到他这么能撑，故意忽略他压抑着的委屈和难过，嗤笑一声说道，“那就好，我回来收拾东西，这房子留给你了，算作……算作我单方面对你的补偿。”

　　她说完，没再看申平，径直走到卧室打包行李，自然也没注意到轮椅上男人眼中隐隐泛着水光。

　　她就这么着急和自己撇清吗？

　　着急到需要利用上班时间回来收拾行李？

　　还跟他讲补偿？

　　他目光沉静的环顾周围墙壁，没有她在，他要这空荡荡的房子有什么用？

　　蓦然，一滴眼泪顺着泛红的眼尾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