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城》爱茵

3、第 3 章

　　锦城已经成了繁华的大都市，它拥有了世界上所有繁华都市该拥有的一切。你生活在锦城。
　　你在这里挣了钱供你的弟妹读了书，让你的家庭走出了贫困的沼泽；你在这里遇到了你的丈夫，你和他共同孕育了你们的一双儿女。
　　你在锦城过着幸福的生活。
　　每天要把自己打扮得能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因为你永远也不知道你今天会遇到谁。这好像是可可香奈儿说过的话吧。你也一样，每天把自己打扮得能有多漂亮就有多漂亮。当然你所谓的打扮不是穿戴多么昂贵的衣服以及珠宝首饰。
　　但谁会说你不美呢，你行走在锦城街头的自信满满；你穿梭于酒楼新老顾客之间的笑魇如花；你陪着汤永外出交际时的步态盈盈；你身为一家之主对待家人的体贴入微——
　　人们对你的溢美之词和你挣的钞票一样多。
　　哪怕你左手的食指上有你少年时砍柴留下的醒目的疤痕，哪怕你脖颈上有你孩提时和小伙伴打架留下的丑陋爪印。
　　这是你的人生给你留下的印记。它昭告了人们你从哪里来、怎么来。举世闻名的长江和黄河一路奔腾，入了广袤无垠的东海和渤海，而他们却来自孤陋寡闻的青海。你也只有在注视中国地图时才暮然发觉，啊，原来我们还有个省叫青海。好像青海是从别国手里偷回来抢回来大家都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般。每当这时，你总是很惭愧，觉得自己太不像话。你甚至想问问别人，你们有没有也遇到过这样的时候呢，但你终究也没问，这是一个人人都自作聪明的时代，你也一样，入了俗。
　　冬季里你的孩子想吃草莓或西红柿时你总是不敢买太多。你对那些东西不太放心，除非是自己种的。
　　真想回到那时候，那时天是蓝的，水是清的，空气里没有一点二氧化碳。人们总是这样说。可是，谁又回得去。
　　那时，我的家庭多么多么的贫困，我多么多么的缺衣少食。那些衣着光鲜的成功人士深情款款地翘着二郎腿坐在你的面前。他们给了你极大的面子，这些话，是只能对最知的知己说的。
　　曾经的贫困，成了如今值得炫耀的资本。就如国家曾经英勇地赶走了列强以致后人年年纪念一般。
　　他从哪里来？我从哪里来？你从哪里来？这是每个人的一生都要被千万次追问的问题。
　　你从贵州来。贵州省天柱县青竹镇美文村。那是你的故乡。无论你穿着怎样的美衣华服，无论你在锦城这座大都市生活了多少年，无论你行走在这里多妖娆，你的现在和将来都被过去紧紧牵引着。
　　你上山砍过柴，下河捞过虾，你挖过土，担过粪；你夏天里总是打着赤脚，不是因为你爱打赤脚，而是因为你没有鞋子穿，你冬天里总是穿着一双破解放鞋，冻得浑身发抖清鼻涕直流；你曾经也是蓬头垢面的黄毛丫头，你的头发里爬满了虱子。
　　“哎，程家这一家子，一辈子也许就这样了。”丙说。“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将来的事谁知道呢，可不能这样说人家。”乙说。“依我看呀，他那几个孩子都是人中龙凤，将来都会大有出息的。”甲说。
　　原来，原来你也来自孤陋寡闻的贵州；原来你也曾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原来你也被别人热切的议论过；原来你那时也一样荣光。
　　如果不是因为你害死了松哥，如果不是因为松哥因你而死。
　　曾经的衣不遮体食不果腹对比如今的衣着光鲜确实是件无上荣光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你害死了松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