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鬼》乙七

2、第二章

　　“哦，”阎罗点了一头。
　　然后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就问，你把它安排到哪儿了？
　　“他那样子太怪了，我就把它安排在一个单独的幽间里，就是不久前刚去转世投胎的大老张那间。”小鬼说。
　　这小鬼神态举止始终都是慢条斯理，不紧不慢的，只有刚才，手拎着那个掉下来的脑袋时说话算是带情绪了。因为刚才那个残缺破败不堪的鬼，看着实在是让人，不，是让鬼都心颤，太可怜了！也不知是谁干的，太过分了。
　　“你说一说吧，怎么个情况？”阎罗问，自然是问刚才那个连性别都难以辨识的新鲜鬼。
　　“哦，是这样，周县李家村村西头菜农李老汉家的大儿子出门被滚落的山石给砸伤了，很严重，拖了有个把月，今儿到期了，我是接他的，可是刚进李老汉家院子，就看到他站在那儿，猛一看，我还以为这就是李老汉家大儿子的魂飘出来了，但时间上好像有点儿不太对，提前了大半个时辰，我再细看，觉得更不对了，甭管是吊死，淹死，砸死，还是分尸剁肉，各种千奇百怪的死，那损毁的也只是凡体肉身，但魂应该是活着时候的样子，可他那样子，...活着的时候能这样子吗？不可能吧，我就去问他，你是被砸死的？我也好奇，纳闷呀！结果一无所获，他什么也不知道，话也不会说，就只会摇头，估计那会摇头摇的多了，脑袋和脖子那儿摇的更不牢靠了，我原本想带它回来，可是又觉不妥，别耽误了李老汉家大儿子上路，于是我先把他拴住了，又去李老汉家房子里看了一眼，李老汉一家子都围在床边，一脸哀伤绝望。那李老汉大儿子躺在床上，还残留着一口气呢，呼哧呼哧的，出气多进气少，我估摸着也用不了多久了，就拉着他一起等，一会儿，李老汉大儿子咽下最后一口气，魂就慢慢飘了出来，我就一起把他们俩带回来了。”小鬼叙述道。
　　阎罗点了点头，眉头还是皱着。然后猛的一起身说，我出去转转。
　　小鬼低头躬身，站到一边，右手轻轻一伸，阎君请！唇角一扯，一笑。出去转转就有结果了吗？
　　这小鬼名叫鬼六，‘六’是在这儿的排行，也就是说，在他前面还有五个小鬼，他后面也有，在他这个级别的小鬼一共十四个，都是给阎罗打工跑腿的，他们十四个呢，没什么等级差别，但有先来后到，刚才带着无颜离开的另外那个小鬼时候来的，鬼八。他还有个名字，叫发财，用这里的话说，这个算是俗家名字，也就是活着的时候，来这儿之前上一世的名字。他记得很清楚，但也就只记得名字了，别的他都不愿再想起。他已经习惯这里，也已经喜欢这里了，从没想过要离开。他在这儿虽然没什么地位，但资历还是有点儿的，再加上对于自己‘家主’了解，在这儿似乎早已是如鱼得水了！跟着阎罗，无非就是，每天去接那些个鬼魂，即便是出去这里，即便是看着那些活生生的人，即便是太平盛世，他也没有过要离开这儿的念头，他几乎都忘了活人是什么滋味了。这对他来说是非常值得庆幸的一件事儿。

　　鬼六禁不住回想从前。
　　活着的时候他是个小人物，最小的那种，小到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吃饭，为了一点儿吃的，不像个人，可以说像个牲畜，有时还不如畜生呢。那是做人的尊严像是高高挂在天上的若隐若现的星星，一直都是被厚厚的乌云遮着。他一直趴着，连跪着的资格都没有，是和大地始终保持近距离的人，也是和地狱始终保持‘亲近’的人。他也没想过死，因为死是有思想的，体面人的想法，只有一次，他想过这个，活着还真不如死了。那次，他记得很清楚，直到死了很久之后的现在，他依旧记得。也许，正因为记得，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想做人，做活人。
　　那次是一个女人，一个头发都把脸遮住的女人，衣不蔽体，就站在大街上。鬼六没看到这女人的脸，身材他没看清，是不好意思正眼瞧，只是隐约着，似乎还是窈窕的。他心里却很笃定着女人一定长的很好看，因为，没人会喜欢折腾丑女人，这么想来，丑也许是一种幸运。这是他趴在地上做人所得结论中的一个。
　　小六做人的时候的出过很多结论，都是很深刻的，这些结论让他觉得自己越来越自信，越来越有成就感，越来越...了不起！这是一个人智慧的象征！虽然得出这些结论的过程是非常艰辛和非常痛苦的。
　　那女人就这样悲惨的站在那里，然后很快又被人十分蛮横十分嫌弃的拖到了别处。小六当时也不知怎么了，竟然跟了过去，但当时他觉得自己和别的嬉闹看热闹的孩子大人的心思是不一样的，也许，是想看一下还有没有比自己更惨的。
　　那女人被拖到一个更广阔的地方，那些人就把她丢在那里，而且还一脸凶神恶煞样子，警告周围人谁也不许多事。然后其中一个从腰里拿出一把刀，周围人都噤若寒蝉，不禁吸了一口凉气，心想这人不知要对那女人干些阴毒事。
　　小六也躬身着身子，往里钻，想看个究竟。别人大概味道了他身上撒发出来的那股子恶心味儿，都瞥一眼，闪出了一道缝儿。小六爬进去，抬头，恰好那女人脸被拿刀子的人耗着头发揪了起来，正对着他。第一眼，只一眼，那女人是美的，皮肤也很白，尽管脏兮兮的，但仍旧遮掩不住。
　　女人眼睛正好看向小六这边，当然不是对视，女人的眼睛是空洞的，不带情绪，也许是麻木了吧。而且，小六发觉，女人从始至终连哼都没哼一声。拿刀子的人冷笑一声，就这样揪着女人的头发，扫了一眼四周，像是在展示女人美，接着就是亲手毁坏这美。拿刀子的人竟然用刀子在女人脸上画起了十字，一个，两个，三个...脸上，额头，下巴，脖子...
　　周围有人捂嘴，有人捂眼，有人惊呼，有人扭头跑开，可是没有一个人上前制止，没有人为这女人开口说话。
　　女人大概是很疼了，用牙咬着嘴唇，都咬出了血，也不曾发出任何声音。
　　这女人也是够狠毒的，这是小六闪过的第二个对面前这女人的想法。

　　这女人一直硬挺挺的，硬是睁着眼睛，没让自己晕过去，活生生的忍受这一切。
　　小六着实佩服！
　　但心里也不禁耻笑这女的也够蠢的，早点晕过去也许早就完事了，可她愣是傻不拉几的清醒着，挺着。活该她受这份罪。
　　这样想着不禁撇嘴笑了。他这一笑，不自知的竟然笑出了声，这一下可好了，周围所有人的眼睛齐刷刷转向他，有人疑惑，有人直接怒目而视。所有人此时都觉得这个一直趴在地上的叫花子是在幸灾乐祸，面对如此惨烈的场面，他竟然还能笑出声了！这应该不是人！这简直比拿刀子在女人脸上画十字的人还要更可恶！
　　瞬时间人们对他的憎恶超过了拿刀子行凶者！
　　拿刀子的行凶者大概也注意到他了。停下手，冷笑着走到小六面前，蹲下来，问，你很开心吗？
　　小六下意识赶紧摇头，可是他咧着的嘴还没闭上呢。
　　行凶者把手里的刀子递到他面前说，要不你去画两道试试。
　　这话一说出口，小六心都一跳，下边差点儿尿裤子。可是，小六是谁呀，在地上趴了这么多年可不是白趴的，从地下看人比从上面看人看到更清楚，世间百态，善恶美丑，人情冷暖，他门清的很。
　　小六冲那人嘿嘿一笑，说，大爷，别画了，把那女人给我吧！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愣了，包括那个拿刀子的。
　　但接着，拿刀子的人也嘿嘿冷笑。用刀尖指着小六，哈哈，叫花子，讨饭的，哈，好！叫花子配烂货，也不错，哈。
　　所有人又都笑了。
　　这时那女人眼睛竟然朝着小六看过来，虽然，一脸血，惨不忍睹，但那女人的眼睛却像星星，很亮，小六当时的心就是一闪一闪的。
　　渐渐天暗了，人都慢慢散了。小六没走一直蹲在离女人不远的地方，盯着女人。这时女人已经不美了。
　　一会儿，小六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拔腿就跑，往城外跑。
　　城外有条河，河边有户人家，这户人家里有个老头是个采药卖药的。老人家有个傻儿子，老头的老婆早死了，就只给他留下这么一个傻儿子，与他相依为命。傻儿子脾气暴躁，还好打人，所以，老头不得已老早就搬出城外住了，一是怕傻儿子惹事伤人，再是怕，傻儿子吃亏，被人伤。
　　老头人非常好，虽然日子贫薄，艰辛，可为人乐观，总是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
　　小六偶尔会来这儿讨点儿饭吃，每次，老头都不会让他失望，甭管热的凉的，软的硬的总会给他一点儿，填填肚子。
　　小六风风火火跑来，跳过低矮的篱笆，直接来到门前，使劲拍着老头家的房门。
　　“谁呀？”老头从屋里问了一声。
　　“我！”小六回答道。
　　“哦，”屋里传来细碎脚步声，一会儿，门开了，老头是听出他声音来了。
　　老头看到他第一句话，就是，你等着，我给你拿点儿去。不用多说，是知道是吃的。
　　可是这次小六要的不是吃的。
　　“老头，我不要吃得，我想管你要点儿药材。”小六说。
　　老头刚背过去的身子又转回来。药材？你要什么药材？干嘛？
　　老头奇怪的问。
　　“治外伤的药材，有个女，..有个人被刀子划伤了，”小六说。他把女人噎了回去，不是刻意的，就是没说出口。
　　“哦，”老头应该了一声，跨步出门口，走进院子，走到院子的石磨旁，几个大筛子，里面晾晒着今天刚采来的药材。
　　老头从其中一个大筛子里拿出一些，转身递给小六，说，捣碎了直接敷在伤口上就行了。
　　小六开心接过来，谢了，老头。转身就要走。
　　身后老头又问了一句，人伤的严重吗？
　　小六一愣，回头想了想，说，不清楚。
　　“要不你把带来吧，我给看看。”老头说。
　　他大概以为小六口中的受伤者应该和小六差不多都是叫花子，讨饭的。不然，那还有人用得着叫一个叫花子帮忙拿药啊！
　　小六眼珠子一转，嘿，好，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说完拔腿就又往回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