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问道》于朝

21、青霄残梦

　　东海潮声拍岸时，黑衣少年从泥沙中挖出了那枚青铜残片。
　　残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某种利器硬生生劈开，表面覆着一层幽蓝色的锈蚀，唯有中央半朵莲花纹样依旧清晰。少年用拇指擦去纹路上的泥沙，指尖突然传来刺痛——那莲花竟渗出细密血珠，转眼被青铜吸收殆尽。
　　"师父！"他猛地回头，朝着岸上礁石大喊，"我找到剑阁的线索了！"
　　礁石上盘坐的老者缓缓睁眼。那双眼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灰白，像是蒙着终年不散的雾。他抬起枯枝般的手指凌空一抓，青铜残片便从少年掌心飞起，悬浮在他面前三尺之处。
　　"不是剑阁。"老者声音沙哑如锈铁摩擦，"这是七绝宫的'引魂铜'，上次现世还是三百年前..."
　　他忽然顿住，无瞳的双眼"盯"向海天交界处。少年顺着望去，只见暮色中一道银线正破浪而来——初看以为是巨鱼背鳍，待近了才惊觉是艘从未见过的奇形飞舟。船首如剑，船身层叠如峰，两侧更有七十道流动的光翼，在渐暗的海面上划出绚烂尾迹。
　　少年本能地按住腰间短刀："是敌是友？"
　　老者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间青铜残片叮当落地："快走...是七十二峰剑舟！"
　　楚湘站在船首，海风掀起他新生的银发。
　　三日前离开剑阁时，七弦台上的狂欢犹在眼前——轮回之种净化了中州灵脉，各派修士围着云清瑶请教诛魔剑体奥秘，莫离被天音谷遗老们认作圣女转世，连楚玥都被一群女修争着要收为弟子。
　　唯有他独自登上剑阁最高处，看着掌心浮现的星图。七弦金丹与天诛剑融合后，某种超越修真常识的认知正在觉醒：四大洲之外，还有无数光点明灭，最近的一个就在...
　　"东海归墟。"云清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换下了圣女白袍，改着一身靛青劲装，腰间悬着把透明短剑，"莫离用往生瞳看过，那里有'九幽冥炎'的波动。"
　　楚湘轻抚心口剑印。自从七绝宫归来，这个位置就多了道莲花状的疤痕，时而灼热如烙铁，时而冰凉似寒玉。此刻疤痕正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云清瑶的话。
　　"爹爹！"楚玥赤着脚跑上甲板，手里举着个贝壳，"里面有声音！"
　　贝壳在女孩掌心自动打开，露出里面一粒珍珠。更准确地说，是颗裹着珍珠层的血色晶体——与赤焰城地火蚺体内的怨灵结晶一模一样！
　　云清瑶的诛魔剑体瞬间激活，透明短剑出鞘三寸："小心！这结晶在吞噬玥儿的..."
　　话音未落，珍珠突然炸裂！血雾在空中凝成模糊人脸，竟与青铜灯里初代祖师的虚影有七分相似："...阻止...龙皇...九幽...门..."
　　雾气消散前，楚湘分明看见人脸转向东方，独眼中流下一滴金色泪珠。泪珠坠在甲板上，腐蚀出个莲花状的焦痕。
　　"是警告还是求救？"莫离不知何时出现在船舷边。她的眼睛恢复后变成了罕见的双瞳——内圈银灰如云清瑶，外圈漆黑似楚湘，此刻正倒映着珍珠残渣上未散的血丝，"往生瞳看到三条时间线：东海沸腾，龙宫倾覆，归墟之门洞开。"
　　楚玥突然捂住心口。她眉心金莲光芒大盛，在暮色中照出远方海面上一个突兀的黑点："那里有人！在喊救命！"
　　黑衣少年拼命划着破旧木筏。
　　身后的海水不知何时变成了墨蓝色，浪尖泛着诡异的磷光。更可怕的是水下那道阴影——足有三十丈长，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
　　"师父——"他刚喊出半声，木筏就被整个掀翻。
　　坠海的刹那，少年看到此生最恐怖的景象：一条覆满骨刺的蛟龙破水而出，血盆大口中利齿如剑。但比蛟龙更骇人的是它头顶站着的生物——人形，却生着龙鳞，双手各持一柄由脊椎骨制成的弯刀。
　　"龙侍！"老者在礁石上厉喝，"快用镇海符！"
　　少年呛着水去摸怀中符箓，却见蛟龙巨尾已经扫到面门。他绝望地闭上眼...
　　铮！
　　清越剑鸣响彻海天。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少年睁眼看见一道银光横贯视野——那不是光，而是一柄纯粹由音波凝成的巨剑！剑锋斩过蛟龙头颅时，竟发出七弦琴般的和鸣。
　　"东海什么时候有骨蛟了？"清冷女声从空中传来。少年抬头，看见个银发少女踏着月光而立，眉心金莲照亮半边夜空。更不可思议的是她手中那物——一节嫩枝，黑银双色的叶片正散发着与巨剑同源的波动。
　　蛟龙吃痛狂吼，头顶龙侍的双刀交叉劈出猩红刀芒。少女不躲不闪，金莲光芒暴涨形成屏障。就在刀芒触及屏障的刹那，一道黑影从天而降！
　　楚湘的足尖点在龙侍肩上，看似轻如鸿毛的一踏，却让那怪物膝盖以下全部没入蛟龙颅骨！天诛剑甚至没出鞘，仅凭剑鞘点中龙侍眉心，就将其震得七窍喷血。
　　"会说人话吗？"楚湘的声音很平静，却让方圆十丈的海水瞬间结冰，"谁派你们来的？"
　　龙侍的竖瞳突然翻白，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音节："...皇...苏醒...钥匙..."
　　轰！
　　蛟龙整个炸成血雾。不是自爆，而是被某种来自深海的冲击波震碎！楚湘揽着楚玥疾退，看见海面出现直径百丈的漩涡。漩涡中心升起九根青铜柱，柱间锁链哗啦作响，拖着个半沉半浮的庞然大物——
　　"龙宫？"云清瑶落在楚湘身侧，诛魔剑体感应到威胁自动激活，"不对...这是囚笼！"
　　确实不像传说中金碧辉煌的龙宫。这建筑通体玄黑，表面布满尖刺，更像某种洪荒巨兽的骸骨。最诡异的是正门处——本该悬挂牌匾的位置，钉着具已经风化的龙尸，爪中死死攥着块残破铜匾，隐约可见"归墟"二字。
　　黑衣少年在冰面上艰难爬行。他怀中掉出青铜残片，正巧落在楚玥脚边。嫩枝上的黑银叶片突然无风自动，将残片卷到枝头。两截青铜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露出完整的莲花纹——与楚玥眉心金莲一模一样！
　　"爹爹..."小姑娘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我听见龙在哭..."
　　莫离站在船舷边，双瞳倒映着诡异景象。
　　往生瞳能看穿虚妄，此刻她眼中浮现出三重叠加的画面：现实里阴森的龙骨建筑；幻象中辉煌的水晶宫殿；还有某种超越认知的存在——无数发光锁链缠绕着龙形黑影，每根锁链都延伸向虚空深处。
　　"那不是龙宫。"她突然抓住云清瑶的手腕，"是封印！锁着某种..."
　　整片海域突然沸腾！九根青铜柱剧烈摇晃，锁链一根接一根崩断。龙骨建筑的门洞内亮起两盏幽蓝"灯笼"，随着靠近才看清是某种生物的眼睛！
　　黑衣老者终于动了。他跃下礁石的姿势完全不像盲人，枯瘦手掌在胸前结出复杂法印："四海听令，镇！"
　　十八道水龙卷应声而起，交错成栅栏挡在龙骨建筑前方。楚湘惊讶地发现，老者施展的竟是正宗剑阁"九霄御魔阵"，只是以水代剑，威力不减反增！
　　"程肃的师叔？"云清瑶低声道，"那位二十年前失踪的..."
　　"听潮剑君。"楚湘眯起眼睛。剑阁秘典记载，这位化神期长老当年为追查魔踪独闯东海，从此音讯全无。
　　老者的阵法只阻了那生物片刻。伴随着锁链尽断的巨响，门洞内探出只覆满青鳞的巨爪，每根指甲都泛着幽冥之火的蓝光。爪尖轻触水阵，号称可困大乘的"九霄御魔阵"竟如泡沫般破碎！
　　"退！"楚湘天诛剑首次出鞘，漆黑剑身上银纹大亮，"那不是活物！"
　　巨爪后方，生物的全貌终于显现——龙首人身，背生骨翼，胸口嵌着块不断蠕动的血肉。最骇人的是它没有下半身，腰部以下连接着无数血管般的触须，深深扎在龙骨建筑内部。
　　"堕龙将..."听潮剑君咳着血沫，"归墟守门人...被污染了..."
　　怪物张口喷出幽蓝火焰。那不是普通龙炎，火焰中翻滚着无数扭曲人脸，哭嚎声直接刺入神识！楚玥的金莲屏障首当其冲，瞬间被腐蚀出个大洞。
　　千钧一发之际，楚湘手中的青铜残片突然发烫。两截残片拼合处的莲花纹亮起金光，在幽蓝火海中撑开条通道。更神奇的是，怪物胸口的血肉突然剧烈抽搐，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
　　"它体内有东西！"云清瑶的诛魔剑感应到同源气息，"是九幽冥炎的本体！"
　　楚湘将七弦金丹运转到极致。天诛剑首次与紫渊、斩魄、天音三剑同时显形，四剑在空中组成古老剑阵。就在剑势将发未发之际，海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震动——
　　龙骨建筑的门楣塌了。风化的龙尸坠落，撞碎了本就摇摇欲坠的铜匾。匾额碎片如雨落下，其中一块擦过楚湘脸颊，留下道渗着金丝的血痕。
　　血滴在青铜残片上。
　　刹那间，整片海域静止了。浪花凝固在半空，火焰定格如雕塑，连堕龙将的动作都变得无比迟缓。唯有楚湘听见了那个声音——仿佛从时光尽头传来，带着沧海桑田的叹息："...终于等到你...钥匙持有者..."
　　静止被剑鸣打破。
　　一道赤红剑光自东方而来，如流星坠海，精准命中堕龙将胸口那块蠕动的血肉！怪物发出震天咆哮，幽蓝火焰失控地四处喷射。
　　"赤霄？"楚湘认出了这道剑光——正是剑阁掌门佩剑！
　　果然，下一刻程肃的声音通过传音术响彻海面："掌门小心！玄冥教在操纵堕龙！"
　　十二艘剑阁制式飞舟破云而出，每艘船首站着三位结阵长老。更令人意外的是舰队中央那艘青玉楼船——甲板上，数百名天音谷乐师正在合奏《破阵曲》，音波化作实质的银网罩向堕龙将。
　　"他们怎么..."云清瑶刚开口，就被海底突然爆发的吸力打断。
　　九根青铜柱全部倒塌，龙骨建筑开始下沉。堕龙将疯狂挣扎着想要脱离，却被那些血管般的触须反向拖入深渊。楚湘御剑冲向漩涡中心，天诛剑直指怪物胸口——
　　"爹爹别去！"楚玥的尖叫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恐，"那是陷阱！"
　　太迟了。天诛剑刺入血肉的刹那，楚湘看到了恐怖真相：所谓"九幽冥炎"，实则是被污染的轮回之力！那块蠕动的血肉中包裹着半枚漆黑种子，与他在七绝宫得到的轮回之种正好相反。
　　堕龙将的独眼突然浮现人性化的讥讽。它松开爪子，任由天诛剑贯穿胸口，反而趁机一把抓住楚湘手腕："...等你...好久了...第九容器..."
　　漩涡扩大十倍，瞬间吞没了龙骨建筑、堕龙将和楚湘。程肃的舰队被巨浪掀翻大半，天音谷乐师们的银网寸寸断裂。最后时刻，云清瑶的诛魔剑体强行突破吸力，却只来得及抓住楚湘的一片衣角。
　　"湘哥！"
　　这是楚湘坠入黑暗前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黑衣少年趴在破碎的木筏上，看着海面恢复平静。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神秘剑舟，堕龙现身，剑阁驰援，再到那个银发男人被漩涡吞噬...他机械地摸着怀中，发现青铜残片已经不知所踪。
　　"师父..."他转向礁石方向，却见老者跪在浪花里，灰白双眼流下两行血泪。
　　"晚了..."听潮剑君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归墟之门还是开了..."
　　少年顺着师父的目光望去，看见楚玥站在海面上。小姑娘眉心金莲疯狂旋转，手中嫩枝已经长成三尺高的奇异植株——黑色藤蔓缠绕着她右臂，银色枝条则与云清瑶的诛魔剑气相连。最惊人的是她心口位置，九头蛇胎记正与某种深海存在共鸣，在皮肤上游走出龙形光纹。
　　"莫离姑姑..."楚玥的声音带着不属于孩童的沧桑，"我看见爹爹在龙皇的梦里..."
　　莫离的双瞳完全变成了星海状。她望向东方海平线，那里正泛起诡异的紫黑色："程掌门，立即疏散沿海百姓。三日之内，东海将升起九座幽灵岛。"
　　"那楚掌门..."程肃握着赤霄剑的手在发抖。
　　云清瑶突然转身走向剑舟。诛魔剑体在她周身形成银色风暴，每一步都在海面留下燃烧的莲花状焦痕："我去归墟。"
　　"不行！"莫离拽住她，"往生瞳显示那里已经..."
　　"我知道。"云清瑶掰开莫离的手指，露出个惨淡的微笑，"所以才要去。"
　　她最后看了眼楚玥。小姑娘已经陷入某种谵妄状态，正用两种语言交替说着支离破碎的预言。黑色藤蔓在她脚下生长，开出的花苞里隐约可见微型龙影。
　　"照顾好玥儿。"云清瑶轻声道，"若我们七日内未归..."
　　她没有说完，转身跃入剑舟。七十二峰虚影再现，载着她孤身驶向正在变色的东方海域。
　　黑衣少年突然冲进浅滩，将某物奋力抛向剑舟："接住！"
　　那是半块青铜罗盘，中央凹陷处正好是莲花形状。云清瑶凌空接住，罗盘触碰到诛魔剑气的瞬间，指针疯狂旋转起来，最终死死定在某个方向。
　　"归墟引路盘..."听潮剑君喃喃道，"居然真的存在..."
　　剑舟化作银线消失在天际。莫离抱起神志不清的楚玥，看向呆立的黑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沧溟。"少年抹了把脸上的海水，"师父说这是'黑暗大海'的意思。"
　　"好名字。"莫离的双瞳映出少年未来某个片段——他站在龙骨搭建的高台上，手中握着由九幽冥炎淬炼的长剑，"想学真正的剑术吗？"
　　海浪拍岸，带着某种规律的节奏，像是巨龙沉睡时的鼻息。更远的海域，第一座幽灵岛正刺破水面，岛上矗立着与七绝宫风格相似的青铜柱。
　　程肃的传讯玉简突然炸裂，里面传出留守长老惊恐的声音："掌门！剑阁地脉暴动！藏经洞第三密室的门...自己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