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问道》于朝

12、剑阁七十二峰

　　晨光穿过祖师殿残破的穹顶，在白玉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楚湘站在殿中央，身后三柄长剑悬浮于空——紫渊、斩魄、天音，剑尖垂地，如同三位沉默的见证者。
　　七位幸存的长老分列两侧，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伤，最严重的四长老甚至失去了一条手臂。殿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楚湘身上，或者说，聚焦在他左眼尚未褪尽的金色竖瞳上。
　　"依剑阁律法，身负魔脉者当诛。" 三长老率先打破沉默，枯瘦的手指紧握剑柄，指节发白，"即便他救了剑阁。"
　　"放屁！" 七长老云笙——或者说他的继任者，一位满脸烧伤疤痕的中年女修——拍案而起，"若非楚湘，剑阁早已沦为魔窟！你们没看见凌霄子那副模样？"
　　"但他体内确实流淌着魔君之血。" 二长老叹息，"那双眼睛就是明证。"
　　争论声在殿内回荡，楚湘却恍若未闻。他的视线穿过人群，落在角落里的云清瑶身上。她换了一身素白长裙，脖颈处缠着绷带，正低头摩挲着那枚刻有「楚莫离」的玉佩。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她突然抬头，银灰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肃静！"
　　一道威严的声音压过所有争论。楚湘转头，只见一位赤袍老者不知何时出现在主座前——那是剑阁闭关多年的太上长老，凌霄子的师叔祖。老者袖口绣着九朵金莲，每朵莲花中心都嵌着一枚微型剑丸。
　　"魔劫当前，内讧者死。" 老者目光如电，扫过在场每一个人，"楚湘之事，待‘问剑大会’后再议。"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楚湘却皱起眉头——"问剑大会"是剑阁最高规格的仪式，通常只在决定下任掌门时举行。如今突然提起，莫非......
　　"三日后，七十二峰峰主齐聚天枢峰。" 太上长老继续道，"届时楚湘需受‘三剑问心’，若通不过——"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楚湘身后的三柄剑，"紫渊、斩魄、天音自会裁决。"
　　云清瑶猛地站起身，绷带渗出一丝金血："太上长老！他刚经历幽冥海恶战，又强行催动三剑合一，经脉早已......"
　　"清瑶。" 太上长老打断她，"别忘了你的身份。"
　　楚湘这才注意到，云清瑶腰间多了一条银色绶带——那是剑阁圣女的标志。原来在混乱中，她已正式继任圣女之位。
　　"弟子领命。" 楚湘突然开口，声音平静得不像自己，"但有一事相求。"
　　"讲。"
　　"请允许我查阅剑阁秘典《九霄轮回录》。"
　　殿内瞬间响起一片抽气声。太上长老的眉毛几乎要飞出发际线："你从何处听说此典？"
　　楚湘没有回答，只是看向云清瑶。她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提及玉佩之事。
　　"罢了。" 太上长老最终摆手，"清瑶，你带他去藏经洞。记住——" 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只准看第一卷。"
　　藏经洞位于天权峰腹地，入口处立着九尊持剑石像。云清瑶结印开启洞门时，楚湘注意到她的手指在微微发抖。
　　"你伤还没好。" 他忍不住道。
　　云清瑶头也不回地走进幽深的甬道："比不上某人左眼还在渗血。"
　　楚湘下意识摸了摸左眼。自从强行催动三剑合一，竖瞳就时隐时现，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撕裂般的头痛。
　　甬道尽头是一间圆形石室，四壁凿满书架，中央悬浮着一本青铜古册。书页无风自动，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九霄轮回录》分三卷。" 云清瑶轻触古册，第一卷自动展开，"上卷记载天道轮回，中卷是魔君九世，下卷......" 她顿了顿，"据说藏着斩断轮回的方法。"
　　楚湘凑近查看，泛着青光的文字立刻活了过来，在虚空中重组排列：
　　「魔君九世，九世归一。前八为引，第九为体。双月同天，轮回门开。」
　　文字下方浮现一幅星图，显示下次"双月同天"将在四十九日后出现。楚湘心头一紧——那正是父母所说"镇魂针"失效的日子！
　　"还有这个。" 云清瑶翻到下一页。画面变成剑阁祖师堂，一位与太上长老容貌相似的中年人正在给婴儿喂食某种金色液体。
　　「剑阁初代祖师以自身剑心为引，融合天音谷镇魔血，创‘诛魔剑体’。然剑体有缺，每逢千年必遭反噬。」
　　楚湘突然明白过来："所以剑阁与天音谷世代联姻，是为了补全剑体？"
　　云清瑶点头，指尖划过最后一行小字：
　　「第十九代圣女楚莫离，以身饲剑，封印天诛。」
　　"楚莫离是谁？" 楚湘忍不住问。
　　云清瑶刚要回答，洞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迅速合上古册，青铜书页碰撞发出清脆的"铛"声。
　　"圣女大人！" 一名年轻弟子慌张跑来，"不好了！天璇峰的剑池......剑池沸腾了！"
　　天璇峰是七十二峰中最为陡峭的一座，峰顶剑池终年雾气缭绕。此刻却如同煮沸的大锅，池水翻滚着血红色的泡沫，池底不断传来金铁交鸣之声。
　　楚湘跟随云清瑶赶到时，池边已聚集了数十位峰主。众人见他到来，纷纷让开一条路，眼神中混杂着敬畏与恐惧。
　　"从昨夜开始的。" 天璇峰主是个独眼老者，说话时习惯性摸着空荡荡的右袖，"先是轻微震颤，今晨池水开始变红，现在......"
　　话音未落，剑池中央突然炸开一道水柱。一柄通体赤红的长剑破水而出，在空中划出刺目的血光，最后悬停在楚湘面前。
　　"赤霄剑？！" 独眼峰主失声惊呼，"它竟认你为主？"
　　楚湘没有伸手。这柄剑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气息，剑身上的血槽仿佛会呼吸般一张一缩。更诡异的是，他体内的魔君血脉竟然对这柄剑产生了共鸣！
　　"不对劲。" 云清瑶按住楚湘肩膀，"赤霄是历代掌门佩剑，怎会......"
　　她的话被一阵地动山摇打断。剑池四周突然裂开数十道缝隙，更多的长剑破土而出！有青光缭绕的"青冥"，有寒气逼人的"霜痕"，甚至还有几柄早已失传的古剑——它们如同朝圣般环绕在楚湘周围，剑尖低垂，发出臣服的嗡鸣。
　　峰主们脸色大变，纷纷后退。独眼老者更是直接跪倒在地，喃喃道："万剑朝宗......传说中的剑道极致......"
　　楚湘却感到一阵恶寒。这些剑不是在向他臣服，而是在向他体内逐渐苏醒的某种存在致敬！他强压住翻涌的魔气，转头看向云清瑶："剑阁历史上，可有人能同时驾驭多柄名剑？"
　　"有。" 云清瑶脸色苍白，"初代祖师，以及......"
　　"以及魔君。" 一个沙哑的声音接过话头。楚湘回头，只见莫离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后方。她的银白眼瞳已经完全失明，却精准地"望"向楚湘："当年魔君率魔族攻打剑阁时，曾一度控制过七十二峰半数名剑。"
　　峰主们如临大敌，瞬间结成剑阵。莫离却只是冷笑，从怀中取出一物——那是半截焦黑的琴弦。
　　"天音谷急报。" 她将琴弦抛向云清瑶，"魔尊已攻破南疆蛊神殿，下一个目标就是剑阁。"
　　云清瑶接过琴弦，指尖刚触及就脸色骤变："三日之内？！"
　　莫离点头，转向楚湘："你的‘七日之限’还剩四天。若不能在魔尊大军到来前控制住体内魔性......" 她没有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
　　峰主们的剑阵立刻转向楚湘。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连环绕的名剑都发出警戒的颤鸣。
　　"都退下。"
　　太上长老的声音从云端传来。众人抬头，只见老者脚踏金莲，凌空而至。他袖中飞出九道金光，精准地击中那些躁动的名剑。剑身顿时蒙上一层金雾，乖乖落回地面。
　　"楚湘留下，其余人各归其位。" 太上长老降落在剑池边，目光复杂地看着楚湘，"有些事，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待众人散去，老者从怀中取出一面青铜古镜。镜面模糊不清，边缘刻着九头蛇与青鸾纠缠的图案。
　　"这是‘轮回镜’，能照见前世今生。" 他将镜子递给楚湘，"但我要警告你——看过真相的人，要么疯，要么死。"
　　楚湘没有犹豫，接过古镜。镜面起初如常映出他的脸，但很快，左眼的金色竖瞳开始扩散，最终占据整个眼球。镜中的影像随之扭曲，浮现出一段陌生记忆——
　　那是上古时期的战场，天空悬挂着三轮血月。一个与楚湘容貌相同、却生有漆黑羽翼的男子站在尸山血海之上，手中长剑正是天诛。男子对面，站着初代剑阁祖师与天音谷主，两人怀中各抱着一个婴儿......
　　画面突然切换。楚湘看到自己被绑在祭坛上，柳心婵含泪将九幽琴弦刺入他的心脏；看到云清瑶手持赤霄剑，剑尖抵住他的咽喉；看到莫离引爆天音血脉，试图与他同归于尽......
　　"啊！"
　　古镜脱手坠落，被太上长老一把接住。楚湘踉跄后退，左眼流下一行血泪。那些画面太过真实，仿佛不是预言，而是已经发生过的"历史"。
　　"看到了？" 太上长老叹息，"这就是轮回的可怕——无论你如何挣扎，结局早已注定。"
　　楚湘擦去血泪，突然笑了："如果结局真的无法改变，您又何必给我看这些？"
　　老者沉默片刻，竟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果然瞒不过你。" 他指向剑池，"池底有一座密室，藏着剑阁最大的秘密。今夜子时，独自前来。"
　　说完，他化作金光消散，只留楚湘一人站在翻涌的剑池边。
　　子时的天璇峰寂静得可怕。
　　楚湘按照太上长老的指示，以紫渊剑劈开剑池水面。池水竟然自动分开，露出底部一扇青铜门。门上的锁孔形状奇特，正好与天音剑吻合。
　　"果然如此......" 楚湘喃喃道，将天音剑插入锁孔。门扉无声滑开，露出一条向下的阶梯。
　　阶梯尽头是一个圆形石室，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水晶球。球体内封存着一具尸体——那是个与楚湘容貌完全相同的青年，唯一不同的是，他心口没有九头蛇胎记，而是七朵莲花印记。
　　"这是初代圣女的杰作。" 太上长老的声音突然响起。楚湘回头，发现老者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以天音血脉为引，融合剑阁七位长老的剑心，创造出的‘完美容器’。"
　　楚湘走近水晶球，尸体突然睁眼——没有瞳孔，整个眼眶都是纯粹的银白色！
　　"它本应容纳魔君魂魄，再以自毁方式终结轮回。" 太上长老抚摸着水晶球，"可惜最后关头，魔君识破计谋，转而选择了你母亲腹中的胎儿。"
　　楚湘猛然醒悟："所以我天生缺少的一魂一魄......"
　　"正是魔君本源。" 太上长老点头，"你父母盗走九幽琴与轮回剑，不是为了助魔君重生，而是为了补全你的魂魄，让你成为独立的存在。"
　　水晶球内的尸体突然抬手，按在球壁上。楚湘鬼使神差地也伸出手，与那只苍白的手掌隔空相对。刹那间，无数信息涌入脑海——
　　他看到了完整的计划：初代圣女楚莫离牺牲自己创造容器；剑阁与天音谷千年布局；父母冒险盗宝的真正原因......以及最关键的一点：要彻底终结轮回，必须有人同时继承魔君之力与诛魔剑体！
　　"现在你明白‘问剑大会’的真正意义了。" 太上长老的声音变得虚幻，"三剑问心，问的不是你的忠心，而是你的觉悟。"
　　楚湘收回手，发现水晶球内的尸体竟露出了微笑。更诡异的是，那笑容与他记忆中母亲的笑容一模一样！
　　"时间不多了。" 太上长老递给楚湘一枚玉简，"这是《三才剑阵》全篇。明日午时，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完成仪式。"
　　离开密室时，楚湘最后看了眼水晶球。尸体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两个字："小心......"
　　夜半时分，楚湘正在客房调息，窗户突然无声滑开。云清瑶如一片雪花般飘入，手中捧着一个玉盒。
　　"太上长老给你看了密室？" 她开门见山。
　　楚湘点头："你知道那具尸体的事？"
　　"不仅知道。" 云清瑶打开玉盒，里面是一把银色小刀，"我还知道它缺了什么。"
　　她突然挥刀划向楚湘左臂。楚湘本能地闪避，却惊讶地发现刀锋并非冲他而来，而是划开了虚空——一道空间裂缝凭空出现，里面隐约可见水晶球内的尸体！
　　"那是......"
　　"空间秘术。" 云清瑶收起小刀，从裂缝中取出一滴银色液体，"那具尸体缺少天音谷当代圣女的血。"
　　她将液体滴在楚湘眉心。冰凉触感瞬间传遍全身，左眼的灼痛感奇迹般消退。更神奇的是，悬浮在侧的三柄剑突然光芒大盛，剑身上浮现出细密的银色纹路。
　　"这是......"
　　"天音剑心。" 云清瑶轻触紫渊剑，剑身立刻发出悦耳的清鸣，"明日‘三剑问心’，你需要同时驾驭魔君之力与诛魔剑体。没有这个，你会被两股力量撕碎。"
　　楚湘想问更多，云清瑶却突然捂住胸口，一缕金血从嘴角溢出。他这才注意到，她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色纹路——与魔尊傀儡身上的如出一辙！
　　"你被感染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云清瑶挣脱开来，退到窗边："不重要了。记住，明日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完成仪式。" 她顿了顿，声音突然变得柔软，"楚湘，你相信轮回吗？"
　　不等回答，她已跃出窗外，消失在夜色中。
　　楚湘站在原地，手中紧握那枚玉简。窗外，七十二峰的轮廓在月光下如同利剑直指苍穹。明日此时，要么剑阁多一位新的守护者，要么世间多一个灭世魔君。
　　他闭上眼，任由三柄剑的嗡鸣在脑海中交织成一首无声的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