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怨》王久年

6、第一章 巫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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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澈浅只背了一个小小的行囊，里面装着一些换洗的衣服和一点干粮，天还没亮就出发了，无需送别，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出了昆仑山。
　　几个月过去了。
　　巫澈灵倒没有丝毫改变，依旧上课打着瞌睡，背不出书，依旧总上蹿下跳，总有让一向温和可亲，彬彬有礼的夫子怒气冲冲地提了戒尺向她赶来追着打的理由，总有让哥哥操碎了心的跑到殿外去抓回不是醉倒在酒楼就是在赌场投骰子而迟迟不归的夜晚。
　　哥哥背着醉醺醺的她走在空无一人的街上，她一手举着酒壶，一手不知在比划着什么，看着地上用手摆弄出来的影子咯咯直笑，嘴里不知在说着什么糊涂话。
　　“哥哥……你放我下来……”听着巫翼沉重的喘气声以及时不时的咳嗽声，她的头脑倒是清醒了不少，挣扎着要下来自己走路。
　　巫翼怕摔着她，赶紧把她挪下来，扶着走得摇摇晃晃的她，坐到路边的台阶上。
　　“今天怎么醉成这样啊……”巫翼一边心疼地摸摸她红扑扑的脸蛋，她把脑袋靠在自己肩上，又要举起手中的酒壶又要往嘴里倒酒，他赶紧抢过来，举在自己手里，不管她怎么撒娇耍赖都不给：“不准再喝了！再喝我就以后不准你再出殿去玩了。”
　　“我就是喜欢……喜欢喝醉了脑袋放空的感觉……什么都不用想就觉得这世间什么都不是事儿。”巫澈灵晃着脑袋，气鼓鼓地收回了手，睁着迷迷糊糊的醉眼看了好一会眼前的巫翼，拍拍他的脸，然后低下头，垂下手，放在膝盖上，玩弄了一会儿手指，突然情绪就有些低沉。“哥……我不想去凡间……为什么我们一定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呢？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留在自己不喜欢的地方呢？”
　　“傻妹妹。神给了我们翅膀，却从来没有给我们自由，他们把我们圈养在这个地方，生生世世，漫长的生命里只有一次去体验其他生活的机会，这已经是他们能给予我们的最慷慨的恩赐了。”巫翼摸摸妹妹的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我们是被抛弃的人啊……生生世世都在被流放……漫长的生命去过一成不变的生活，是神给我们最大最狠毒的惩罚。”
　　“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巫翼呆呆地看着头顶的皓月，这里是昆仑山腰，除了昆仑山顶之外最接近天空的地方，夜空仿佛就铺在他们的头顶，月亮那么亮，那么大，就好像伸手就可以碰到，可是却怎么也碰不到。
　　就像他们，明明已经被神舍弃了，却还享着神给予的理所当然的恩赐。
　　他们的存在不过就是一场笑话。
　　“哥……你有没有过喜欢的人啊……”
　　不知什么时候，巫澈灵已经直起身子来，看着发呆的巫翼，突然就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他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想起她。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议事殿□□。那次是一位神秘的来客到访巫神殿，他却是一点都不知道，因为通常有客来访都会有人专门通报，鸣钟表示欢迎，也只有贵客才能进巫神殿去见父神，可是那次静悄悄的，什么动静也没有。他那时不过十三四岁，陪着三妹一起放风筝，谁知道风筝掉了线，直直地坠入了议事殿的□□。议事殿是除了受到父神召见，谁都不能进去的地方。他带着妹妹央求门口的守卫帮忙进去找一下，可是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机械地不断重复着：“非传召不得进去，这是规矩。”
　　他突然有些生气，特别是看到妹妹不开心的神情，刚要拉着她硬闯进去，突然那只小手扯了扯他。三妹虽然年纪还小又十分淘气，却也懂事，知道这不是能随便进去的地方，便扯扯他的衣角，带着委屈地小声地说道， “哥哥，我们走吧，我们不要那个风筝了。”
　　他牵着妹妹走过那高高的围墙，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妹妹突然拉住他，停下脚步。他蹲下来，跟她平视，妹妹凑近他的耳朵，小声地带着欢快的语调说道，“哥哥，我们从这里进去找风筝吧。”
　　他刮了一下她的鼻头，看着她得意洋洋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出来。
　　就知道这小鬼头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刚刚看着她眼珠子咕噜咕噜地飞快转动着，就知道她肯定起了“坏”心思。
　　“怎么进去呢？”她突然犯起了愁，歪着小脑袋瓜，皱着眉头，撅起小嘴，忽然眼睛一亮，指着地上的落叶对他说，“我前几天刚学会一个法术，看我变一个梯子出来，然后我们爬上去！”
　　他笑着弹了弹她的脑门，“小鬼头，那就这么办好啦。”
　　他不是没见过父神在祭坛上前施法求雨，不是没见过其他族人使用简单古老的咒语，但他是第一次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施法，只见她口中默念口诀，指尖灵光一闪，地上那片平淡无奇的落叶便瞬间变成一架长长的梯子，又见她往前挥挥手，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去！”那梯子便听话地靠到了围墙上。
　　他天生体弱，从小便药不离身，更别说修炼，他虽然能够过目不忘，哪怕是最难记的咒语，他也能看一遍就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但有什么用呢？他还是没本事将一片叶子变成梯子，还是连御剑之术都使用不好，还差点弄伤自己，还是连驾云这样低级的巫术都使用的勉勉强强。
　　他看着那高耸的围墙，看着妹妹小小的身子和雀跃的眼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灵儿，这儿太高了，有些危险，你就在下面等着哥哥吧，顺便给哥哥放放风。”
　　妹妹嘟着嘴，但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没想到他刚爬到最后一个阶梯，突然脚下一空，梯子不知道跑哪去了，他赶紧抓住墙顶，好不容易爬上了，有一个没站稳，只听到下面妹妹惊恐地叫了一声，他直直地往下摔去。
　　这围墙少说也有十米，要是就这么摔下去虽不至于死，可也会落个残疾什么的，疼得他死去活来的那种。慌乱中，他好像听到外边的妹妹在大喊，“哥哥，你快飞起来啊！”他来不及想，便胡乱地念了个咒语，眼看就要着地了，没想到有一股力量愣是把他弹了起来，然后直直往前冲去。然后他听到一个姑娘惊讶的叫声。
　　“喂！你……”是那个姑娘，她只挥了挥衣袖，轻轻松松就让他向前冲的力量消失了，他直接掉到了地上，又是疼得他冷哼一声。
　　“你没事吧？”突然面前多出了一只手，他抬起头来。
　　那天阳光很好，他看到那张笑脸，眉眼如画，阳光打在她的脸上，融进她的酒窝，然后不慌不忙地打进了他的心里。
　　他慌忙低下头，想要挣扎着起来，最后还是姑娘把他扶了起来，他看到姑娘手里拿着那只风筝。
　　“你是何人？”沉默了一会，两人突然异口同声地问了出来。
　　然后两人又愣住了。
　　姑娘最先反应过来，噗嗤地笑出声来。
　　“我叫小玖，你呢？”
　　“在下巫翼。”他拘谨地拱拱手，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不知道该怎么行礼。“这只风筝是在下的妹妹的……不知可否……”
　　小玖又笑了，他发现她真的是很喜欢笑，脸上的两个酒窝一闪一闪的，眼睛眯成月牙状，也不会像其他女孩子那样会害羞地用手遮掩。
　　“巫翼……你莫非是巫神的长子？”
　　他倒是惊讶，她到底是什么人？竟能一眼就看穿他的身份？
　　他正要回答，突然听到身后带着哭腔的的喊叫声：“哥哥！”
　　两人回头，看到正颤巍巍地站在墙顶上的巫澈灵，他吓出了一声冷汗：“灵儿，别动，让哥哥接住你！”
　　“我来吧，你连飞行的咒语都记错了。”小玖一把拉住他，然后往围墙上飞去，一把抱住巫澈灵，然后稳稳地落了地。
　　他赶紧把巫澈灵抱过来，帮她擦去脸上未干的泪痕，正要张口道谢，走廊那边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不好，有人要来了。”他紧张地抱住巫澈灵，她在他的怀里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怎么办？”他看了一眼周围，没有藏身的地方，就算藏起来也难以出去，更是不能让父神知道自己和妹妹偷偷溜了进来，只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一旁的小玖。
　　小玖歪着脑袋打量了这对狼狈的兄妹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我送你们出去吧。”
　　只见她把风筝递给巫澈灵，然后也只是轻轻地挥了挥袖子，他和巫澈灵的身子便腾空而起，然后越过那围墙，他想回头看，可是巫澈灵手中的风筝像是感应到他要做什么似的，“啪”的一声拍到了他脸上，最后他们稳稳地落到了墙外的地上。
　　在飞出围墙那一瞬，他好像听到里面有人在喊，“公主……”
　　后来他也只见过她几次，在不同的场合，她好像总是没有认出他来。那时候他才知道她的身份。她是神界公主，天帝的小女儿。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想到她，或许是那天的阳光太美好了，一下子挤进了他的心，他还没来得及赶走，就已经被深深烙下了痕迹。可是他们永远也不可能有结果的，他永远都在仰望着，她是神，而他不过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巫族人，她高高在上，耀眼如太阳，而他无足轻重，卑微如尘埃。就像两条平行线永远不可能产生交集，那一次只是一个再意外不过的意外罢了。
　　那样明媚的下午，一生只此一次，再也不会有了。
　　“哥……你怎么哭了……”
　　巫澈灵一声低呼把他彻底扯回了现实。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是湿漉漉的。
　　“哥……你见过怪人吗？”巫澈灵也不管他，顾自喃喃着，“你知道扶摇山吧……那里，就有一个怪人，你知道吧？他可奇怪了，我从来都没见过他，可是我就是喜欢往那里跑……可能就是因为我看不见他，所以我跟他说什么都不怕。他一开始根本不理我，我还以为里面根本就没有人。可是过了好几年，他居然开口说话了……神奇吧？然后我们就一直聊一直聊……聊好多好多……好多好多……我们……”
　　巫澈灵的脑袋垂了下来，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然后趴进他的怀里呼呼地睡去了。
　　扶摇山？
　　那可是禁地，现在很少人知道那个地方的存在，那个寸草不生的地方似乎早就消失在人们的记忆里了，而他也只是偶然从某本书上看到过这个名字。
　　该不会只是在说胡话吧？
　　他笑着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