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怨》王久年

5、第一章 巫族4

　　4
　　“肃静——鸣钟——奏乐——”
　　司仪尖锐的声音响起，正在载歌载舞的族人们立刻就安静了下来，双手交叉放到胸前，站到了各自的位置上，排列好后闭目垂首。
　　悠扬苍茫的钟声响起，回荡在空旷的祭坛里，撞着石壁，弹着这石墙，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礼乐响起，十二名巫师在祭坛的十二个角一手朝天举起权杖，一手放在胸前。大祭司手握权杖，站在祭坛中央，身着素白的巫翼和巫澈浅一左一右地站在她身后。
　　在重大的祭祀仪式上，只能出现两种颜色的服装，一是黑色，象征着神族或是能与神对话的人的高贵血统，二是白色，即普通巫族人的服饰，象征着对神的一片纯心，以表达对神至高无上的崇敬与尊重。
　　“巫神到！”
　　巫澈灵跟着巫神身后，身后跟着一群手拿祭品的巫女和举着祭祀仪具的司僚。虽然她记得出门前有专门的礼仪巫女教她不要东张西望，神色要肃穆，可是她还是忍不住好奇地转动着眼珠子，左看右看，很快就失望了，因为她发现也并没什么好玩的，大家都垂着头默念经文，偌大的祭坛下虽然站满了人，但是她还是觉得空荡荡的。
　　只有她和巫神有资格登上高高的祭坛，身后的人都毕恭毕敬地在阶梯下排列好。走到大祭司面前，看到只露着一双眼睛的她，她完全看不见她的神情，只觉得她刚才好像在发呆，因为巫神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的眼神还是很飘忽的，没有立刻向他行礼。直到身后的巫澈浅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的一声轻轻的咳嗽声，才把她拉了回来。
　　她立刻向站在自己面前的面无表情的巫神单膝跪下，放下手中的权杖，双手奉上神香。
　　巫神面无表情地接了过来，什么也没说，将一束香递给了她。
　　巫澈灵默默地接过，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继续登上摆放祭台的地方，学着他的样子，深深地掬了三个躬，然后把神香插进去。然后他们转过身，面对着下面的族人，俯视下面虔诚的面孔。
　　“跪——”
　　“礼一——”
　　“礼二——”
　　“礼三——”
　　“起——”
　　“礼成——”
　　巫澈灵看着下面的人虔诚地磕着头，每一下都是那么的严肃认真，仿佛他们祭拜的是能掌握一切的，能给予他们一切的神灵。只要虔心膜拜，只要永远不触怒天神，那他们永远都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这片桃花源里。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她不是很懂。
　　倘若神能够让人无忧，为什么不干脆把他们也变成神呢？
　　“三神女。”
　　是父神的声音，音调不高不低，听不出来是什么样的情绪。
　　她正发着呆，猛地回过神来，看见已经下了一级阶梯的巫神正回过头来看着她，那一秒的惊讶转瞬即逝，眼里又变得无喜无忧，神色又变得淡漠疏离。
　　见她回过神来，他就什么也没说就转身继续往下走。
　　或许是他没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吧，他总是这样思虑周全，不会让祭典出现任何的差池。
　　“二神女。”
　　巫澈浅好像也在发呆似的，听到巫神在叫她，赶紧走上前去行礼，单膝跪下，双手合并贴在前额，巫神从大祭司手里接过花圈，挂在她的脖子上。
　　巫澈灵看着他，漠然机械地做着这一切，哪怕面前站着是他的亲生女儿，哪怕今天是她的成年礼，哪怕她即将离开自己五年，独自一人去到那陌生的地方，他好像也没有半分或高兴或担忧的神色，更没有多一句叮嘱，哪怕只是一句祝福，只是紧珉着嘴，一句话也不准备多说，眼神放空，谁也不看。可是动作却是有条不紊地、合乎礼仪地进行着。
　　她看了一眼身边的大祭司，她惊讶地发现她的眼睛也正在一眨不眨注视着他，只是眼里的微微火光一点一点地灭了，然后她垂下眸子，没有再看任何人。
　　巫澈灵突然觉得她其实好可怜，她从来没见过父神跟她单独呆过，除了神殿议事，也没见过父神去她那里看过，哪怕他殿里没有任何女人，哪怕他至始至终只有她一个名正言顺的妻子。可是那又跟陌生人有什么区别？丈夫的冷漠不仅是对外人，对她，甚至对他的亲生骨肉他也不会有丝毫温情。
　　她真的是从来看不懂父神。
　　怎么会有人冷漠绝情到如此地步？

　　5
　　巫澈灵坐在长廊上望着天，发着呆。
　　月牙弯弯，夜幕低沉，天空却是纯净无暇，只有稀稀疏疏几颗星星，好像都被月亮的光芒遮掩掉了，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叫声，还有它们被树枝卡住后拼命挣扎出来的咯吱声，纷纷扬扬地掉下的羽毛，混杂着落叶。
　　“灵儿。”
　　巫澈灵回头，正看到穿着一袭白色披风，披散着头发的巫澈浅，戴着一双惺忪的睡眼惊讶地看着她，“深夜了，你不去睡觉，在这里发什么呆呢？”
　　说着，她边打了个哈欠，边坐在巫澈灵身边，像她一样，曲着腿，用手抱着膝盖，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看着天。
　　“姐姐……你恨父神吗？”巫澈灵突然喃喃着说道。
　　巫澈浅愣住了，仿佛被吓了一跳，四下看了一圈，然后惊异地摸了摸妹妹的额头，担心地问道：“你怎么啦？为什么这么问？”
　　“我没事。”巫澈灵拿开她的手，轻轻地握在手里，看着姐姐脸上惊讶和担心的表情，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这么多年，打我们一出生，他从来都不像是一个父亲，从来没有关心过我们，一句话好像都不愿意和我们多说，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叮咛也从来没有过。每次我看到小荷小夏他们一家温馨地在一起，他们总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脸上总是挂着幸福的神情，我就觉得好生羡慕。可是我们的父神……却连瞧我们一眼都不愿意……这是为什么啊？”
　　看着妹妹琉璃般的眼睛里面装满了茫然和失落，悲伤和不解，巫澈浅叹了口气。
　　“灵儿，他不是父亲，他是父神，他是神。”
　　巫澈灵不解地看着她，眼里逐渐升起了氤氲。
　　是啊，这世界上最无情的是神，她曾经见过昆仑山上的神，他们住在高大华丽的神殿里面，没日没夜地处理着各种各样的事情，遵守着苛刻严谨的天规，掌控者三界所有生灵的生死，可是却不能为自己做主，连婚姻也必须由月老精心挑选匹配，因为他们要么忙得没时间谈儿女情长，要么被天规紧紧束缚着没有选择的余地。她想，这样一个尊贵的身份，受到三界敬仰的神也不过是被困在华丽威严的神殿里的可怜虫罢了。
　　可是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沉迷于修仙得道，以为成了神就可以得到一切了吗？
　　“姐姐，我不想变成那个样子……”
　　巫澈浅搂过妹妹肩膀，叹了口气。
　　“姐姐，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会变成那个样子啊？”
　　“不会的……你不会的……你永远永远都是我最疼爱的灵儿……”
　　月亮从云堆伸出了头，打量着这对紧紧相拥着的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