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笙晓梦》既见君

2、城楼再遇

　　庄笙是家中老幺，上有两位兄长，大哥庄策字正则，才华绝然，满腹经纶，相比之下二哥庄简倒像个纨绔子弟，最是喜欢四处游玩，招惹桃花。一日下来，玉珍楼、攀月阁、毓秀楼……半刻没空闲。

　　渐近黄昏，兄妹二人走在南华道上，可惹来不少目光。

　　在这大周的帝都满京城，公子千金无数，此二人却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那庄简丰神俊朗，一袭白衣潇洒自在，乃公认满京第一美男，自然容易引来姑娘侧目。而那庄笙风头一点不输庄简，因是家中唯一的女娃，一家上下宠上了天，素日里最是张扬洒脱，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火急，却也并不跋扈，不失大家风范，可今日却一反常态，虽依旧仙裙如霞，却安静了许多，有心胆大者细看，面容甚至有些疲倦。这不，她正打着呵欠抬头，许是瞥见半片霞光，忽然顿住脚步。

　　“怎么不走了？”庄简摇着扇子回头看着她。

　　“我们去哪？”

　　“南华门。”在外逛了一整天，妹妹竟还是闷闷不乐的样子，可不得花点心思。庄简踱步到她身后，推着她的背逼她前进。

　　“二哥！”庄笙转了个身子，避开背上的双手。

　　“怎么？”庄简用扇指天，“今日晚霞火烧一般，你平日不是最喜欢的吗？南华门视野好，往西能看到城外镜水湖，配上这晚霞那是绝美，笙儿以往不是百看不厌？今日却不想看了？”

　　想看，当然想看。可她，不敢看。

　　此情此境，何止熟悉……

　　一梦十年，梦的伊始她早已记不真切，可梦中的她最初是如何沉沦，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南华门上惊鸿一瞥，那少年英姿飒爽的模样深深刻在记忆深处。顾家将军一身银甲，在高头大马上四目相接，落日的余晖洒在肩头，凉风卷起盔上的细羽，火烧一般的晚霞如她的心一般热烈，仅那么一眼，她便将一生搭了进去。

　　“二哥，我……还在梦中吗？”庄笙怔怔地问。

　　“还没睡醒呢？”庄简轻轻在她额上一点，没好气道，“你就这么想让我变成□□？”

　　庄笙猛地摇头，不想，她自然不想。

　　那个噩梦，她此生都不愿做了。

　　……

　　庄笙还是登上了南华门，往西极目远眺，能看到大周最负盛名的镜水湖，湖水连接天边，火霞从天边落到到水中，连成巨大一片，好不壮观。

　　“笙儿如今变了口味，不喜欢这景致？”

　　“喜欢。”

　　“瞧你心不在焉的，这边能看到什么？”庄简凑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蹙了蹙眉头，将扇子往腰上一别，庄笙只觉脑袋一紧，头便被掰向西面，“这边景致才好！”

　　庄笙默了默，那漫天流霞确实让她的心漏跳了几拍。

　　“咦，我说你方才看什么呢，原来是南郊羽林回京述职啊，那又有什么好看的！底下那些男人有谁能好看过你哥哥我？”庄简趴在城墙上道。

　　庄笙缓缓回头，定定地朝城楼下看去。

　　那少年由远及近，一如梦中那般，白马银甲，红枪素弓，身姿挺拔，银铠上印着火一般的霞光。

　　梦中的画面尽数涌上心头，披帛被风卷起，正巧贴在脸庞。庄笙怔着，也不去拂开。

　　与梦中一模一样的场景，一模一样的少年，一模一样的心动。

　　梦中的她，经此一眼，就此沦陷。

　　她如何爱他，如何费尽心思在他面前出现，如何用尽手段在他心上博得那可怜的三分之地……可是人啊，得寸进尺。原以为嫁给他便是最好的结局，没成想尝到了甜头，便肖想糖罐，可是……她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于他而言，重要的事情太多太多，她？在他心中何尝触及过“重要”的边界？

　　她太爱他了，可他，却不够爱他。她一直都知道的啊，一直都知道的啊！

　　梦里的她不肯信命，现下，她依旧不信。

　　庄笙将面上的轻纱拂开，直直往下看去，正巧那少年抬眼，四目相对间，心仿佛跳了出去。泪水没来由地就落了出去。庄笙定定地看着那双仿佛藏着光的桃花眼，轻启朱唇。那是梦中的她在弥留之际想说却没力气说出口的话——

　　“顾晓，我原谅你了。”

　　——原谅你把我最心爱的马驹送人，原谅你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不在我身边，原谅你闯进我的心里，原谅你，不够爱我。

　　她不后悔在梦中用尽一生的力气爱他，毕竟爱他是她自己的选择。

　　只是，她怕了。

　　她害怕那一夜又一夜的孤枕难眠，她害怕那一日又一日的胆战心惊，她害怕每每拆开家书，永远只能看到那一模一样的三个字——安，勿念。

　　怎么可能不念，只是，他可曾念过她？

　　庄笙愣愣地站着，胸中沉闷，心中苦涩，顾晓，和梦中一样，此刻，我的心是为你而跳，若是没做那个梦，现下我会立刻冲下去，拦住你，拉着你的马，一如梦中那般不顾颜面地大喊：“吾乃大周首辅嫡女庄笙，你给本姑娘记住我这张脸，以后，你要看一辈子！”

　　她还记得，梦中的顾晓微微眯了眯眼，还未听他答复，她便被哥哥拉开，塞进了马车。车架驶开，她还不依不饶地探出脑袋不住喊着，生怕自己动静不够大，无法给他留下深刻印象。

　　从此，庄家千金南华道上的壮举便在满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为此她可没少挨爹爹责骂。谁知几年后她真的如愿嫁给了顾晓，这桩陈年往事，也便成了风雅趣谈，甚至被人效仿。

　　察觉到自己失态，庄笙不紧不慢地擦了擦泪，拉了拉庄简的衣角：“二哥，走吧。”

　　庄简倒没动静，正看得出神。庄笙又用力一扯，他这才回过头来：“怎么了？”

　　“回去吧。”

　　“嗯？你不再看看？”庄简回头看了一眼。

　　“不看了。”

　　庄简心中升起浓浓的挫败感，连这美景都没让妹妹改变心情，他真真是没辙了。只是……城楼下那人怎生如此眼熟……

　　城门下的少年微微眯了眯眼，只见那晚霞般的披帛轻轻拂过墙砖，飞白的马蹄没停，带着他进了城门，他这才后知后觉般地忽然勒住马缰，就那么停在路中央。

　　“怎么了？”萧洛英骑着马往前赶两步到他身边道。

　　顾晓摇了摇头，忽然觉得心中空落落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抽丝般地从体内溜走。这没来由的感觉让他心中烦躁，他双脚一蹬，继续往前去。

　　队列前进，经过路边上停着的精致马车，车角上的铜铃正被风吹得叮叮作响，顾晓回头，只瞥见那一抹裙角和正关上的木门。车外一公子向他看来，轻施一礼，他也礼貌回礼。随后便听车内传来少女清脆的嗓音：“晚上母亲要开花前醉，二哥不早些回去？”

　　顾晓怔了怔，离那马车有一段距离，他听得不甚真切，只觉那少女的嗓音字字有如击在心头，打得心间隐隐抽痛。

　　他眉头一蹙，不由得又朝那马车望去。

　　“什么？母亲酿了许久，终于舍得了？嗯？你怎么知道？”

　　车外公子上了马车，那马车缓缓驶出，优哉游哉地跟在他们的队伍后面，想是同路。

　　“怎么？你认得他？”萧洛英放慢了速度，等顾晓跟上后问道。

　　顾晓摇头。

　　“那你看得那么出神！”

　　“你认得？”

　　“谁不认得他呀！庄大人家的二公子，他可是满京城的大人物！你真没听说过？”萧洛英回头看了一眼，眼中带笑。

　　顾晓摇头。

　　“你竟然不知道！他可是满京全城少女们的梦中情人啊！他……”

　　“你是少女？”顾晓打断他的话。

　　“你……”萧洛英竟略显局促，“你这说的哪里话！”

　　“车中……”

　　“车中定然就是庄家的小女娃……叫什么来着……哦！对，是庄笙。”罗英摸了摸下巴，“这姑娘可也是个可人儿，不过到底还是庄简更负盛名，说起这庄简我就郁闷，也不知这满京姑娘们怎么想的，一个闲散公子哥，不过是有了一幅好皮囊，风头竟压过所有人，连庄家那个少年入仕的小庄大人都比不得。哎，亏我们将士们累死累活，还无人青睐。”

　　“……”

　　“诶，你怎么不理我了，我说的难道不对吗？”萧洛英没得到回应，很是不满，忽然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他眼前一亮，歪着身子凑近顾晓，“我听说你们家老夫人最近总在打听庄家小姐的事儿呢，你看你这年纪，也是时候了！”

　　“洛英……”顾晓扶额，“与我一同在南郊练兵数月的，是你？”

　　“此话怎讲？”

　　罗全策马上前：“将军是说，这京城的八卦事儿，军师未免知道得太多了些！”

　　“诶，军营日子多无趣，我也就这么点特长了，还不许我说？你果然是和顾晓一个鼻子里出气的！”萧洛英抱着胳膊十分不满，“哼，不跟你们说了，我找其他弟兄们说去！”

　　顾晓耳边刚要清净，便见萧洛英回过头道：“我可听说你家老夫人很是中意庄家小姐，费了不少口舌，说了你不知多少好话，庄夫人可是被说动了。”他暧昧笑着，压低嗓子，“正逢你回京，她们定然要变着花样撮合你们呢，你们才初见，你便跟丢了魂儿似的，我看此事八成有戏，到时候喝喜酒，可要给兄弟我留最好的位置！”

　　顾晓微愠：“休要胡言。”

　　他回头看那马车渐远，面上淡淡，心中却是默念：“庄笙……庄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