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中莲》安魂曲

5、5、

　　圆音用大披风裹住傅英华，可她还是觉得冷。
　　天渐渐透出了亮光，山间的枫叶经了霜，红艳艳的，好看极了。
　　“有一回我梦见你了。”傅英华半阖着眼睛，倚在圆音胸前，“我梦见咱们像现在这样骑着一匹马，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我们走呀走，一直往前走，总走不到头……”
　　圆音不说话，只是抱紧她，想要多给她点儿温暖。
　　傅英华觉得有很多话想跟圆音说，心里却懒懒的，只想靠在他瘦瘦的胸上，让一生就这么流淌过去。
　　身后的追杀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
　　近的时候仿佛就在耳边，远的时候仿佛在另一个梦里。
　　最后他们停在一道断崖前。崖下白雾茫茫，看不出有多深。追杀的人逼近了，无路可逃了。
　　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傅英华觉得自己快死了。
　　“圆音，这一次你还想逃吗？”有人大喝。
　　“嘿嘿，好个‘百无禁忌唯戒杀’的圆音和尚，如今，戒杀这一条也破了，你这名号也该改一改了。就叫‘百无禁忌唯戒色’如何？”有人讥笑。
　　“这个称号我看不当。圆音大师一生无拘无羁，越名教而任自然，连佛家戒律也视若无物，独闯十八铜人阵，破出少林寺，真可谓是一代高人，最后却折损在女色二字上。柳兄取这么个雅号，可不是在笑话圆音大师？”一人接口说，说到得意处，放声大笑起来。
　　傅英华听得有趣，轻声说：“圆音，你可真了不起。”
　　圆音摸着她的头发，不言语。
　　“圆音，你亲亲我吧。”傅英华突然说。
　　圆音便低下头，在她额上轻轻亲了亲。
　　远远围观的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喧哗，有人骂“不要脸！”
　　傅英华听到他们的骂声，心里觉得痛快极了。她回头瞧了眼激动得脸红脖子粗的那些人——里面有她认识的，不认识的，有同门，有别的门派的人。里面有个素衣女人，那是二师兄的未亡人，年纪轻轻，真可怜。
　　她再回头瞧圆音。圆音的脸裹在一张黑巾里。她想扯掉黑巾看看圆音，却被圆音拉住手。
　　“不怕，你的脸变成什么样，都还是我最喜欢的圆音。”她柔声说。
　　他犹豫了一下，便任她扯下黑巾。
　　虽有心理准备，初一看，她还是忍不住惊了一下。这一惊之后，便是心痛。那样玉雕般的一张脸，有一天，也会变得如此狰狞？
　　圆音瞧着她，眼中已说不清是什么神色。
　　是痛恨？是悲愤？是孤寂？
　　那样云淡风清的眼中，有一天，也会揉上如此深重的苦难？
　　不要，不要，她不要这样的一个圆音。
　　围在远处的人在互相推搡，这个说“你先上”那个说“你先上”，一会儿又商量着一切动手，商量了许久，终于达成共识，大喝一声，一齐向断崖上涌来。各色衣服汇成大片的浊流，在火红般的枫林间奔涌。
　　“我快死了，你知道不知道？”断崖上的枫树下，傅英华轻轻抚摸那张丑陋到可怖的脸，柔声问。
　　圆音点了点头。
　　“我死了，留你一个人在这世上，可有多孤单啊。”傅英华说。
　　圆音又点了点头。
　　“咱们一起去罢。”傅英华又说。
　　圆音迟疑了一下，终于又点了点头。
　　于是傅英华抓住圆音的手，他们纵身一跃，从断崖上跳了下去。黑色的衣服在风中飘开，穿过崖间失火般的枫叶云海，翩翩地小了去，后来，再也看不见，再后来，裂开一隙的火海又归拢在一处，再后来，一阵风过，大把的红叶离开树枝，哗哗地飞出去，在崖间飞来又飞去。于是，满世界都哗哗地着起了野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