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一口果

24、怀疑

　　“再无人牵着我的手，陪我从黑暗等待黎明。”

　　等桑妮从新垒好的花池里抬起头，才发现自己下意识哼起的是《追逐不休》里的挽歌。

　　这段时间里她真是忙昏了头，不过莫娜夫人报酬给得丰厚，也让她在布置自己的小店铺时能够更宽松地打算。

　　“一颗一颗地数着星子，陪我辨认明天的方向。”

　　花池里刚移栽好的幼苗还有些打蔫，但只要过几日它们就会精神起来，等到明年的夏天，月季花就会开满，而薄荷今年就能够用上了。

　　在这个炎热的夏末秋初，就可以把它们混在茶叶里一起冲泡。这是她父亲的做法，为了让她在夏天训练柔骨术时不必那么辛苦。但那从来都只是他的一厢情愿，桑妮抿起嘴唇，母亲已经死了，她永远不会原谅他。

　　桑妮转身回到屋内，煮上一小壶牛奶。那只灰色的长毛猫已经有几日没出现了，真是个警惕的小家伙。如果它今日出现，那这壶牛奶就是它的口粮，如果没有，桑妮就只好自己享用它了。

　　但来客不是那只长毛猫，而是附近的邻居。

　　“多普顿先生？抱歉，现在我这里只有牛奶。”桑妮玩笑着给他倒上一杯。在这几日里，多普顿散步时常常路过这里，也给桑妮帮了不少忙，两人已经熟悉起来。

　　“哦。”多普顿轻叹着接过来，“为了您这样美丽的女士，喝一杯牛奶又算什么呢？”他喝药似的将之一饮而尽。

　　桑妮抿唇笑起来，她接过杯子，给多普顿递上一方手帕。

　　“您最近还好吗？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多普顿问道。

　　“托您的福，”桑妮笑道，“您上次帮我解决石料的问题，我还没有好好谢过您。”

　　“小事一桩。”多普顿冲她眨了眨眼睛，“如果您还在为此苦恼的话，那我倒正好可以帮您解决这个问题。”

　　他递过去一个口袋，里面装着几件需要改的衣服。

　　在桑妮给他量尺寸时，多普顿瞧见了摆在一旁喂猫的碟子，顺口问道：“那只猫咪现在接受您了吗？”

　　“还没有。”桑妮说道，“但邻居们都说我搬来的正是好时候，那只猫咪就是在我搬来前不久时才来到这里的。在它来了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咬坏货物的老鼠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在确定好尺寸后，多普顿就离开了。

　　桑妮在送他离开后回去准备收拾一下多普顿送来的衣服，却见到那只许久未曾出现的长毛猫正蹲在上面，它低头嗅了几口，不满意地弓着背。

　　“快下来！”桑妮忙走过去，“这是客人的衣服！”

　　猫咪在她驱赶前就自己跳了下来，桑妮检查了一下衣服，见没有被刮坏的地方后松了口气。

　　她转头看向似乎对此很不高兴的猫咪：“你是怎么进来的？不过你来晚啦，你的牛奶已经被客人喝了。”

　　猫咪从喉咙里发出不满地低吼。

　　……

　　“他还是什么都不肯说？”纳斯特·辛锐不满地问道。

　　斯拜因·辛锐遇刺身亡，他的继承人西奥多拉·辛锐受此刺激又倒下了，埃涅斯已经加入教廷，现在整个辛锐主脉中，资历与身份最合适的，竟只有上一代辛锐脉长的私生子纳斯特·辛锐了。

　　刺杀斯拜因的凶手已经被抓住了，他的命还是塔尔保下来的。在埃涅斯将身受重伤的杀手抓回来却发现斯拜因已经没了气息时，身上溢出的锐气险些彻底要了他的命。

　　塔尔本想以治愈术保住他的性命，但治愈术却在这杀手身上失了效，好在他及时改换成庇护屏障，才没让这唯一的线索断了气。

　　“他只是一把刀，随时都可以要了他的性命。”塔尔按住埃涅斯的手臂，“他背后的人才是真凶。”

　　“老师！”温厚的神力拂过他紧绷震颤到几乎要断裂肌肉。埃涅斯的手指一节一节地松开，将早已昏迷的杀手扔到地上。

　　在他的性命稳固下来后，审判所的招待自会让他吃足苦头。可这杀手一语不发，目前能从他身上确认的只有寥寥几点。他是个舍尔德血脉的弃民，第五道力量之枷已经彻底打开，他本身的能力就不逊色于斯拜因多少，更何况还是最擅于刺杀，有着“隐匿之影”之称的舍尔德血脉。

　　据辛锐家与车队随行的护卫所说，这个杀手最初的目标是车厢内的阿布利特·斯托克，但从结果来看，他真实的目标显然是斯拜因·辛锐，攻击阿布利特·斯托克只是牵制斯拜因的幌子罢了。

　　虽然从杀手这里尚未能得到多少消息，但无论是国议会还是教廷都已经为此事喧嚷了起来。

　　“一个弃民。”纳斯特·辛锐左手习惯性地摩挲着自己的第二个指节，他的脸上没有了惯常的笑容，于是那双掩在高耸眉骨之下的双眼也显露出迫人的威压来，使传话的报告者惊觉，这位平日里万事不管总是笑呵呵的先生，也的确是辛锐血脉的继承者。

　　“他本该在边境墙外好好呆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纳斯特·辛锐质问道。

　　报告者为难的快要滴下汗来，但雷尼尔·诺盾却知道这问题其实是冲他来的。

　　诺盾血脉负责守卫边境墙，他们拥有最大的领地，享受最高的物资支援，也留着最多的鲜血，将边境墙变成坚不可摧无可跨越的高峰。

　　一个弃民居然从边境墙外进入了受神术庇护的土地上，这自然是诺盾血脉的责任。

　　雷尼尔绷起脸，由于事件赶得不巧，他把西奥多拉带出来的事情也受到了询问，虽然没人敢像审犯人一样盘问他，但就那几个问题还是被颠来倒去反复问了好多遍，而且连累出现在现场塔尔与埃涅斯也受到了反复询问。

　　若非西奥多拉强撑着起来为他们做了证，这件事恐怕到现在都不能结束。可西奥多拉损耗太过，那位被斯拜因·辛锐请来的阿布利特·斯托克正在照料她，据他所言，西奥多拉的情况太糟，她需要漫长的调养，而这段时间里最好不要再忙碌一切会损耗精神的事情。

　　正当雷尼尔想开口反驳时，一位高大英武的青年突然大步走进房间。他解下身上沾着灰尘的半身斗篷递给一旁的侍者，眼睛在房间里环视一周，毫不客气地对上纳斯特·辛锐：

　　“我也对此感到好奇，边境墙密不透风，墙外妖魔的手中却出现了精良的攻城器械，若非有查瓦拉血脉的‘远足者’，又如何能使其跨越边境与大裂峡？”

　　“哥哥。”雷尼尔唤道。

　　刚赶回来的法尼尔·诺盾与他的兄弟以眼神打了个招呼，继续转向纳斯特·辛锐。

　　“听闻查瓦拉脉的上一代正是与辛锐血脉联姻，不过现在逝者已逝，同时继承两脉之力的继承者尚未成长起来，也已重病卧床，想必您这位现任掌权者必能给我一个答案？”

　　纳斯特·辛锐脸色骤变，斯拜因·辛锐遇刺身亡，西奥多拉·辛锐又病的蹊跷，眼下最大的获益者岂不就是他？若非二者都倒下了，辛锐脉是无论如何都轮不到他这个私生子来掌权的。

　　“涉及查瓦拉血脉的事情自然要询问他们，找辛锐做什么？我竟不知辛锐脉何时兼任了查瓦拉的血脉之长。”纳斯特·辛锐反驳道。

　　但对他的怀疑已经被人明明白白地亮了出来，情况就不会与之前只是少部分人私下怀疑相同。

　　至于法尼尔放出的关于墙外出现精良攻城器械的事情，倒无多少人在意。这件事已经发生大半年了，否则诺盾脉的脉长与其长子也不会同时守在边境墙上。该知道的人早就知道了，只是为了避免恐慌，一直没有宣扬出来罢了。

　　法尼尔·诺盾没有接话，他挨个向房间里的其他人点头致意：“我一路疾行，匆匆赶来，正需要我的兄弟帮忙，失礼了。”

　　在结束了礼仪上的对话后，法尼尔就将雷尼尔带走了。

　　在回到诺盾脉的住宅后，法尼尔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自己的弟弟：“瞧你又给我惹了什么麻烦！”

　　雷尼尔无辜地比着手：“谁能想到斯拜因·辛锐会被刺杀？如果不是时间点赶得不好，要承我情的人可多着呢。”

　　西奥多拉就少不得要感谢他，斯拜因·辛锐虽然不喜欢塔尔，却也只能捏鼻子认了，此后又哪还好意思继续对付塔尔？塔尔自然也就能松一口气，埃涅斯少不得也得感谢他。

　　法尼尔继续瞪他：“万一在你带她出来的时候，她出了事呢？”那雷尼尔可就真的说不清了。

　　雷尼尔只好耸肩：“这不是没出事吗？”

　　他又不是为了让别人承情才这么做的，哪里考虑得了那么多风险？

　　在法尼尔继续训他之前，雷尼尔赶忙问道：“北方的情况怎么样了？你这次回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已经稳定下来了，我这次回来就是为了那批攻城器械的事。”法尼尔说道。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雷尼尔试探着问道。

　　“不用，你还像以前就好。”法尼尔道。

　　雷尼尔只好点头，谁又愿意一直无所事事，闲到甚至跑去舞团里找乐子呢？但这是父亲的安排，雷尼尔只需要荒荒唐唐地快活，那些扰人的事务，他最好连一根指头都不要沾上。

　　“但你也收敛着点，像纳斯特·辛锐那样的人……”法尼尔又开始冷笑，“他想把我们牵扯进来好搅浑水，趁机稳定自己的地位，也不看看自己担不担得起。”

　　雷尼尔沉默片刻后，却低声问道：“你说，会不会还有一种可能……”

　　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提到过的第三种可能。

　　弃民并非全部是边境墙外土生土长的人，在墙内偶尔也会出现堕落者，他们被发现后，便会被驱逐出边境墙成为弃民。

　　但检测是否为弃民的术法并不普及，墙内未必就没有没被发现的弃民。可是一个弃民能够作为普通人隐藏下来，却无法一直隐藏着成长到开启第五道力量之枷的地步，更何况是被训练成能够成功刺杀斯拜因·辛锐的杀手。

　　这之间所需要的大量训练与资源，他是从何得来的？

　　没人提出第三种可能，因为这意味着有一支能够培养出开启第五道力量之枷者的势力背叛了神与边境墙内的人们。如果再联系起那个推测中运送了攻城器械的“远足者”，或许墙内还隐藏着一支力量，一支背弃了神明，投向妖魔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