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子》一口果

11、失踪

　　光芒从外城教堂最高处的花窗洒落，在空旷的大厅中氤氲出空灵神圣的光影，神像悲悯的面孔在朦胧的交界处模糊，垂眸俯视着叩拜的信徒。

　　“神啊，”男人用最虔诚的姿态伏在地上，以温热的额头触碰冰冷的地面，“我祈求您，将她的罪尽归于我吧。”

　　“因为是我强求她留于此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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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当爱神，用无欲求的心来侍奉，因为神……”

　　讲经的教士看见了那个匆匆离去的身影，他以眼神指示侍立一旁的见习教士，于是那个聪慧的孩子悄悄走出讲经室，追上了从门口掠过的身影。

　　被挡住的男人几乎是惊骇地看着他，但这个过于激烈的神情很快就消失了。

　　“抱歉。”见习教士恳切地道歉，认为自己过于莽撞的拦路吓到了对方。

　　“没关系。”男人和缓下神情说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年幼的见习教士熟练的以温和的声音关切道，“您看起来似乎有些烦忧，有什么是我们能帮上忙的吗？”

　　“没什么。”男人飞快地说道，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没什么，只是我的妻子最近身体不太好，我来为她祈祷罢了。不过医生说她快没事了。”

　　见习教士眨了一下眼睛，真诚地说道：“愿神护佑你们。”

　　男人点了点头，胡乱回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

　　也许是在担忧家中仍在生病的妻子吧，年轻的教士想到。这个男人已经连续两个月前往外城教堂了，每次都只祈祷片刻后就匆匆离去，并留下大额的捐赠。

　　他的衣料虽然还不错，但已经明显能够看出老旧的痕迹，袖口不起眼的地方还沾了些彩色污迹，很像一位因妻子生病而疏于打理自己的丈夫。

　　见习教士转身向讲经室走去。讲经已经结束了，听经的信众正逐渐离开，他们在看到年幼的见习教士时都微笑着对他点头，而见习教士也一一回礼。

　　一位年迈的信徒拦住了他，这是位看上去颇为困苦的老婆婆，一位新面孔，最近一周才开始频繁前往教堂的。她佝偻的身体并不比见习教士更高，眼睛也似乎看不太清楚了，或许她把还是个孩子的见习教士当成了正式的教士，所以才拦住他想请他帮忙。

　　“我的孩子找不见啦。”老婆婆大声说道，她布满青筋、斑点和茧的手死死抓着粗麻裙，“您能帮我把他找回来吗？”

　　“您联系治安厅了吗？”见习教士问道。

　　“我告诉他们啦，但他们只叫我等着，我已经等太久了，差不多有一个星期了。”老婆婆说道。

　　“您住在哪里呢？”见习教士继续问道。他已经有了猜测，这样的穿着打扮，应当是在被称为“贫民窟”的西城区。

　　老婆婆答了一个地址，又开始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自己的儿子是怎么失踪的，前后见了些什么人，最后说要去哪……她应该已经把这一套话背下来了，但恐怕没几个人愿意认真听。

　　见习教士同情的听着，她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外婆，那是个絮叨、慈祥、会塞给他一把炒豆并在衣服上钉包裹着铜币的纽扣的老人，据说那样能够给他带来好运。可他已经再也见不到她了。

　　于是年幼的见习教士浅浅叹了一口气。

　　“我会在这周的休息日去帮您看看的。”他说道。

　　通常他会将这段时间消耗在教廷的典籍室内，但偶尔变一变也没什么不好的。

　　他虽然还不是正式的教士，能用的神术少得可怜，但如果只是安慰一个失子的老妇人、让她生活得更好一些，他还是能够做到的。

　　“谢谢您啦！”老婆婆抓着裙子的手松了松，用浑浊的眼睛努力看着见习教士，“我会为您祈祷的，就像为我的孩子那样。”

　　他们道别，然后年幼的见习教士回去见自己的老师，向他复述自己与之前那个匆匆离去的男子的对话。

　　教士点了点头，听起来没什么问题，也许就只是一个平日太过忙碌，最近因为妻子生病才抽出时间前往教堂祈祷的信徒。哪怕这里是圣城的外城，也是有许多信徒平日根本没有时间来教堂祈祷听经的，他们只有让自己忙碌的工作，才能挣出足以养活自己与家人钱币。

　　于是年长的教士取了一小瓶受过祝福的圣水交给见习教士：“在他下次来的时候交给他，愿这能够帮助他的妻子早日康复。”

　　见习教士接了过去，他踌躇了片刻，将老婆婆的时告知了他的老师。

　　年长的教士静静地听完了，他说道：“我会向治安官提一提的。”

　　这也是他仅能做的。教士们需要忙碌的事情太多，西城区这样的事也数不胜数。他不可能管到每一件事上，能够向治安官提一句，使这个案件不被粗粗调查后就直接扔到档案堆里，就已经是有所帮助了。

　　“你这周借的书看得怎么样了？”教士继续问道。

　　“已经看了一半。”见习教士暗自在心里吐舌，教廷的典籍室太过丰富，每次他总会一不小心就借了太多。老师怕他贪多，就只许他每次借自己能记住位置的数目，不许用纸笔记录。

　　年长的教士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

　　但见习教士的心思却不在剩下那一半未看完的书上了，直到休息日那天，他心里都一直在想着那双紧攥着旧裙子的手和浑浊的眼睛。

　　如果他是一位正式教士就好了，那样他就能够做得更多。但他现在只是一个连手上的两道圣枷都还没能打开的见习教士。

　　还是个孩子的见习教士叹了一口气，在准备出门时看见了那瓶圣水，那个男人一直都没有来。见习教士犹豫了一下，将瓶子揣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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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已经彻底掌握了额枷的力量，可以受下一道圣枷了。”教宗对站在他面前的塔尔说道，“去做准备吧。”

　　塔尔向他行礼，沉静得像一株早已惯于盛夏或严冬的树。他的身后悄然换了一个侍者，霍克去为他的受枷仪式做准备了。

　　与人们来自血脉的力量不同，教廷的神力来源于神，受枷仪式便是获得神赐神力的仪式。

　　当一个人誓愿加入教廷，并在神前通过圣喻术的检测后，便可以参与教廷的受枷仪式。

　　神力被封存在一道道圣枷之中，受枷者通过修行打开圣枷后便可以获得神力。当彻底掌握了前一道圣枷的力量后，便可承受下一道圣枷了。这个过程随圣枷的力量、个人的情况而长短不一，短者只需数日，长着或需数年。

　　但塔尔几乎从未需要过这段掌握时间，他熟悉那些神力就像熟悉自己的手足，只有在开枷过程中的修行才需要他花费时间。从最初的手枷、足枷，到现在的额枷，一直如此。

　　但在塔尔的受枷仪式开始前，一封急报先送到了他桌上。

　　这是一封来自外城的急报，内容有关于一支猎魔小队的失踪。

　　塔尔快速浏览着随之一同送上的资料，事情起源于一个见习教士的小小善心。

　　他的同伴说他去西城区看望一个儿子失踪的老婆婆，但直到休息日只剩最后几个钟时时他都没有回来。

　　于是他的老师，一位正式教士，找到教堂中的猎魔队，想要请其中的一位陪自己一同去将失踪的学生找回来，但他恰巧碰上了前来向猎魔队递送案件的治安厅。

　　治安厅的人是为了最近西城区的失踪案来的。在数日前，治安官在教士的提醒下注意到最近西城区人口失踪的情况有些多——虽然那里一直有人失踪，或者是自行离开那里去别的地方闯荡，又或者是在某个角落静静的死去，但最近被报到治安厅的失踪数量几乎要抵得上过去一年的数量了。

　　治安厅的人没查出什么问题，但出于谨慎，治安官还是决定将这件事报告给外城教堂的猎魔队，并恰巧碰上了前来请人帮忙寻找失踪学生的教士。

　　如果仅止于此，这件事也不至于用急报送到塔尔面前，但在几个小时后，猎魔队留在教堂内的灵性油灯全部岌岌可危地衰弱下去，几乎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教堂中留守的骑士使用了联络与探查的神术，但它们失去了作用，那支猎魔小队全部失踪在了西城区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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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城区外，浓重的夜色像一团稠厚的墨汁，随意搭建的屋棚在星光下延伸出扭曲的阴影，像隐藏在墨汁里静静等待猎物的触肢。

　　没有灯光的夜晚是如此的寂静，以至于令塔尔想起梦中永远落着灰烬的世界。他将心中不好的预感压下，释放了一个感应神术。

　　柔和的暖光在塔尔掌上形成一个银月似的圆盘，这个感应神术的范围足以覆盖整个西城区了，但圆盘上光洁干净，没有丝毫侦测出代表妖魔或堕落血脉的暗痕。

　　“您有什么感应吗？”塔尔向一旁的埃涅斯问道。

　　“没有。”埃涅斯盯着漆黑一片的城区，渐渐皱起眉毛。

　　失踪小队中有一位已经打开了第四道圣枷的领队，西城区悄无声息地吞噬了这样一只小队，它越显得平静，就越危险可怖。

　　塔尔点了点头，转头对一旁的教士说道：“您就停在这里吧。”

　　教士焦虑地抿了抿嘴唇，但还是接受了这个命令。

　　“沃克骑士，请您在接下来为我们带路，其他人请留在这里。”

　　沃克骑士虽然只打开了两道圣枷，却是之前失踪的那支猎魔队中的一员，因为这两天轮换到他休息，他才没有和其他队员一起失踪。他熟悉自己队友们的习惯，知晓他们会在行动中留下怎样的痕迹。

　　这位骑士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走出队列，与塔尔和埃涅斯一同像西城区内走去。

　　三人的身影逐渐被建筑的阴影与曲折的窄巷吞没，在寂静的夜里像走进捕猎者张开的大口。

　　被留在外面的教士忍不住地合起双手。

　　神啊，求您护佑他们吧，护佑失踪的猎魔小队、护佑所有失踪的人，护佑我年幼的学生，他是那样的聪慧，还有好长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