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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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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逸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草席床垫上。床下一个小姑娘守着一盆炉火,正犯困。小姑娘见她醒了,也精神起来。
“冷吗?”小姑娘开口问道,声音虽说稚嫩,却平静无波,有种可怕的无机质感。她站起来,约莫五尺上下,只及后逸腰腹,其眼眸呈现淡淡金色光晕,虹膜外又有着一圈暗铜色,就好像是锁住了眼中金光似的,一看就知不是凡人。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天上怎么可能有凡人!
后逸被她睁着两只大眼睛死死地瞪着,略有些局促,汗颜道:“不冷。”
“饿吗?”小姑娘又问,俩眼睛跟黄灯笼似的凑得更近了。
“不饿。”后逸皱眉撇过头。她很少会觉得有谁令她不适,这小姑娘可以算的上是屈指可数的一位了。
小姑娘似是感受到了后逸的抗拒,颇有些落寞地垂下了脑袋,发丝垂下来,挡住了她的眼中金光,总算让这破屋中的气氛缓和了些。
后逸又有点于心不忍,主动搭话说:“你是什么神仙?广寒仙君让你照顾我吗?你那眼睛可真奇怪。”
小孩儿垂着脑袋点了点头,看来确实是常俄让她来守着后逸。“我是月宫金桂,院子里的金桂就是我的本体。眼睛,从化形就是这样。”
后逸点点头,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你好,我叫后逸。你的名字可真不像是个名字,感觉就是个品种,真可怜。”说着,后逸揉弄她头发的手愈发用力了起来,又教她:“傻孩子,以后你和人说话不要死死瞪着别人,要适时眨眨眼睛知道么?”
月宫金桂抓住她的手,使其从自己的脑袋上下来,然后又用俩黄灯笼瞪着后逸说:“是天地灵气所生的,神射后逸吗?”
后逸被那金光闪得直皱眉,勉强点头承认了。她确实是天地灵气所化的射神,这点没毛病,她也没必要否认。
月宫金桂把脸凑上来,那大眼睛真的让后逸心累,无机质的声音又魔性地响起:“那后逸大人认识无罡吗?她也是天地灵气所化。”月宫金桂把身子收回去,抬手比划起来,“和我差不多高,这样的发型、这样的衣服,手里拿着一柄小斧子,银色的。都说你们洪荒古神每个人之间都有灵魂联系,你能感应到她吗?”
后逸看着她手舞足蹈的样子,也不忍打击她,又坐回草席上,慢慢解释说:“我认识无罡,一千年前打过照面,是个平易近人的小姑娘。你说的灵魂联系,是指女娲娘娘给洪荒古神刻的战神印记吧?”后逸伸出右手,给月宫金桂看自己手心的弓箭图腾,“确实我们可以通过战神印记感知位置、印记主人的状态等等,但是现在女娲娘娘已经陨落了,印记没有她的神力维系,是没办法发挥作用的。而且无罡不是战神,身上也没有战神印记。所以感应她是不可能的。”
月宫金桂点点头,看起来似乎有些落寞,连那眼中金光都黯淡了几分。
“不过她现在应该回洪荒之初了吧。”后逸安慰道:“千年前,几乎所有的洪荒古神都和女娲娘娘回到了洪荒之初。那是洪荒古神的净土,她现在一定过得很开心的。你是她的朋友?不用太担心的,洪荒古神不会那么容易陨落的。你看我现在不也活蹦乱跳么?”
“嗯,我知道。”月宫金桂点头赞同道:“毕竟她出生的命运就是砍倒我。只要我还没有倒,她就肯定不会陨落。”
后逸闻言吓了一跳,她还从来没听说过没有完成“命运”的洪荒神。她从存在于天地,拥有意识以来就知道自己要射下九日,造福人间。只要这个“命运”一天没有完成,她就一天不得宁日,那种坐立不安的感觉,她绝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她从婴儿时期一直忍耐到她的臂力能拿起巨弓的第二天,期间每一天都折磨得如同油锅煎熬。真的难以想象,会有哪个洪荒神放弃执行自己的命运,长达千年之久,甚至是千年以上。女娲已经陨落,洪荒之初和天下三界的连结可能再也打不开了,一想到那位无罡永远都将苟活在命运折磨之中,后逸光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
但显然,这位月宫金桂并不知道这一点,只是单纯地以为友人还舒适地生活在另一个世界之中。
后逸作为洪荒古神中的一员,觉得自己现在应该去把这棵月宫金桂砍了,好让自己的同僚解脱。但是看着那两个纯真无暇的大黄灯笼又有些于心不忍,此树心智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罢了,又怎忍心辣手摧花。而且,代偿命运这种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是在她射下九日之前有哪个洪荒神敢提前把九日射下来,她一定锤爆对方的狗头,再把九日又挂上去,然后亲自射下来。
就在后逸百感交杂之时,月宫金桂又想入非非,眼神涣散,似是已然入梦:“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一面啊,她走后我就一直好无聊。”
后逸叹息着将她抱入怀中,伸手梳理她的头发。也许就让她这样无知无觉的更好,“月宫金桂什么的,就是个品种名,太难听。我以后叫你桂宝吧,日后若是再见无罡,你就告诉她你的新名字,她一定会喜欢的。”
金桂不出声,但是抬手抱紧了后逸的腰,似是默认了。
恰此时,有个不长眼的推门而入,正是一身风雪寒气的常俄。他刚一推门,后逸就觉得怀中一空,桂宝化形而去,成了灵体模样,回到了金桂树上,只留下三两朵小小的桂花,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芳香,霎时间便充满了整间小破屋。桂宝似是很惧怕常俄?见他就跑。后逸拧眉,这孙子诓她扫雪的账还没算呢!
“真少见。”后逸瘫坐回草席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故作大惊小怪道:“常俄大少爷怎会做出这等进屋不敲门的无知无耻之事?”
“这是我家。”常俄道行似乎增长不少,丝毫不显愠色。
“您请我来你家扫雪,怎么连间像样的客房都不准备。这雪扫累了都只有睡这破草席,你叫我怎么好好休息?”后逸故意为难道。
“明天修。”常俄依旧处变不惊。
“我饿了,您会做饭吗?若是没有一等一的手艺让我酒足饭饱,我可提不起劲儿来干活儿。”后逸翘起二郎腿。
“不会。”常俄可算是接不上嘴了,喜得后逸的二郎腿上下抖得乐呵。可常俄接着又说:“可以出去吃。”
此言一出,后逸顾不上抖腿了,连二郎腿都放了下来,连忙问道:“怎么出去?”
“和我一起出去。”常俄看着原形毕露的后逸在他眼皮子底下动着不太灵光的歪脑筋。竟莫名地有些想笑。
后逸闻言兴致萎了大半,不再与常俄抬杠,坐直了身子,板起了脸,竟为她那天生散漫的五官添了一点严肃意味:“那雪除不尽,你们若是想永远困住我,为什么不让我在白昼塔睡到地老天荒。怎么还带中途挪地儿的?给我什么睡眠仙丹吧,我还能再睡他个大几千年。”
常俄敛去面上淡淡笑容,摇摇头:“九日已去,你已无甚威胁,不必再封印。”
“那究竟还要我怎么样!”后逸一时控制不住心头怒火,起身抬脚踹翻了屋中破旧的小木桌,那木桌本就老旧,受猛力当即散架,桌上茶盏杯子摔了一地,碎成了渣渣。桂宝本在树上悄悄围观屋中两人,见后逸忽然发难,似是被吓到,嗖得缩回了桂树之中。
常俄倒是见怪不怪。后逸的脾气,自他认识以来就是这样,看似轻佻浮躁好说话,对谁都笑眯眯的,但实则阴晴不定,暴躁易怒,特别是射下九日之后,发什么脾气都能推到九日身上,更加肆无忌惮。一句“都怪九日烈焰,我这暴脾气收不住呀”的打哈哈,就好像所有人都要原谅她的暴怒一般。
他真的很奇怪,难道后逸没在江风面前发作过吗?那个江风一直把她当个宝似的看待。真恶心。
后逸一脚踹出去,怒气没解,脚上剧痛倒是让她更加上火了。是了,她没神力了,也没九日了,就一个命长的普通人,连脾气都发不起了。她越是去想,心里越是火上浇油,忍无可忍,后逸疯魔般尖叫着猛地跪倒下来,攥紧自己的脖颈想要自残。真是废物,她心想,明明是个洪荒古神,却能混到这种地步,真是猪狗不如,她这样的垃圾,就应该快点去死。
后逸手上猛力才使出三分,一双冰凉的手制止了她的自残,死死地按住了她狂躁的四肢。
“冷静。”
一声呼唤似乎还自带着冷气和冰晶,骤降好几度的寒意让后逸找回了几分清明。她在嘶吼中恍惚回神,看清了面前常俄面无表情的脸庞,讪笑着推开他。
“不好意思,失态了。”后逸一开口,嗓子干涩到沙哑,她抚上自己的脖子,尽是凹凸不平地扭痕,一碰就是剧痛。与之一比,脚上似乎又不痛了。
“都几千年了。也没有九日了。你的老毛病还是改不了吗?”常俄松开她,坐在她旁边的破草席上。难得着破床没在刚刚的搏斗中塌了。
毕竟是认识几千年的老熟人了,而且还是曾经同床共枕近距离见过她犯毛病的人,也没必要藏着掖着。她点头承认:“总是突然就,控制不住。”
“抱歉。”后逸皱眉苦笑:“我没想要毁你家具的,就是突然,真的很生气。”
“我也很生气。”常俄垂眸看她,眼里竟是不屑,“但我不会像你那样暴跳如雷。对什么事生气,就要去改变,在原地上蹿下跳发脾气,毫无意义。”
后逸皱眉看着他,那种傲视的眼神让她心中的邪火蹭蹭地往上窜,她真想抬手一个耳光把他扇到一边去。
常俄见她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胸口因为过度呼吸剧烈地起伏,勉强的笑脸上青筋隐隐突起,就知她又在大动肝火,自己的说教毫无用处。常俄无奈地摇摇头,后逸真的就像个原始动物一样,丝毫不懂什么叫情绪控制。
“抱歉。”后逸闭上双眼,不再去看那令她深恶痛绝的眼神,努力克制自己想暴起破坏的心情。她强迫自己笑起来,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也夸张地扬起,“但是广寒仙君以后打算怎么发落我呢?又不封印我、又不放我、又不杀我,到底要我怎么办呀?”
后逸听到常俄冷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一点难以察觉的不耐:“我说过了,扫雪,就这么简单。”
她皱眉苦笑:“扫不干净啊,扫得越多下得越大,何时才能除尽啊?”
“我悲雪就大,我喜雪就小。”常俄看着窗外猛烈的暴风雪,淡然道:“你只消逗我开心便可。”
后逸一愣,缓缓地睁开了眼去看窗外纷飞的漫天大雪,道:“你现在很难过吗?”
“现在似乎好些了。”常俄回答道。他自己的内心,似乎自己也琢磨不定。不过这雪势确实渐渐小了下来。
后逸灵机一动,似乎想起什么,说:“我帮你修一幢宽敞气派的大庭院,你把璇玑接到广寒宫来住,你就不会再难过了。”
常俄闻言蹙眉,窗外雪花顿时有了变大的趋势。他难得一见表情的脸上竟撇了撇嘴:“不是她。”
后逸觉得自己心里又有什么东西在躁动个不停,但这次不是怒火。她侧身看向常俄,好像带着一点期许:“那是我吗?”
“应该是。”常俄点点头,薄唇抿出一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