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奈忧歌》幻箴

1、清岐墟

　　九苓是一个孤儿！

　　从会说话起，九苓就开始在江湖流浪，没亲没戚，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十几年人世漂泊，从乞丐到小偷扒手，各种下九流的职业，差不多都有涉猎，她没有什么宏伟的目标，只要能赚钱，满足自己温饱不愁，就心满意足。

　　不过最近几年，九苓肩膀上的担子又加重了，因为除了自己，她还得兼顾乐园里另外十六张嘴。

　　乐园在这个乱世当中，是他们这些流浪者的避难所，去了那里，别的不说，至少不会饿肚子，而且还有能遮风能避雨的住所。

　　乐园的创建者是一位儒雅的中年书生，姓齐名琅，大家都喜欢称他为齐先生。九苓认识齐先生那年刚好九岁，正跟着一脸上有刀疤的男人干拍花子的勾当，她负责望风。

　　不知齐先生是如何看出她的装模作样，含笑问她：“趁那人未回，你可愿跟我走？”

　　九苓想了想说：“跟你走有什么好处？”

　　齐先生依旧带着笑：“从今往后你不用四处漂泊，饥寒交迫，不仅如此，我们还要一起努力，让更多像你这样的孩子，从此衣食无忧。”

　　九苓不太明白齐先生话中含义，她才不在乎别人是否和她一样是孤儿，问了最关心的一个问题：“你那里饭管饱不？”

　　这次齐先生脸上的笑容放大，笑声爽朗，不过并未回答她，牵着她的手，一大一小，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慢慢走去，那天晚风中，花香醉人。

　　九苓跟着齐先生来到一片幽静的竹林，在这里，他们一同建立了乐园，收养十多个和她一样的孤儿，闲暇时，齐先生就教他们读书。

　　九苓知道，这片竹林是在一个叫做洛阳的城郭外，据说城内有天子的王都，很大，第一次进城，她跑到靠近王都的地方，那里守卫森严，她目光所及，只有象征皇权至高无上高大的宫墙，几乎看不到顶，至于宫墙里面是何等繁华景象，她就不得而知了。

　　齐先生在读书人中，名声很大，这几年慕名前来竹林的知识分子络绎不绝，齐先生人温文儒雅，不论他们有何种问题，大多来者不拒，偶尔遇到那么一两位志同道合之人，往往彻夜交谈。

　　变故发生在一个临近黄昏的下午，竹林来了许多手拿铁链的官差，为首一人拿着一块名为圣旨的黄布，说是齐先生触犯律法，在王都制造舆论，图谋不轨，不由分说，将齐先生抓走。

　　那日九苓刚好进城，所以连齐先生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统治者知道齐先生在读书人中影响很大，将之秘密处死，尸体都没留下。

　　九苓回来时看见众人的脸色，知道有大事发生，得知齐先生被抓走，她愣了愣，然后发疯般朝来路疾奔，然而终究是晚了。

　　失魂落魄回到竹林，九苓发现齐先生原来早有预料，留给她的绢帛中只有一句话：不必等我，好好照顾孩子们。

　　竹林依旧是那片竹林，九苓成了竹林之主，照顾孩子成了她不可推卸的责任。

　　刚下过雨，竹林被水清洗，翠绿的颜色仿佛更加浓郁，阳光被云层遮住，九苓所在之地绿光萦绕。

　　竹叶下有一张石桌，上面是一本用竹简串连的账簿，九苓左手支颐，右手拿着笔，做沉思状，在她手边的桌面上是半壶竹叶青。

　　于儿匆匆跑进竹林，看见桌上的酒壶，感觉口干舌燥，来不及说话，拿起酒壶咕嘟咕嘟喝起来，喝完酒，擦了把嘴，坐在九苓对面。

　　九苓头也不抬地问：“撞鬼了，跑这么急？”

　　于儿摇摇头，伸长脖子，神秘兮兮道：“有个发财的机会，你想不想要。”

　　于儿和她年龄相仿，才来乐园不久，在此之前，在江湖上专门以贩卖消息为生，上到宫闱秘辛，下到隔壁王二瞒着媳妇藏私房钱的位置，没有他不知道的，就连有关各大修仙世家的秘密他都了解一些，江湖上叫他少年百晓生。

　　来乐园以后，九苓就是靠她打听各种赚钱的路子。

　　闻言，九苓抬头看他：“别卖关子，快说。”

　　“一听到发财，你眼睛都发亮了，”于儿鄙夷道，“新得到消息，说是从此往西有个叫清岐墟的地方，那里前有茂密的树林，里面除了结有可让人延年益寿的珍果和药草外，更重要的是在树林后面的山洞，据说里面遍地珍宝，能者得之。”

　　九苓眉头挑了挑：“消息可靠不？这么长时间，恐怕早被人捷足先登了吧。”

　　于儿咽了口口水，摇头道：“不然，刚我不是说能者得之嘛，意思是说清岐墟这个地方不简单，那片树林终年有瘴气笼罩，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入，树林中更是危险重重，听说去的人，大多都只走到树林中央，而且一路上已经死伤过半，无奈只得半道而回。至今还未听说有人进入山洞，料想那些财宝还在，这种时候，跟性命比起来，金钱就只能退而居其次了。”

　　于儿看她沉思的表情，道：“你不会真的见钱眼开，准备去冒险吧？”

　　九苓没说话。不过从她的表情，于儿已经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唉，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了，先说好我只是负责给你探听消息，你如果真打算去，可别拉上我。生命诚可贵，我可不想英年早逝，死在那种地方，连个收尸的都没有，我可是我家唯一的血脉，肩负传宗接代的重任。”

　　九苓起身，拍了拍他肩膀：“你来乐园时，有一句话我一直印象很深，你说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去清岐墟所需药物尽快备好，后天出发。”

　　于儿呆住了，绞尽脑汁在想自己当初说过这种话？还没等他想起，九苓已经离开，他连忙大喊着追上去：“小九你骗我，我根本就没说过这种话，像我这么爱惜生命之人，怎么可能发誓和人共生死？你回来，我是真的不想去啊……”

　　半个月后，清岐墟。

　　九苓和于儿在距离前方那片灰蒙蒙的树林很远的地方跳下毛驴。后者背着一个大包袱，一路上黑着脸，眼角眉梢都写着我是被逼的，此刻看见前方的树林，心中忽然打了个突，用阴阳怪气的语气道：“看见没，这里前有山，后有山，两边是峭壁，中间是一片死林，风水极坏，我就不信你没感觉到这四周阴气森森。”

　　九苓收回目光，摇头淡淡道：“没感觉到，你发现没有，这里山环水绕，是个天然的聚宝盆，说实话，刚开始对你说的我还不是很相信，现在才真信了。”

　　于儿不满道：“你怀疑我的能力？算了，先不与你计较，小九我问你，你真打算进去？”

　　“不然呢？来都来了，你不会想要我打退堂鼓吧？”

　　于儿还真有这个打算，正待开口好好劝劝她，九苓已经往树林方向走去。于儿无奈，来不及多想，只好跟上去。

　　两人停在树林前，九苓伸出手：“碧叶”

　　碧叶是一种珍贵药材，带在人身上，能防瘴气。

　　于儿从口袋取出两片，一片给她，自己留了一片。

　　走进树林，光线立刻暗淡下来，于儿寸步不离地跟在九苓身后。林子里很安静，除了他们脚踏在树叶上发出的沙沙声，连鸟鸣都没有，林子太茂密，好像风根本就吹不进来，显得里面的气氛相当诡异。

　　于儿心跳如擂鼓。

　　九苓回头对他笑了笑：“别担心，你看我们走了这么久，什么事都没发生，想来你听到的那些多半是讹传。”她现在最担心的是洞窟中的财宝已经被人拿走，真希望不是白跑一趟。

　　话虽如此，于儿心依旧没法平静，听说过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吗？这片树林越是静谧，其中隐藏的危险就更大。他悄悄将一把防身用的砍刀握在手上，以防万一。

　　九苓无声地笑笑，于儿掏出一把匕首给她：“诺，小九，这是我为你准备的，你拿去，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过我觉得，要是真遇上非比寻常的东西，这些根本就没用。”

　　九苓道：“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按照你所说，我们快到山洞了。”于儿点点头，正要说话，忽然看见前面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猛地被吓了一跳，心脏一紧，睁大眼睛，这时耳边传来沙沙声响，好像有什么物体从地上擦过，九苓也觉察到了，蓦然转过身，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于儿不知是紧张过度还是怎的，突然一声大喊：“什么东西，给我滚出来。”

　　九苓有些恨铁不成钢，这家伙这么多年江湖都白混了吧，照他这么喊，早打草惊蛇了。她握着匕首一步步往前走，于儿心里一急：“小九你干嘛，等等我。”

　　九苓来到声音发源地，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漂浮在空气中，地上能看到淡淡的血迹，九苓立刻警惕，看来于儿说的是真的，这里的确不寻常。

　　越往前走，血腥味就越浓，大概一顿饭的功夫，九苓和于儿已经来到树林边缘，抬头就能看到一面陡峭的山壁。

　　有轻微的呼救声传来，九苓循声走去，很快见一人躺在血泊之中，于儿看见，惊呼一声，心脏怦怦乱跳，那人的下半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