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衣几何》子夜笙

2、入青衣●初

　　谢客风容映古今，发源谁似柳州深？朱弦一拂遗音在，却是当年寂寞心。
　　——《论诗绝句》元遗山
　　“你可想好了？”
　　一位身材玲珑的女子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穿着绣着千叶海棠纹样的藏青色的旗袍，旗袍盘扣打结处别着精致的小牡丹，显露出女子丰腴而苗条的身材。她涂满红色蔻丹的手拿着烟枪，姿态娇媚的俯视着跪在她面前的女孩，瓣唇轻含烟身，一口一口的吐着烟圈，唇色艳红，嫣然一笑，神情慵懒，媚态如丝，釉色的翠花别在简单梳着的发髻上，似一朵开得正艳红玫瑰，有种说不清的风情与魅惑感。
　　如此放恣体态的女子便是虞安城有名的第一代青衣，如今退下戏台，住在青园培养伶女，传言闻颜缨在虞安城人眼中是王熙凤般的存在，红楼梦道：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双单眼皮三角眼，两道眉毛又细又长。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面容娇美动人，泼辣之色不露于相貌，红唇美艳还没有开启，就先听到了她的笑声。说是形容颜缨也不为过，妩媚与清淡并存，极擅长察言观色，有着王熙凤的精明，该狠心时绝不优柔寡断,说到好笑之时，笑中恣意盎然。
　　颜缨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微微弓着背，身着青蓝色的校服，别致的立领，旗袍式斜排盘扣，及膝的黑色中长裙，梳着两条长长的辫子柔顺服帖的摆在胸前，模样青涩稚嫩，俨然是正值如花美眷年龄的女学生。
　　她美得很特别，五官小巧精致，似被墨描过，秀美非常，眉如远山含黛，不具有攻击性，反而有江南女孩子的温婉软糯，虽未施粉黛，但一双眸子漆黑如墨，又泛着些许水光，明亮透彻，看一眼就好像陷进去那般。
　　在她身上，颜缨恍惚感受到这个乱世少有的古意，这个女孩涉世未深，不谙世事，像细水流长般，恬静端庄，仿佛这个现世安好，闲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只是眼眸低垂，僵硬的身躯却透出一股劲，是女生少有的固执。颜缨不由得想起一句诗：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
　　好硬气的女子！
　　有些缘分说不清道不明，而杭景致给予她莫名的熟悉感，那股犟像极了自己，就好像冥冥之中自有运数那般，只是命中注定里，一个最像自己的人，反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感。
　　到真是一颗好面子！回过神后，颜缨在心里暗暗赞道。
　　“想好了。”杭景致抬起头回答，声音不卑不吭，深邃的眼眸就像春水初生，流转滢滢，像山间的清风，只怕看一眼，就难以言喻，无法忘记。
　　“不后悔？”颜缨又问一句。
　　杭景致没有说话，空气中弥漫着沉默。颜缨就知道眼前的这个女学生虽特别，但这种抛头露面唱戏的活是没有多少人会愿意的。且不说若非迫于生计才唱戏，更何况外面的人都瞧不起唱戏的。
　　在世俗眼中，一个戏子，与妓女无二。
　　“不。”
　　沉默了一会儿后，杭景致才沉静的吐出一个字。
　　颜缨一笑，“今日你若后悔，我还能放你走，可若你执意留下，入了我门下做了这行当，你将来想后悔可都来不及了。”
　　杭景致疑惑的看向颜缨，眼神透着不解。
　　“哼！”颜缨嗤笑，放下翘着的腿，袅娜的站起身，步履生莲地走向她，向她转着走，一步一一生媚，手里轻挑的拿着烟枪，打量她，“你莫怪我说这话，我是知道你杭景致是何人。”
　　颜缨对着杭景致倾吐着烟圈，刺鼻的味道令她眉头凸起，有些难受的撇过头。看到杭景致的动作，颜缨不怒反笑，直起身来又继续边走边说：“你杭景致是世家小姐，骨子里透着上等人的傲气，突然委身唱戏，心里肯定有些许不甘。我颜缨是心疼你，更或是劝告你，如若你走上这条路，就怕你将来会后悔今日一时的冲动。”
　　听此话，杭景致的眼睫些许颤动，娟秀的双眉皱得更深，
　　颜缨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她知道，这个女孩的眼里有不甘。杭景致生而高贵，不允许不轻贱自己，也不允许其他人轻贱。
　　思虑一会儿，杭景致站起来，转过身，正当颜缨以为她后悔离开时，杭景致反而又转回来，对上颜缨诧异的目光，径直走向桌台，拿起火柴盒，把火柴划出火焰，火焰明亮，照着她青涩坚毅的面庞，她点燃了桌子上的三炷香，将它插在香炉中，三柱香袅袅升起烟雾。
　　走向看着她一举一动的颜缨，直起身，干净利落地跪伏在颜缨的脚下，“徒弟杭景致，于今日拜于师傅颜缨门下，不惧不悔，专心学艺，听从师傅任何吩咐，他日若受辱，绝无悔意！”
　　震惊于她的举动，颜缨拿着烟枪的纤手略微一晃，还是吸了一口气，单手讲她扶起，引到桌台一旁的梨花木椅，让她坐下，只是杭景致未动，走到桌台上，亲自泡上一杯青茶，从颜缨的视角看，杭景致的动作柔和专注，指甲圆润而有光泽，剪得干净利落，没有涂上任何蔻丹，天然的嫩粉色，看得十分舒服。
　　不一会儿，杭景致走过来恭敬的奉上，颜缨接过，掀开盖，那红枣般茶色泽清润，她轻轻一嗅，茶香在唇齿间萦绕，细眉一挑，她忽然觉得平日里索然无味的水仙茶有这么一瞬能够提起她的兴趣了，勾唇一抿，茶香入口四溢，带着淡淡清甜，倒是十分可口，暗暗称赞道，心情一快，慢慢的茶水就见底了。
　　放下茶杯，颜缨深吸一口烟，“我欣赏你这性子，不过我也要告诉你，这个世道你也见过，自以为什么都紧紧抓在手里时，其实连空气都没有抓住，甚至抓住的空气一点儿也不干净，浑浊肮脏。,”叹着口气，看向她，“你可听好，我颜缨的徒弟可不止你一个，我教的弟子的方法，当中的苦也不是你能想象的。”
　　“师傅莫要怪罪景致性子孤傲，委实是自幼带来的习惯，景致如今已入了师傅门下，又逢政权交替，乱世苦难，幸得师傅收留我学艺唱曲，已是满足。”
　　上下扫了一遍她，颜缨问道：“瞧你这衣着打扮，怕还是上学吧？”
　　杭景致不语。知道她不想回答，颜缨便起身了，唤了声：“茗蓁！”
　　“哎！师傅！”茗蓁小步走进来，杭景致也同时起身，颜缨将她带到茗蓁身边，托臂抽着烟，娇媚生姿说道：“这你们的师妹，唤……”迟疑了一下，转而问杭景致，“可有小名？”
　　想必是怕她以杭家身份卖艺唱曲尴尬吧！杭景致心里想着。
　　没有将疑问说出口，便恭敬回答：“家人皆唤表字——韶若。”
　　“韶若……风云韶丽，蘅兰芷若……自有一股灵气在，如江南一样诗意而雅致，不错。”颜缨细细咀嚼杭景致的表字，面色赞叹，景致，韶若，倒真真不亏是好名字。
　　看向茗蓁，“就唤她韶若就好，带她去空余房间整理就安排住下。”茗蓁点头，“还有，去账房和刘掌柜取出一百块大洋给她。”
　　二人心里皆是一惊，但茗蓁没有像杭景致那般表现出来，脸色依旧波澜不惊。
　　“师傅……您这是？”杭景致问。
　　颜缨吞吐着大烟，风情万种的腔调说：“这钱不是白给，我可以允许你继续读书，能学一点是一点，这个年代能学上一点多好，钱你可以慢慢还，也可以用你的出场费用抵债，我颜娘可不是会白给你钱的。”
　　千言万语，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夜深人静，杭景致将这妥帖的收放在心上，细细回忆，
　　她无法报答颜缨的恩情，哪怕在颜缨气息奄奄，临走的那一天，她或许都觉得是愧疚的。
　　道过谢后，茗蓁带着杭景致去了房间，颜缨看着那道淡丽的身影，若有所思的吐着烟圈，淡淡地笑了。
　　那正是她心中永远也无法达到的“青衣”，与生俱来的气质，别样的纯真风情与端庄姿态，是这个青园里所有人都无法达到的境地。

作者有话说

　　这篇小短文是关于一位女子的故事，全文围绕着她的故事，也是通过她的故事映射民国道新中国的变迁喔。
蟹蟹各位的支持，阿笙有时间了一定会写长文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