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疑团 ...

  •   五日后。

      诸家的大门,被白绫帐布围满。

      诸家多少算作长安城中的商贾大户,白事又是大事,少不了迎来送往的人,只是这来往的众多人中,徘徊一道姜黄的身影,不进门也不离去,倒叫过往众人不免多看上几眼。

      太阳快落山了。

      姜黄的身影仍未离去,他抬头时不时望向大门,终于铺捉到门内闪过的一道矮瘦身影,赶上来唤住:

      “张管家。”

      “陈淦?”刚送客出门的张肖,回头见人惊讶:“你,怎么这时候来?”

      张肖,诸府的管家,诸经衍婚前张罗宅内大小琐事,待容华声进门,便只管前院了。

      算起来诸宅井井有条也没多少时日,容华声一走,一摊事儿便又落回肩上。这两日诸府赛过往日的忙碌,忙的他张肖,昏天暗地,苦不堪言。

      张肖是聪明人,知道事忙请示的道理,只是亲眼见过家主的样子,硬生生将一肚子话忍了回去,所以这会儿来,只觉得他在添乱。

      陈淦又何尝不知:

      “实在有事,少主呢?”

      他面有难色,一身姜黄袍加身,明知是白事连衣裳都没换,瞅他几眼,张肖叹息道:

      “罢了,罢了,你且去书房看看,兴许……”

      秋风习习,经过盛夏满院繁华似锦的花草,如今花开花败,满地枯黄,不过几日光景,院中萧瑟起来。

      书房在院东,门正紧紧关着。

      陈淦刚到门前,门吱幽一声开了个细缝,屋内悄无声息,也不敢再多动作:

      “少主,陈淦有要事相告。”

      他静静等了片刻,屋里没声,推门走进。

      一股浓烈带着酸腐的气味扑鼻,屋内拉了帘眼前一片昏暗,陈淦费劲才看清书桌边的地上,坐着道熟悉深影,粗壮的手臂撑膝捂住头面,看不清神情。

      哐当一声,迈步的脚边碰到什么,低头竟瞧是七倒八歪的一堆壶瓶,清脆的声响连带惊动地上的人抬起头来,那深邃的眼眶深凹下去,胡渣潦草布满整个下巴。

      “少主?!”陈淦看清人震惊。

      只那人仰头颓然靠在身后的墙壁,晦暗不明的黑眸淡淡瞥来,然后伸手够被踢歪的壶瓶,手握壶瓶摇出水声,一把搂起壶瓶直往口中。

      印象中诸经衍从不喝酒,眼下白酒咕噜噜地往下灌:

      “少主,不能这么喝!”

      平日里,诸经衍不苟言笑,只有遇上娇美的夫人,才多少有些喜乐。

      陈淦太过清楚夫人在主子心里的位置,如今夫人一走,多少能够想象他的痛楚,可即便有心理准备,仍难置信一向坚毅的主子,成了这副模样。

      “夫人走了,我知少主心里难过。可你这么喝,夫人会心疼……”

      灌酒的声儿蓦地停了,凑近唇边的瓷壶被微微移开,诸经衍干裂的薄唇轻抿了抿,墨眸终于定定看过来,他动了动唇似要说什么,不料开口却是剧烈的咳!

      他咳的眼角湿润,声儿愈来愈大,猛喷出一大口猩红鲜血好了些,又扭过头去,酒当做救命灵药似的继续喝。

      “少主,别再喝了,出事了!”陈淦大骇,夺酒掷于一旁。

      够不到酒的诸经衍双眼涣散合上,盯着他死灰般的脸色,陈淦心中犹生出恐惧来:

      “少主,诸家百年生意,外头的商客,宅内的百十号人,还等着你来主持。”

      “少主即便不为诸家,难道就不为刚出生的小姐想想?她身患绝症,没有长生花,不光饱受病痛折磨,若你也……你叫一个无父无母的姑娘如何活?”

      “少主,夫人临终前要主子照顾小姐的啊,难道少主忘了?难道少主真忍心,让夫人白白去了?”

      “少主,你开口说话!你说说话呀!

      陈淦痛不成声,头一遍遍的砰砰磕地,然所有好话说尽,劝的声儿都哑了,人仍是无动于衷。

      屋内沉寂着死般的静默。

      良久直至暮色降临,陈淦跪着不忍离去,他相信诸经衍会想通,他本不是轻言放弃的人,然而一分一秒过去,眼前的事实容不得他不信。

      悲痛的双眼在黑暗中暗淡,院中的灯火被一个个掌亮。

      昏暗的灯光透进门来,恰好映着双眼闭紧的诸经衍,不知何时斜靠的头颅,依然脱力般耷下。

      陈淦惊悚地一机灵坐起,哆哆嗦嗦探朝那鼻息探去,蓦的缩回……

      “快,来人啊,少主他……”

      ……

      “我容家绝不外嫁,你要娶容儿可知后果?”

      “……”

      “容儿的血症是绝症,自出世她肩上就有一棵红色花,待那花瓣长成莲花,便会病发。”

      “……”

      “我容家人绝不外嫁,患病之人不可磕碰,受伤后血流不止不易愈合,待到病发,血脉慢慢变青,四肢僵硬,得病之人无一活过四十。”

      “……若她怀孕,更赋凶险,且病只传给女子,你还坚持娶么?”

      嘈嘈杂杂的人声不断地涌入脑海。声响扰的脑内欲炸欲裂。

      然一啼响亮的哇哇哭声闯了进来,掩盖住四周的嘈杂,内关、印堂、人中接连疼痛紧扯着神志,一道白茫茫的光亮透了进来……

      “醒了,醒了。”

      襄婆子兴奋地抱着婴儿凑来,甄国华收起针,陈淦望着床上那墨眸中涣散的目光渐渐聚集,潸然泪下:

      “主子,你险些就……”

      想起刚才惊险的一幕,陈淦说的哽咽,站在一旁的襄婆子出口便骂:

      “你再怎么伤心,也不能不顾丫头,喝酒就喝酒,竟险些要命,你要有个三长两短,留下宁儿可怎么办!”

      襄婆子前几声骂的是强劲有力,可是到后头竟也一度哽咽起来,兴许是真伤了心,将怀里红色襁褓往床头一搁,便扭过身去抹泪了。

      诸经衍瞧了瞧身旁被送来的襁褓,怔了片刻,扭头再望向围在床前的众人,皱起眉头:

      “扶……我。”

      他手伸向陈淦,艰难坐起又屈身将鞋登上,扶着床帏,面无表情的站起身冲众人道:

      “你们,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襄婆子闻声急扑来气的不轻:

      “华声才走,你竟还要寻死觅活,好,好,好,你要死,我们大家陪你一道。”

      她说着便向一旁的床柱冲去,然被一双手拉停。回头却见是诸经衍,冷着眸子:“出去!”说厉声完人便摇摇晃晃向书桌去了。

      诸经衍威严一向说一不二,陈淦看着满面泪痕愣在原地的襄婆子,心头沉重推她出屋。

      一步,两步……从屋内到屋前不知究竟走了多久。

      拖着沉重的步子,终走到门前,待到门边他停下来,想最后回头再看一眼,心中仍不敢相信,长安城百年药商,诸家,就这么完了?

      书桌距门也不过几步之遥,身后的诸经衍仍闭眼倚坐,陈淦扭头攥了攥拳,终阖上门栓走出去了……

      “陈,淦。”一道几不可闻的嘶哑声儿从身后传来。

      陈淦脚步一顿霎时转身,回头见诸经衍仍虚弱地坐着,只那双墨眸却清明的盯着他。

      “少,少主?!”语中不可置信。

      “今日来,出了何事?”

      陈淦险些喜极而泣,能问话,就是好苗头,他憨憨的抹了把脸,心里顿时像有了找落:

      “少主,张裕醒了。”

      “嗯,说什么?”

      “他说,那日,二十人按照计划寻到徐家,到了跟前,徐家已被烧了个通天透,他看火势虽大还未烧到西边,便叫弟兄救人,谁知人未救出折了几个兄弟,又瞧势头不对便跑回来通知咱们,不料却在半路不省人事。”

      见诸经衍并未吱声,陈淦顿了顿继续:

      “当日,距离预定时间已过半个时辰,我见没一人回来,派人去查,结果半道发现张裕,将人带回来,之后又派人返回徐家,沿路搜寻、处理痕迹……”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淦懂他什么意思,人怎么都会见到个残骸什么,只是……

      “就是这点奇怪,搜寻的队伍回来说,徐家只剩一片残骸,现场无论我们的人,还是徐家,都再无半点踪迹,也就是说无半点被烧毁的人影,这些人就像……凭空消失。”

      徐家,传说中世代守护长生花的族人。

      长生花的传闻,让历代皇帝、江湖豪杰争相抢夺,只因它是包治百病,长生不老之物。

      可这长生花虽颇负盛名,却一点也不及徐家半分。

      传说中,徐家不仅握有长生花,富可敌国,隐匿山林,只每每在大齐危难中显世。

      想那徐家与国齐名,想也该是一方之霸的,可奇怪的是,不仅那长生花仅留在传说中,不曾有人找到,就连那徐家,江湖人百年来也无一人见过。

      所以,关于徐家与长生花,江湖中人众说纷纭。

      可为了治好容华声,诸经衍坚信长生花的存在,终于皇天不负苦心人被他得了消息,然而派去的人竟凭空消失……

      “顾研和那个女人呢?”诸经衍的眸光渐渐深邃。

      “回少主,徐家确实上钩了,不过徐家的人一进顾府,再出来时,连顾研与那女人也一同不知去向了……”

      顾研,诸家的暗棋。而女人,是为找出徐家设计的“饵”。

      说起饵,便要牵扯到一段更为隐秘的故事了。

      因容家每隔几代,生出肩有花瓣图案的女子,容家全族为守住秘密,历来行事低调,不许女子外嫁。

      到这一代,容华声出生有疾,容闫为让女儿摆脱宿命,不遗余力,多方打听。

      终于,得来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那便是玄而又玄的徐家,竟也一直在找肩有莲花的女子!

      徐家,在找容家女子?

      徐家怎会知晓世上有这样的女子存在,找她是为何?

      且那徐家无人见过,消息又是真是假?

      一时事情陷入僵局,消息疑点重重,传闻难辨真假。容闫左思右想,不忍拿女儿冒险,暂且按压。

      可谁料诸经衍娶了容华声,容华声又怀了孕,假如这胎又是女儿……这才找来个女人,在其身上刺了莲花图样,诱徐家上钩……

      “……会不会是徐家设局?”陈淦说出盘桓心底已久的怀疑。

      “快,快,去把咱们的人都撤出来!”

      诸经衍听闻强撑从桌前站起,忽朝陈淦大喊,陈淦一听便要朝外走,可诸经衍却抬手又将他叫了回来:

      “不对,徐家若提前得知,认为是局,搬走就是,何须自毁家园?何况你说徐家先派人去了顾府,打探消息才……”

      说着,清明的墨眸重新看来问:“最近,城里可有异常?”

      陈淦眉头忽一跳:“少主,这便是我今日来另要报的,近日城里官兵变多,出入城严了,咱们的草药出入关卡时几乎都被搜查,按理说生意做了这么久不该出事,可在昨日,咱们的人被抓了一批!”

      诸经衍一听,飞快展开桌上白纸:

      “墨!”

      陈淦动手研磨,看那笔峰在纸上龙飞凤舞,边写边问:

      “张裕目前身体如何?”

      “张裕身体已逐渐恢复,甄老说是毒,所幸时间短,处理及时,再过一周便可完全康复。”

      诸经衍头也未抬,直接吩咐:

      “你现在听好,我交代你和张裕做三件事。”

      “少主请讲。”

      “一,通知所有的弟兄,全部撤出来,联络记号全部换。”

      “二,查查城里为何突然戒严,近一年甚至几年来的异常都要查。记得查前,将诸家的生意停了,所有铺子全闭。"

      “都关了?!”

      陈淦惊诧,见诸经衍搁笔叠纸,未等墨干,已将写好的纸张叠进信封向他递来:

      “第三,将信亲手送到棣棠谷,容老手里。尽快找个与我神似的人,与你守在长安。这段时日若有谁来一概不见,我要出门一趟,切记此事不可对外宣扬,事成后再将那人安全送离长安。”

      “少主,你打算……”

      “什么也别问!”诸经衍凌厉地打断:“记住,所有事私下办,要快,只能你和张裕知道。”

      压下疑虑,陈淦应声,见诸经衍重新坐回到桌前,他转身悄声离去。

      重归寂静的屋内。

      诸经衍刚阖上疲乏的双眼,忽一阵“哇……哇”撕心裂肺的哭声,令他又不得不强撑起来,重回床边。

      红色襁褓映着灰蓝的床铺有些刺眼,襁褓中的婴儿,天真地张着小嘴正哇哇大哭。

      诸经衍垂着双手,站在床边的有些不知错所,但闻哭声丝毫未有停下的意思,才僵硬、小心地将小人儿抱了起来。

      说来也奇怪,这刚被抱在怀的娃娃瞬息停止了哭泣,那粉嘟嘟的小脸上,含泪的长长睫毛竟颤颤巍巍的睁开,玻璃珠似的黑眸盯着他。

      想到这是华声与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骨血!

      诸经衍霎时心里泛酸,盯着软软绵绵的小人儿,麻木的心柔软起来:

      “宁儿,”他开口轻声哄:“爹会保证你的安全,会尽快接你回家。”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