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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病历 ...

  •   从十九时五分,整个谢菲尔德市都在下雪,意料之外的雪花敲打着大地生灵,然后在他们脚边消融、沉寂。福尔摩斯一家准点拜访,他们带了一身寒气,进门后脱下大衣,凯瑟琳与艾希尔招呼他们在壁炉边驱走冬天的魔咒,先喝一杯冒着白雾的热茶。
      初雪之夜的纯洁让躁动与不安都得到安抚,让事物看上去显出它的本真。
      也许暖融融的气氛把宾与主浸沐,两户殊异的人家能在雪天的屋中/共同夜航。
      他们享用同样的美食,称道撒上胡椒粉和洋菇的奶油鸡,回味裹上酥皮的惠灵顿牛肉。然后一齐围在燃烧的壁炉边,吃着约克郡布丁,感叹这年雪季迟来给当地旅游业带来打击,了结关于天气与社区生活的谈话,言语之船终于不可避免地触礁。
      诡异的平静降落了,在他们每个人头上。
      彩电映放着进口美剧《海滩救护队》,这是火热时兴的电视剧,转去其他频道,或许还有直播的冬季球赛。奇怪,以上常可供作话题救星的材料,没有一个大人熟识得能拿来作谈资。
      艾希尔轻啜了一口白葡萄酒,味道不赖,但其实他更习惯冲一杯红茶包,非常浓且热,支撑着他不至于在案涉地或警局睡过去。他不轻易谈论自己的职业,那是他无从提起谈话内容时的最后求助,也怕福尔摩斯一家会从蛛丝马迹探知小儿子曾在犯罪现场乱跑乱窜,上帝知道他们一家子是不是都有那种可怕的洞见天赋。可见鬼,他发现自己既浅薄又无知,除了工作和家庭,他再没什么可以发言的地方。
      然而邻居福尔摩斯先生与太太看上去那样友好,就连他们的儿子也坐在平时奥菲利亚最喜爱的那个扶手软沙发上,安静地纹丝不动。
      艾希尔无意破坏宾主尽欢的局面,他扭了扭自己的背,让靠枕回到舒适的位置,快要说出“真遗憾狩猎季节已过”前,凯瑟琳高兴地提议让她弹上一曲,他诧异地看向妻子,从她脸上看出不同寻常的欣悦来。
      凯瑟琳故作考量,她有久不现的诙谐:“或许弹得不太好,因此为了不戕害在场客人们的耳朵,尽量简短些。福雷的第56号作品怎么样?组曲中的第一首摇篮曲。”她让女儿一同坐下,在近旁联弹。
      灯光环绕着这对母女沉静的模样,她们默契地像能预知对方手指下一步的动作。要是这夜结束在曲子的末端,要是福尔摩斯夫妇没有将他们的背前倾并轻轻鼓掌,没有往昔的景象浮现在这些多愁善感的人们眼前,那么事情会走入分岔的小径,但在今夜,甚至沸腾着过溢的情感。
      艾希尔从来都不是一个专注的聆听者。
      他观察到福尔摩斯太太发红的眼圈,和福尔摩斯先生恍惚的神色,他们的小儿子仍旧在走神,当然那孩子不会把心思放在与邻居的交际上,世上有几个十一岁孩子能够比警察还先一步到达犯罪现场,伏在一具肿胀尸体上,以平静的态度叙述谋杀?
      古怪又有趣的一家人。艾希尔想,人们很少能确知邻旁房屋中住着的是疯子还是正常人。
      凯瑟琳面朝几位观众,微鞠一躬,好像回到往昔岁月,那些她尚且清醒的时候。
      .
      夏洛克真正看见奥菲利亚·休斯顿的最初时候,不是在谢菲尔德的街道上。
      早在奥菲利亚因泰迪熊掉落而叫他停住脚步之前,甚至比彼此成为邻居时更早,夏洛克在苏格兰场看见这个金色头发、琥珀色眼睛的女孩,她骨架瘦小,弯着背,安静得不像话,让人以为她只是顺从安排,为等待家长而缩入会见室侧旁的角落,身上披着那种专给受害人和目击者压惊的薄毯。
      晚上九点的办案大厅依旧人来人往,很少人会注意到有两个小孩共享着一张冷僻的长椅,尤其当他们都一言不发,他们就像白炽灯光下不存在的虚影。
      应当如何应对稍后前来把他接走的麦考夫,这难不倒夏洛克,困扰着他的是另一个问题。
      那些不中用的警察认为卡尔·鲍尔斯在游泳池里被溺死出于意外,纯然是毫无依据的臆测。
      夏洛克的视线穿透过冷白灯光,远远地看定办案厅的另一边,那里放置着用以归纳线索的白板,鲍尔斯的照片资料同样被挤在不起眼的角落。
      尸体被冷水浸泡了两天,因为毛囊膨胀而皮肤起皱,照片拍得足够清晰,他还赶在警察到达犯罪现场之前,跪于地上就近观察鲍尔斯的口鼻腔和眼睛,但来不及勘察其余,他就被警察带来了苏格兰场,当下法医兴许正忙于检查尸体,做好一份意外死亡的鉴定报告。
      夏洛克知道自己一定遗漏了部分事实,明明摆在眼前,却被他轻视、忽略。
      原本一声不吭的女孩伸手拉扯他的衣袖,夏洛克转头看过去,她身上一览无遗的痕迹都指示着她是休斯顿警官的女儿,他没有出错,他仍然善于此道。
      休斯顿从书包摸出几颗哈瑞宝软糖,曾经结巴的缘故,使她用词简单,语句短小,但仍说得缓慢仔细。
      她想请身边的卷毛男孩吃小熊软糖,她说直到现在还没吃晚饭,一定很难受。
      夏洛克没有接过她的软糖,他露出疑惑的神色。
      他仍沉浸于思索鲍尔斯的死因,他想自己应该去学点解剖知识,一方面他也分出点心神来好奇,休斯顿观察到了什么才推论出他没吃晚饭。
      “你的肚子在打鼓。”休斯顿说,她并不在意对方的沉默,由于对方无声地拒绝,她把软糖收回了书包。
      夏洛克向休斯顿道谢,他快要习惯身边人的智力低下,乃至不再感到失望。
      他计算着麦考夫来苏格兰场的用时,一边环顾四周,看上去永远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消息传播得和娱乐八卦一样快,办案大厅里电话铃持续不断,记者们一嗅到非自然死亡尸体的腐臭味,就忙不迭地要扑向苏格兰场,探长挂掉上级电话,他手头积着好几起暴力案件,如此浅显的意外死亡案件却因死者是未成年人而备受关注。
      探长把休斯顿警官叫进办公室,训斥了他一顿,因为他把孩子带来了办公场所。探长快要退休了,严重关节炎与连绵阴雨把他长久地困在办公室,自觉在这样的年纪,不适宜再奔波,不适宜出现在血腥的罪案场所,但上级的催促让他感到受威胁。
      “现在,鲍尔斯这个案件是你的了。”夏洛克透过办公室窗户,读到探长的唇语。
      探长对艾希尔·休斯顿说:“你不能一直带着孩子来上班,要么把你妻子治好,要么雇个保姆。”
      休斯顿警官简直是个可怜虫,他的办公桌同样堆积着许多案件。他把干结着泥水的脏大衣甩到办公桌面,他下午时曾在滑腻的街道疾走,因而摔过狠狠一跤,但来不及更换衣服,把孩子留在了苏格兰场,甚至忘记拜托同事帮忙看管,就急匆匆地去苏豪区探查一桩妓/女命案的线索,临近下班又收到总部的调遣前往学校,那里有个不幸的男孩被溺死。
      休斯顿警官看上去格外精神不济,被探长训斥后,甚至懒得装出懊恼神色。
      他回到办公桌上枕着手臂,闭上疲劳的双眼,于黑暗中沉沦了些时,然后下楼买了两杯热牛奶。
      一杯给自己的女儿,一杯给那个在游泳池发现同学尸体后却不向成年人报告的卷毛男孩。
      休斯顿警官蹲下身来,才发现面前两个孩子年龄如此相近。只是因为先前男孩伏在尸体上时面目的镇静,让他忽略了男孩于体格和外表上的幼稚。
      休斯顿警官勉强记得这男孩叫夏洛克·福尔摩斯。
      在休斯顿警官思索着如何发出警告时,小福尔摩斯先生先发制人地打响了第一仗:“建议你先把身上的衬衫替换掉,鉴于你妻子近来精神状态不佳导致的多疑。”
      休斯顿警官尚未反应过来,他又听见小福尔摩斯先生快速地说:“卡尔·鲍尔斯并非因为抽筋被溺死,他被人蓄意谋杀。他的尸体被泡了两天才被发现,是因为他是周末放假前最后一个留在游泳池的人,他留得很晚,甚至没有其他人在场监督救护。那天晚上泳池看守员恰好有约会,衣服上的香水比你现在还熏人,周一回学校后眼睛血丝遍布,他周末都在熬夜玩闹,无暇顾及学校。鲍尔斯为什么留得这么晚?是谁希望鲍尔斯不被发现,把游泳池那层楼的门锁上?休斯顿警官,请你告诉我。”
      小福尔摩斯先生跳下长椅,亢奋地一句句叙说,向休斯顿警官质问。
      他不再理会警官,他们会继续碰面的,他转过头去,向警官的女儿彬彬有礼地询问:“我能否借用你身上的毛毯?既然你已经不用靠伪装自己是已受询问的目击者来躲避那些喜爱探问家庭隐私的人。”
      小福尔摩斯先生如愿地披上毛毯,也装出报案者的受惊模样,他时间算得很准,他的兄长这时来到办案大厅,休斯顿警官不得不前去应对。
      而警官的女儿也慢悠悠地从书包抽出御寒外衣,她妈妈足足准备了三件,书包因此被塞得肿胀。
      如果休斯顿太太能考虑到最近路面湿滑,她粗心的丈夫也许会因急忙赶路而摔跤,泥水不仅湿透了丈夫的大衣,还把女儿的鞋袜都溅脏,那么多疑的休斯顿太太又会另准备三双鞋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病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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