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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建筑物已经大面积地剥落,露出参差的砖瓦和白色的墙体。三月的雨一直下着,地面上积了一个个小水坑。很久以前战斗刚打响时村民们就离开了这个名叫罗斯多夫的小村庄,现在这里几乎荒无人烟。
      被绳子把手腕紧紧绑住连在一起的俘虏们无言地蹲在墙边,目光失去聚焦一动不动地望着雨幕。

      一百米开外处,一个黑衣女人站在一辆马车后面默默地看着他们。那匹没有上套的马背风立着,长长的马尾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女人把马拴在村中央的一口老井的手柄上,朝这群俘虏走来。

      获胜的一方的十个士兵和他们的队长全身也都被雨淋透了,制服上沾着泥水。队长的左肩上缝着一块黄色肩章。右肩上的衣服被撕破了,露出了光光的皮肤和血淋淋的伤口。这个孤单的黑衣女人朝他走来。

      队长几天前就注意到她了,她牵着马车,远远地站着。

      “同志,”女人走到队长身边用俄语喊道。队长有些吃惊地抬起目光看向她,发现她并不漂亮。她上身穿着黑罩衫,脚上是一双平底宽靴子。一只靴子的前头被磨破了,露出了乌黑的指甲和弯曲的脚趾头。她的头上顶着一块破布,眼睛和她的靴子一样黑,四周有深深的黑眼圈。

      “就是那个人,”她指着其中一个俘虏说,“他不属于他们的队伍,他是我的丈夫,我要把他带回家。我已经把马牵来了。他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队长看了看她的靴子,没有搭理这个女人,而是背对着她,对他手下的士兵说:“站好队,每个人瞄准一个人头。”

      “我已经跟踪你们五天了,他真的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她用俄语说。

      队长仍然没有转过身来,他的士兵们排成了一行。

      这个阵势把女人吓坏了。她用一种被克制的急促的腔调说着克罗地亚语、匈牙利语、奥地利语、斯洛伐克语等等,甚至尝试了俄语和捷克语。当她用斯洛伐克语说“他和他们不是一伙的”时,似乎看到队长动了一下,因此她就继续用那种语言说:“那个人两边的队伍都帮。他没有枪,只是给两边的伤员们提供药品和酒。他是一个和平主义者,只是正当他在那边的队伍里时被你们的人抓到了,是运气不好。同志,他不是你们的敌人。”

      队长仍然背对着她坐着。女人不敢接近他或碰他。她继续说:

      “我跟着他在战场上穿梭。他想阻止杀戮和死亡,这个傻瓜。他是一个诗人,而不是一个士兵。看,这里有他写的诗。”
      她轻轻地挪到队长跟前,把一摞写满字的纸放在他身边的泥地上,纸上有不知是被雨水还是被泪水冲出的一道道水渍。

      队长站起来走开了,那些写满诗行的纸被他的靴子踩进了泥地里。他走向那个人——女人的诗人,她的爱人、丈夫、她的‘生命’。
      他从枪套里拔出左轮手枪,命令他的士兵们站在每个俘虏的身后照着他的样子做。
      “开枪。”
      “砰。”
      蓝色的硝烟在一片血淋淋的尸体上蔓延开来,女人颤抖地睁开眼睛,却发现一个身影仍然立在烟雾中央。
      她的丈夫并没有倒下。
      “弗洛里安!”
      “带走他。”队长对士兵们说。

      “等等。”女人上前一步,她以为他会放了她的丈夫,“你们要带他去哪?”

      队长并不答话,把左轮手枪插回了枪套里,沉默的向前走去。他的步子迈得很大,女人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他。

      “等等!”她又喊到但队长并没有回头,她眼睁睁看着丈夫被带走,只得跟着男人走进一幢建筑的屋子里。

      这里看起来像是临时指挥室,男人一进屋子就自顾自的脱掉了湿淋淋的上衣,露出结实的后背和那些惊心触目的伤痕。

      女人有些惊吓的移开了眼睛,不敢去看他,“他真的和他们不是一伙的,”她冲着墙壁上的一副军事地图说道,“他只是向往和平。”

      队长擦拭着自己的手枪,始终没有抬头。

      “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女人继续说着,“他没有杀过任何一个人。”

      男人的动作在听到这句话后停了下来,他沉默了一会,接着冰冷的开口,“战争不是慈善家的秀场。”

      女人有些意外地转过头——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讲话,他的嗓音有些低哑,带着一名军官应有的威严,但她很快又偏过脸去——他还赤裸着上身。

      “这里每个人都比他更加渴望和平,在每天都有人必须永远告别亲人惨死牺牲的战场上,一个毫不费力气的‘没有杀过人’和平主义者,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功勋,我想。”

      “极其幼稚,且可笑。”

      女人对他的话感到非常惊讶,她转过身,看见男人锐利的烟灰色的眼睛正冷冰冰的注视着自己。

      队长缓缓的举起手枪,漆黑的枪口对准了女人的双眸。

      “现在,”他审视的看着她,“你应该不介意摘下你的头巾?”

      女人不敢违抗,她颤抖着解下了围在头上的破布,黝黑的长发像海藻一样卷曲的缠绕着,披散在她的肩上。

      男人似乎愣住了,他盯着她有些出神,但紧接着他站了起来,走近她,她只得紧紧倚靠着墙壁才能保证呼吸不会喷在他的胸膛上。

      现在黑黝黝的枪口离她只有一尺远。

      但男人只是从她身后的柜子里取出一个箱子,便回到座位上,从里面取出绷带开始包扎自己血淋淋的右肩。

      “敌军还有残党剩余,在成功撤离之前,我必须保证我的士兵们的安全。”

      男人用一只手把绷带缠上自己的胳膊。

      “我没法确保他不会泄露我们的行踪,我不讲什么和平主义,战场上,不是伙伴,就是敌人。”

      他不容置疑的说着,“等军队安全撤离到境内,他就可以离开。”

      女人不再说话了,她静静地看着这位军官用有些拙劣的手法给自己包扎伤口,这些本该由医疗兵来做的,但医疗兵战死了,这五天里她已经足够了解他们的状况。

      “我来吧。”她说,男人有些意外的抬起头看着她,她也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但她接着说,“...我跟着弗洛里安在前线很久,和军医学过一点医护。”

      弗洛里安是她丈夫的名字。

      队长不再说话了,他把右臂搁在桌子上,女人走上前接过绷带小心的包扎着,她湿冷的指尖偶尔会触碰到他的,她的手有些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她不知道是为了别的什么。

      “你叫什么。”男人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什么?”她问。

      队长转过脸来,使她能够清楚地看到那双深邃的眼窝里闪烁的银灰色的眼眸。

      “你的名字。”男人有些不耐烦。

      “Ализа。”她有些局促的用俄语回答道,“АлизаСтэн(Alisa Stane)。”

      “好的,Alisa女士。”队长把包扎好的手臂抽了回去,将左轮手枪在右手里握了握,接着插回了枪套,仿佛根本没有受过伤。

      “由于你已经跟踪了我们五天,你同样不被允许离开。”他说,“队伍安全撤离之前,你必须呆在队伍里接受监视。”

      她想起了她的丈夫,“好的。”她回答。

      队长似乎对她表现出来的冷静有些意外,接着他补充到,“为了防止你们叛逃,行进期间你将不得与你的丈夫见面。”

      “什么?可是……”

      “我希望你明白自己的处境。”男人有些严厉的打断她,“你没有资格谈条件。”

      女人不再说话了,浓密的睫毛低垂下来,遮住了黑亮的眼睛。

      “会有士兵带你去睡觉的地方,”队长似乎极不愿意到她这副表情,他迅速移开了眼睛,“你可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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