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火夙缘》幻箴

3、3追杀

　　天穹之上遥挂着一团火球，炽热的光辉毫不留情地洒下，将大地晒得七窍生烟。

　　一片广袤无垠的荒野，绿茵匝地的草毯被太阳吸收所有生命，变成了一大片荒芜，脚下的泥土因水分被蒸发而干裂，宛若人暴露在寒冬的肌肤，皲裂开来，蛛网般朝四面八方蔓延。

　　荒野上，一股强大的热流代替风在肆虐，周围一阵摧枯拉朽，寂静，如同空气，无处不在。在这片广袤的大地中央，一抹微尘般渺小的人影，正拖着沉重的步子，在艰难跋涉。

　　人影瘦弱的如同风中枯草，一身黑袍从头至顶，将其瘦弱的身子笼罩在其中。人影右手持一柄利剑，剑身在日光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冷光。

　　沉重的步伐，沉重的呼吸，人好似早已不堪重负，利剑不时触碰地面，发出刺啦的声音，留下一道道深刻而绵长的痕迹。随着时间的推移，人影脚步不停，在荒野走了很久，却没走多远，这片荒芜的世界，好像没有尽头，永远走不出去，但那人心中存着一丝执念，即便如此，也绝不放弃。

　　烈日背后是海水般湛蓝的天空，上面白云空游无所依，可有一朵云比较特殊，它位于人影身后上方，外形厚重，呈铅灰色，透过云层，一双双肉眼可见的闪亮的眼睛，正发出血红色诡异的光芒，一眨不眨紧盯着下方那抹身影。

　　萦羽感觉有些累了，这种疲累通过身体每寸肌肤直抵大脑，最后抵达心脏。

　　后有追兵，前方却是一片渺茫，没有目的，她不知该往何处去。

　　萦羽放慢速度，心里清楚，对方故意在玩猫捉耗子的游戏，想耗尽她的体力。这种近乎幼稚的心思，让她感到好笑。她又向前走了两步，然后突然停了下来，转身抬头望了眼，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你们想看我活活累死，我偏偏不让你们如意！

　　萦羽在原地休息了会，没过多久，回身继续往前走，倒不是害怕躲在云层后方的敌人突然袭击，而是太阳太大，晒得慌，她不能就这样在烈日下停留太长时间。

　　没走多久，不知是不是她因炎热而产生的幻觉，在遥远的前方，天地交汇的地方，她看到了一些朦朦胧胧的树影，是森林！

　　萦羽沉寂的心立刻振奋起来，虽然走得还不是很快，但终于有了个明确的方向。

　　“主人，前方有人类，是否要阻止她？” 云层中一下属对前方的首领道。

　　云层之上一共五个半人半兽模样的物体，身上穿着各种兽皮组成的衣物，它们是西王母隐藏在背后的实力，是一群未开化的半兽人，西王母赐名昧影。

　　为首那名半兽人，长得牛高马大，一颗狰狞的豹子头，眼睛如铜铃般睁得老大，眼神阴鸷恐怖，听到下属的话，并未回答，而是面带玩味，盯着云层下方。

　　世人有句老话，望山跑死马，在荒原上看见一片树林，萦羽感觉自己走了个地老天荒。很快夕阳西下，夜幕降临，明星闪烁，月上中天，萦羽望着前方不足十丈距离的树林，不禁长长叹了口气。

　　脚上穿的鞋早已磨穿，失去了神仙体质的躯体，脆弱的就跟一张纸一样，轻轻一捅就破，双脚血肉模糊，不过她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正待往树林走去，身后突然一阵狂风起，一股阴冷的杀气随风而至。

　　萦羽心一紧，终于出手了。

　　从被扔下堕仙台起，她就在疯狂逃命。永无止息的杀戮如同一根无形的绳子，将她牢牢缠住。

　　西王母的用意很明显，她以为她背后有一个自己看不见的庞大的势力，她用尽手段折磨她，想将她逼疯，然后再一点一点从她口中套出事实。萦羽觉得娘娘根本就是多此一举，她哪里有什么有力的靠山，至始至终不过她自己和那颗坚定不移的心罢了。

　　昧影首领位于五人中间，踏着一只体型庞大的烈火鸟，随着烈火鸟的降落，萦羽感觉到一股狂风扑面而来，她差点没站稳，身子往后退去，剧烈晃动。

　　“我以为娘娘身边的人，就算不聪明，至少不会太笨。” 昧影首领望着萦羽，冷冷开口，声音沙哑，难听至极。

　　萦羽没说话，眼睛在他那张狰狞的面上扫过，举起手中的残魂剑，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昧影首领冷笑一声，手一扬，萦羽身后树木剧烈摇晃，无数翠绿的树叶脱离树枝飞上空中，树叶化作一枚枚尖锐的暗器，朝她飞来。

　　萦羽听风辨器，咬着牙躲过大半树叶，但仍有小半刺破肌肤，深入骨髓，鲜血很快渗透衣衫，一滴滴掉在地上。

　　萦羽一声不吭，强忍着剧痛，双腿颤抖，两枚树叶穿透膝盖，让她站立不住，无奈，只得用剑抵住地面，勉强支撑。

　　“看见没，失去仙骨的你，渺小的就像一只蚂蚁，杀你不过举手之间！”昧影首领不屑道。

　　萦羽突然冷笑道:“凭你们的实力，也只能对付我这种蝼蚁一般的人。”

　　昧影首领眼神中有杀气闪过，旁边的下属闻言，怒声道:“下贱奴婢，死到临头，还敢饶舌！”

　　萦羽没理他。

　　“主人，娘娘有交代，若实在逼问不出，可直接杀了她。”半兽属下道。

　　昧影首领脸色阴沉，挥手对其就是一巴掌，直接把那半兽人肥壮的身躯打飞出去，“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提醒我？”盯着萦羽:“究竟是活着好还是死了好，我想你比我们任何人都清楚，娘娘的意思，是要让你生不如死，这对背叛者来说，是一个杀鸡儆猴的机会。如果我是你，会选择一个舒适的死法。”

　　萦羽嘴唇紧抿，“同样是死，舒不舒适又有什么区别？”双手死死握住剑柄。昧影首领见状，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阴森森道:“负隅顽抗，不自量力！”声音陡然转冷，“说，回天彩贝在何处？”说着，他朝前走去。

　　萦羽抬头死死盯着他，虽然能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脚步正一步步朝自己靠近，但她内心没有丝毫慌乱，她已经拿定主意，就算杀不了对方，也要在其身上留下深刻的印记。握剑的手因太紧张而渗出冷汗。

　　几乎在昧影首领停下脚步那一刻，萦羽听到背后传来极速的破空声响，紧接着噗的一声，一只木制的利箭没入昧影首领右臂。

　　萦羽连同半兽人均大吃一惊，萦羽回头，见一少年奔跑在月光下，恰好是朝他们方向跑来，少年左手拿弓右手持箭，正对着昧影首领，在众人还未回神之际，嗖的一声，利箭穿透空气，眨眼间便已到眼前。

　　昧影首领阴阴一笑，闪身躲过。

　　萦羽见半兽人咆哮着欲往少年冲去，提一口气，忙朝少年大喊道:“危险，回去！”右手持剑，晃晃悠悠站起身。

　　然而少年并未听话，反而加快脚步往她靠近，同时嘴里大呼:“二柱，大壮，小九……”

　　萦羽心里突然着急起来，这些半兽人杀人如麻，这少年简直就是在送死，她已是将死之人，不想牺牲无辜的生命。

　　少年声音还未落下，树林中传出应答，本来打算朝少年出手的半兽人首领顿了顿，另外一名下属靠近道:“主人，树林有很多人类，娘娘嘱咐，我们不能直接暴露在太多人面前。”

　　昧影首领赤红的双眼一眯，透露出浓重的杀气，前方树林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它微一沉吟，盯着少年和萦羽看了眼，“算你们走运！走，离开！！”

　　烈火鸟仰天一声嘶吼，挥动双翅，一飞冲天。

　　看着消失在月光下的半兽人，萦羽松了口气，双腿来自骨髓的剧痛迅速占据神经，身体里唯一一丝力气用尽，她软软跪倒在地，与此同时，少年跑到她跟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双草鞋，顺着鞋子往上看，少年身材修长，十五六岁模样，眉清目秀，肤色略黑，一身打着补丁的破旧衣衫。

　　“姑……姑娘，你没事吧？”少年问道。

　　“没……没事，谢……”萦羽说着，正待起身，突然眼前一花，身子往后倒下。

　　“姑娘，姑娘！”

　　少年吃了一惊，一时间手足无措，此刻树林中跑出三条人影，和少年差不多大，三人很快来到少年身边，被眼前这一幕给震惊到。

　　长得比较圆润的大壮看了眼晕倒的萦羽，抬头盯着少年，嗫嚅着道:“老大，你……打死人了？”

　　少年:“……”

　　瘦小的小九转头四下看看，脸上带着疑惑:“老大你叫我们有事？刚我看见这边好像有很多人，怎么一下子就都不见了？”

　　少年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蹲下身仔细察看萦羽身上的伤，月光太冷淡，看不清楚，不过空气中不时有血腥味飘过，少年知道晕倒的这位姑娘肯定伤的不轻。刚才那些，应该是怪物吧，不知道这位姑娘有没有生命危险。他不再犹豫，伸手将萦羽抱起，往树林中走去。

　　大壮等人吃了一惊，面面相觑，都猜不透老大在卖什么关子，晕倒那人和老大又是什么关系？

　　三人在心里猜了半天，没有一个结论，只得暂且放下心中的疑问，赶紧跟上去。

　　萦羽很少做梦，这次借着昏迷，她却陷入了一个梦境。

　　梦境中刚下过雨，空气中弥漫着草木的清香，氤氲的白雾顺着风轻轻飘荡，花香四溢。她依旧是那只自由自在的小鸟，翱翔于九天之上，在蓝天白云下尽情歌唱……

　　不长不短的一生，她明白一个道理，人们总在追求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自己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往往得不到重视。

　　修仙又怎样？失去唱歌的自由，仿佛被人关进一个华丽的笼子，在逼仄的空间，连呼吸都困难。她是一只小鸟，只要她想，她可以去任何地方，她拥有整片森林，阳光、白云、花朵、草木，它们都是她的朋友，是她快乐的源泉，更重要一点，她有白谟。

　　她在梦中一直不知疲倦地飞翔，直到梦醒。

　　一束强光透过小小的木窗照进屋子，萦羽睁开眼睛，所在之地是一间狭窄却整洁的房间，木质的墙壁因年代久远，变得斑驳，她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下面垫了很多稻草，感觉不到硌人，床头边放着一个小几，靠窗的墙边立着一个小巧的书架，上面摆了几本旧书，书架旁边是一张桌子，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间房子主人很爱干净，收拾的窗明几净。

　　萦羽吃力地移动身子，想要起身，但很快就放弃了，因为太痛苦了。她不知道身上究竟有多少伤，只觉得骨头好像快散架了。

　　她不再挣扎，干脆就那样躺着。没过多久，房门打开，有人进来。萦羽转过头，见是一位丰神俊朗的少年，不知怎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双草鞋，她想起昨晚那位月光下奔跑的少年，内心一阵感激。

　　少年见她苏醒，怔了怔，随即走到床边，手里端着一个陶瓷碗，里面散发出浓烈的中药气味。

　　“姑娘，你醒了。”少年说，“这是治伤的药，姑娘赶紧喝了吧。”

　　萦羽点点头，“麻烦你扶我起来。”

　　少年一顿，忙将药碗放在小几上，手忙脚乱地扶她坐好。萦羽自行拿起药碗，仰头全部喝完。

　　少年接过她手中的空碗，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萦羽朝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谢谢你救了我，你叫什么名字？”

　　“枣……枣七！”少年嗫嚅答道。

　　萦羽微微一笑:“这是你家？”少年点点头，萦羽又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天星村。”少年道。

　　萦羽沉默，不知想到什么，没再开口，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大着胆子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阿滥，”萦羽说，顿了下，解释道:“一首古曲的名字。”少年抬头愣愣地望着她，萦羽直面他的目光，表情平静，眼里带着柔和。少年对上她那双清澈的眸子，脸微微一红，转开头，“阿滥姑娘，昨晚那些……好像不是普通人，他们为何要杀姑娘？”

　　萦羽并没隐瞒，沉吟道:“我拿了他们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从袖子里拿出什么东西，摊开手掌，萦羽看见，在他掌心，是两片翠绿的树叶，因脱离枝干时间不长，树叶颜色依旧鲜艳，树叶尖端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这是从姑娘膝盖中取出来的。”少年说道。

　　萦羽没说话，打算下床，少年吃了一惊，“阿滥姑娘，你伤还没好，不能下床，王大夫说了，姑娘还需静养十日。”

　　“你也看到了，追杀我的不是普通人，我留在这里会连累你，趁着它们还没追来，我要离开这里。”

　　“姑娘……”

　　萦羽双脚刚接触到地面，膝盖处立刻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她连站都站不稳，跌坐在床沿上。

　　“姑娘，你就安心在这里养伤，如果敌人追来，我就替姑娘将他们引开，绝对不让他们找到姑娘。”少年带着斩钉截铁的语气说。

　　萦羽摇头:“不行，你不是它们对手，只会白白送命，我不能害你。”说着又要起身，少年急了，一把按住她肩膀，“阿滥姑娘，请你别走！我娘曾经告诉我，救人就要救彻底，姑娘身带重伤，一旦离开，走不了多远，定然会被你的敌人抓住，那我昨晚拼命救下姑娘又有什么意义？姑娘，我枣七不是那种贪生怕死的人，你别担心，我不怕连累，只要能看到姑娘平平安安，我就心满意足，请姑娘安心在此养伤，我先去给姑娘拿点吃的来。”说完，少年走出去。

　　萦羽叹了口气，摇摇头，想了想，重新躺回床上。少年说的没错，照她现在这副样子，根本跑不了多远，与其疲于奔命，不如先在此养精蓄锐，可要是敌人找来，伤害到少年怎么办？

　　她还没想好办法，少年已经提着一个篮子进来，见她果然听话没离开，少年感到很高兴。

　　“姑娘，这些都是我刚做好的，姑娘赶快趁热吃了吧。”少年将饭菜一一取出，放在案几上。

　　两素一荤，萦羽端起米饭，正要开吃，却见少年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她停下筷子，抬头，“你怎么不吃？”

　　少年挠挠头，憨厚的笑笑:“我……我不饿，姑娘你快吃吧，哦对了，我还为姑娘熬了鸡汤，王大夫说姑娘失血过多，需要营养，都熬了快两个时辰，应该可以了，姑娘先吃饭，我现在就去端鸡汤。”也没等她开口，少年风一样跑出去，很快又风一样跑进来，手上端着一大碗鸡汤，少年行走速度虽快，双臂稳健，竟连一滴都没洒。

　　“姑娘给，鸡汤。”少年放好大碗。

　　萦羽对他道:“你也吃。”少年摇头:“姑娘你自己吃，我真不饿。”萦羽夹了些青菜，扒了口饭，停下筷子，“一个人吃很没意思，你能不能就当做是陪我，一起吃？”

　　少年犹豫不决，对上她的目光，终于点点头:“好，我去拿碗。”萦羽忽然笑了，“好，我等你一起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