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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1 ...

  •   秋阴山地处一无名湖畔,湖中有大片野荷花肆意生长,山顶有一破败小亭,不知是何人所建。
      此处是传闻中的古战场,厉鬼怨魂肆虐,民间流传的鬼故事多半来源于此,因此平日里荒凉得无人问津。
      七月十五,鬼门大开。
      幽冷的月光从遥远的天边倾泻下来,风拂过行将开败的残荷,小湖泛起粼粼的波光,山上的一切都隐约在张牙舞爪的纷乱暗影里。
      有长长的树影,还有一些……别的什么东西。
      却有一道冷冽的光,自重重暗影之中射出。
      那光在乱影之中飞快移动,自下而上,直奔山顶小亭,其间夹杂着一些诡异而凄厉的尖啸,似哭似嚎,听得人头皮发麻。
      鬼哭一般。
      山顶小亭之中,石桌之旁,已有两只酒杯,一人独坐。那人一身的纯黑如墨,单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执一墨玉杯轻轻晃荡,手指苍白细长骨节分明,与纯粹的墨玉对比得惊心动魄。
      寒光止步于小亭,亭中人注视着杯中的液体,头也不回地淡淡道:“吞够了么。”
      “没有。”十分低沉的笑声。
      暗影里深红衣袂一掠而过,随即一人旋身在对面落座,身后凌空悬着一柄剑,沾满了泥土,月光下却仍旧不掩剑光冷冽煞气内敛,刃锋轻薄似秋水一泓,间杂微红一抹,仿佛剑锋饮血无数的见证。
      剑是好剑,人也是绝顶的倜傥风流。眉眼乌黑如墨染,却又似剑锋一般张扬凌厉,瞳孔大而黑,眼神流转之间竟似藏了几分孩童的无邪,可那唇色殷红,微微一勾,连带着眼角眉梢都透出洒脱和风流来,似灼灼一捧烈焰桃花。
      他坐下,深红大袖一拂,很清亮地打了个响指,身后悬浮的剑一阵嗡鸣。
      “自己去吞。”红衣人拎过桌上的酒坛,给自己也斟上一杯,看一眼那剑,补了一句,“只许吞怨气重的。”
      那剑似有不甘地上下飘了飘,将剑身上的泥土抖落,如有灵性般穿入夜色,茫茫黑暗里只能寻见一道隐约的剑光。
      对面人似笑非笑地调侃:“流光剑拿来挖土,暴殄天物。”
      “谁叫我找不到更趁手的呢。”红衣人耸肩,笑得无辜。
      “堂堂魔剑,过得也太惨了些。”
      “既想要吸取魂魄,又不能滥杀无辜,只好委屈它了。”
      “你明知吞噬生魂效果更佳。”
      “啧,我可从未见过你这般劝人滥杀无辜的正道。”
      “彼此彼此,我也从未见过像你一样慈悲为怀的魔道。”
      几句针锋相对,红衣人忽地一笑,率先举杯,隔空朝对面人一敬,“敬这位不择手段的项阁主。”
      项无央轻描淡写地睨他一眼,同样举杯,“敬这位善良慈悲的君宫主。”
      君不寂眼角抽了抽,颇为无奈:“别叫我宫主……听起来小姑娘似的。”
      项无央恍若未闻,抬起下巴遥遥一点桌上酒坛:“今日你来得晚了,这酒是山下铺子里的,不如无欢醉。”
      “……我心疼我的酒。”君不寂面无表情地拎起个酒坛子,是他上山时“暴殄天物”用魔剑流光挖出来的,“无欢醉是我独家珍酿,可你每次都白喝。”
      项无央不语,只弯了弯唇角。容颜苍白锋利,笑意却温润柔和。
      他望着君不寂给两人的酒杯都斟上酒,忽然出声:“浸月境况如何?”
      “老样子。”君不寂放下了酒坛,“方才她想跟着我来,被我摁在床上了。风寒还想出来,没门。”
      项无央挑了挑眉,拎起身边的包裹,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君不寂垂眸,那物件用柔软的布料细细缠着,似是弓形。
      “前些天偶然所得,凤首箜篌,名唤梵音。”项无央淡淡抿一口酒,“我想浸月会喜欢。”
      君不寂沉默半晌,道:“我代浸月谢过你。”
      “不必。”项无央举杯,晃一晃杯中液体,“回礼。”
      “我开玩笑的。往年你送过浸月的那些,加起来足可抵了酒钱。”君不寂笑了笑,目光有一瞬间的温柔,“五年前你送的那只白狼,她现在还当宝贝一样。”
      项无央耸了耸肩,“小事。”
      两人安静地喝了一会儿酒,谁也没说话。
      片刻,君不寂忽然出声:“我前几日,得到了一块星河铁。”
      “嗯?”
      “无央剑借我几天,我还你一柄品质更高的宝剑。”
      项无央斜睨他一眼,毫不在意似的将护身宝剑抽出,放在桌上,轻嗤:“若是回礼,大可不必。”
      君不寂轻笑接剑,指尖抚过清寒剑刃,倒映眼底笑意平和清朗,近乎磊落,“你赠浸月护身白狼,我便赠你无欢醉;你送浸月梵音箜篌,我自然要还你些什么。礼尚往来,我一向不欠人情。”
      项无央不语,一抬手将酒饮尽。
      半晌,他淡淡道:“宁凋死了。”
      君不寂举杯的手一顿,霍然抬头。
      项无央却没看他,只取过酒坛倒酒。晶亮的细流自坛口落进酒杯,轻微的声响衬得周围更加寂静。他持坛的手极稳,补充道:“三个月前的事情。”
      君不寂定定地盯着他,似要从他眼底剥出一点谎言的色彩。
      而后他忽地抬手,一杯无欢倾入口中。
      喝得太急,他呛咳了一下,眼角咳出了泪。
      酒水灼得他嗓音沙哑。
      “为什么我一点消息都没收到?”
      项无央轻嗤一声,带点尖刻的讥笑,“你当然收不到,这消息被他们捂得严实,我也是前几日才查清楚。”
      以焚阁之势,竟然也没有第一时间得到消息?
      “他们?”
      “半月宗。”项无央手指轻敲酒杯,“你大概不知道宁凋是怎么死的——但凡大宗门,无论正邪,总有那么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烂在白骨堆里。”
      君不寂听出他言外之意,宁凋,正是触碰到了那些腐骨烂疮,因此被高台之上的人轻描淡写,一刀斩落。
      对面人声音冷清得仿佛不沾七情六欲:“是萧寒亲自动手,一剑穿心。”
      他握着酒杯的手蓦然收紧,力道大得像要把酒杯捏碎。
      萧寒……
      十年前他出关听闻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半月双璧永结同心。他不顾一切奔向宁凋所在的方向,却在最后一刻陡然止步——
      他忽然想起,自己其实并没有资格质问。
      他是天生的修魔体质,是注定沦为魔道的耻辱,是正道江家的弃子,是蒙宁凋相助才得以假死脱身的……江寞。
      年少的宁凋喜欢的是那个梦想成为大侠的明朗少年,而不是如今声名狼藉的魔宫之主君不寂。
      这么多年,她大概早已忘记少时朦胧的情愫……她当然有资格选择自己的幸福。
      半月双璧,久负盛名的公子萧寒,天赋卓绝的侠女宁凋。
      多么般配。
      最终他只是隐于一旁,默默注视她凤冠霞帔红妆绝艳,微笑着嫁给心目中的英雄侠客。
      而后,于秋阴山,大醉一场。
      君不寂忽然嘲讽地弯了弯唇角。
      他小心翼翼放在心尖上、连决裂时都舍不得说一句重话的姑娘,却被那人毫不留恋一剑穿心。
      项无央沉默着,给他新斟一杯酒。
      他一饮而尽。
      “秘密是什么?”
      “足够毁掉她的信仰。”项无央淡淡,并不直言。
      君不寂垂下眼,“好,我自己去查。”
      他们两人虽为知交,有些事情的分寸把握却界限分明——譬如,从不谈论正邪两方各自机密,从不干涉对方决定。
      项无央给两人都斟了酒,杯沿在他杯上轻轻一碰,“祝你成功。”
      君不寂举杯朝他遥遥一敬,饮尽,站起。
      “记得带走。”项无央下巴朝桌上裹着箜篌的包裹和无央剑一抬。
      君不寂朝茫茫夜色打了个响指,恍惚间才想到还有这些,顺手拎起,那边流光剑已颇有灵性地闻召唤而来,悬浮在空中等待着主人。
      “后会有期。”
      项无央望着他御剑而去,瞥了一眼桌上剩下的半坛无欢,神情冷淡,无喜无悲。
      他又斟了一杯酒,对着幽冷的月亮隔空一敬。
      月光里若有若无地洒下一声轻嘲。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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