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九章 谬论与真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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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停这名字的意思是，凡事都停下来想一想，所以他总是会先想后做。但陆小凤受不了，他这人向来都是先做后想的。就比如那尊青釉凤首壶的事情，陆小凤觉得这没什么可想的，但朱停却是足足想了三天，一直想过了陆小凤携壶潜逃。
“有些事情是没什么好想的。”陆小凤逃回大陆的前一晚这样对朱停说。那晚朱停站在门口，一直站到再也望不见陆小凤的背影，然后才开口回应说：“可我有老婆孩子，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不像你，孑然一身。”
自此后，分隔两地，陆小凤便再没有任何关于朱停的消息，彷佛人间蒸发一般，连阎铁栅都三缄其口，直到狄飞惊的到来。
“我以为那是凤舞九天重出江湖的信号，直到探寻出你就是凤舞九天，我才知道自己错了。”在四合院屋里，狄飞惊对陆小凤说，最近古董流通的市面上，突然流出一批仿造极其精细的古董，足以以假乱真。确信这些东西出自同一人或同一团伙，是因为狄飞惊在每个仿造品的角落都有发现一个繁体的‘凤’字。
“这个字，我想多少都和你有些关系。”
陆小凤轻抚着狄飞惊带来的仿造品，沉默了良久说道：“这是出自我师伯朱停之手。”
认识朱停，是因为阎铁栅，陆小凤离开军区大院之后碰上的第一个伯乐。同时也是一个在新中国成立后最早在潘家园发家的盗墓贼，一个在那时无人敢掠其锋的古玩仿造泰斗。
初见之下，二人就干柴烈火的犹如奸夫□□般缠绵勾结，然后开门收徒，倾囊相授，顺其自然无比。用阎铁栅的话来说，他用他老辣的目光发现了陆小凤这块浑金璞玉，未经雕琢。
人们都说，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总是看的比较远。这话没错。阎铁栅无论在哪种意义上都称得上是个名师，而陆小凤也是个百分百的天才。所以无论分穴定墓、开馆起尸，还是鉴定古董、仿造赝品，乃至古武术，陆小凤都在最短的时间内，耍得有板有眼。三年之后，再教无可教。
“我这个师弟的手艺比我精湛，你去学了回来，也好继承我的生意。”阎铁栅幻想着无比灿烂的未来,把陆小凤送去了他身在美国的师弟那里。
这个人，便是朱停。
阎铁栅在那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陆小凤这一去，便再没回来。如果他那方罗盘能算得出这点，他死也不会把陆小凤送去美国。阎铁栅或许错就错在，他看清了陆小凤的才华，却忽略了他的背景。
相较于阎铁栅在国内的呼风唤雨、无所不能，远在美国的朱停更像是个隐士，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陆小凤这比喻绝对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之间的矛盾，他不想管，更管不着。陆小凤是想说，他看的出来，朱停是个天才。
在制作方面，朱停不仅娴于模仿，更善于创造。他时常表露出的奇思妙想，以及极强的将思维转化为现实的动手能力，都让陆小凤钦佩不已。但唯一让陆小凤不解的是，朱停并无武力保身。阎铁栅这些年教给陆小凤的武术没有几十也有十几，但这些在朱停那儿都看不到。
“那不是我摸金门的功法。”朱停曾对陆小凤表现出的身手淡淡评以此十字。自此，陆小凤明白了朱停来美国并不是什么个人兴趣，而是因为与阎铁栅政见不合。
时光似水，荏苒无情。
从陆小凤逃家再到美国拜师学艺，五年的时间不经过，一晃眼的功夫就走完了全部。早年跟随阎铁栅时，陆小凤还是叛逆的年纪、少年心性，到如今也到了可以老成的地步。当年他随着阎铁栅盗墓、造假还觉得新鲜刺激，到现在这份激情也逐渐冷却下来了。或许偷坟掘墓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来说，根本无法触及他的道德底线；或许私盗国家财产对于一个叛逆期的少年来说，更是嗤之以鼻。但这两年，陆小凤随着朱停看多了拉斯维加斯大拍卖厅里高价出售的明器，不知怎的，却是找回了那份羞耻感。
“我以为大家都是中国人，自己挖些明器国内流传下，总归还是在这块地界上。”陆小凤咬着牙根想，现在这是怎么着了？难不成我们是在帮着这群洋鬼子来挖自己老祖宗的坟？开棺曝尸、挫骨扬灰！
“那又与我何关？老爷子爱国爱党一辈子，难不成我这个做儿子的就一定要随着？”陆小凤抱着一个叛逆期可笑的借口，谈笑风生的又看了大半年，然后在那尊国宝——也就是那尊“青釉凤首壶”出现在拍卖场的时候，再是忍无可忍。一个将门之子，从小耳濡目染的，终是将陆小凤拉回了陆正羽期待的路线上。
“买下来，那是国宝。”
“你高价买下来又怎样？那些有权有势的也只不过是费道工序，再低价从你这里‘买走’！”
“那我就带它回国！”陆小凤斩钉截铁的发誓。
然后，便是那段偷天换日的风流传奇。
“盗亦有道，你陆小凤也可谓之侠盗了。”不知是不是因为陆小凤答应了他的邀请而心情大好之故，狄飞惊少有的和陆小凤开起了玩笑。“而且你也果真是个天才，才5年啊，你知道我浸淫此道多久了？”
“切，还天才呢！你见过这么穷的盗墓、造假天才？”陆小凤四条眉毛一起耷拉着，心里使劲儿的盘算着还要攒多少年，才能买栋豪华别墅把厉南星拐出四合院。
“你的确是个天才，伪装的天才。不论是仿造古董还是当黑客，你都能以假乱真、瞒天过海。”
“在狄局长面前不敢妄谈伪装，‘顾盼白首无相知’说的可不是陆小凤。”
“取笑了。陆兄虽然一副任人看透的表象，但浮冰之下潭深几尺，端的是无人知。顾惜朝、戚少商知晓的陆小凤，和阎铁栅、朱停知晓的陆小凤，怕是截然不同吧？”
“抬举！”陆小凤拱手称谢，“狄局长说的倒是比顾惜朝那死孩子好听。他可说了，陆小凤就是个偷鸡摸狗的天才。什么盗墓造假，当黑客，拐人家弟弟之流的，只要是偷鸡摸狗的事情，我都是无师自通的天才。”
陆小凤愤慨的阐述换来了狄飞惊少有的大笑。
“笑吧，笑吧，反正我是觉得丢人的事情说出来就不丢人了。”陆小凤惯常的摸着两撇小胡子，毫不在意的自嘲。狄飞惊听闻之下赶忙解释说陆兄误会了，结果没忍住又是一声笑，惹得陆小凤满头黑线。
“一看就不是一路人。”陆小凤背着手往前晃荡着想，要像是方应看、顾惜朝之流的，早就肆意嘲笑外加挖苦讽刺了。当然了，陆小凤也从未反省过，像他们这种极品的二皮脸，怕是整个中国也没几个的。
“狄局长，接下来咱们去哪儿？”自从陆小凤对狄飞惊说，这些赝品怕是朱停想联系自己，却碍于某种原因只能如此隐晦的通信开始，二人已经飞了大半个中国了。
“山西，去找老鬼。”
“嗤，破了门规，惹祸上身，一辈子无子嗣的那个？”
“正是。既然有人说那批货是从山西流出去的，咱们怎么也要先拜拜地头蛇。”
山西，居太行山之西，黄河以东，素有表里山河之称。
山西老鬼原名王怀，是卸岭门⑶盗墓的代表人物。卸岭派长于破坏法阵，熟悉各类风水地形的的弱点。更有传闻其祖师得过仙人指点，有令人大力之法，故也称卸岭力士。
现在一提起盗墓，先想起的总是洛阳铲⑷。但其实真正的大行家对洛阳铲那些东西是不屑一顾的。就比如陆小凤的摸金门善用风水星象定墓，狄飞惊的崂山派专攻地脉一般。因为地下土壤如果不够干燥，洛阳铲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特别是在江南那些富庶之地，降雨量大，许多古墓都被地下水淹没，地下的土层被冲得一塌糊涂，根本无法鉴别夯土层⑸。
卸岭这一门在盗墓前会先用铁钎打入地下，拔出来之后用铁钎从地下泥土中带上来的各种气味，和打土时的手感，来断定是否有古墓、古墓的构造等。所以为了保持鼻子的灵敏程度，都忌烟酒辛辣之物。
另外，卸岭力士多是极端的民族主义者，对华夏一族的传承很是重视，从不对汉人甚至华人的陵墓出手。虽然活动范围不在中原，但传人只在汉人内寻找，对可能危害到汉人中原政权的国家，无所不用其极。
在元蒙时期，卸岭门就因敌视元蒙政权，意图光复汉人江山而被大肆迫害。蒙古占据天下时，曾发出金鹰令，召集一支集合了天下刺客的秘密组织追杀卸岭门人。据说直到今日，这一支刺客集团的后人依然遵循祖训，追杀卸岭门人。也正因为如此，卸岭力士最为隐秘自己身份，非本门之人虽夫子妻儿也不会告知自己的身份。
王怀的确是卸岭门的代表人物。但他代表的，是反派。
论起卸岭门的学识功夫，山西老鬼自然当仁不让，可说到卸岭门的民族精神，却早被他扔到了天边。山西老鬼这名头在古玩界，可谓是臭名昭著。王怀不仅不遵门规盗取汉人墓地，而且视道上规矩如无物。凡是被他看上的古墓，就算不是他发现的，只要听闻有人动手，便会抢先一步入墓，并以武力相胁对方。大多数盗墓者都是些野路子，不像王怀是正经门派出身，多有不及，便也只能忍气吞声。虽然其中也有些有势力背景的，但双方势均力敌之下，也不好撕破脸皮，是以至今王怀依旧横行霸道。
老话说，人在做，天在看。山西老鬼另外一个被人津津乐道的便是他没有子嗣。除了一个正经八百的老婆外，王怀的小妾情妇不在少数。但每次只要孩子出生，便会因为各种意外夭折，无一例外。是以，山西老鬼虽时至花甲之年，却仍无子嗣传宗。道上的人对此暗地里抚掌称快，说他不尊卸岭门规，擅盗汉人遗冢，终是遭了天谴。有些损一点的人，便叫其王槐，取自槐树极阴招惹鬼神之意，讽刺他没有子嗣。又因为其祖籍山西，久而久之也称其为山西老鬼。
却不说山西老鬼是这等人物，但凡是个地头蛇你想见也是要守规矩的。狄飞惊那厢在外牵头搭线的时候，陆小凤这边却是已经惊动了山西老鬼。
“陆兄如此行事怕是多有不妥吧？”陆小凤天塌不惊的仰在宾馆的沙发上自饮自酌，却是把一旁的狄飞惊刺激得够戗，右眼皮突突跳得跟秒针似的。谁都知道山西老鬼最宝贝的明器便是一尊宋代金耀州窑的花瓶。陆小凤花了一天的时间仿造了一尊，然后在瓶身上题上了“凤舞九天”四个大字，就这样嚣张无比的扔到了黑货市场上。“泄露了凤舞九天的事情，陆兄不怕惹来麻烦吗？”
“难道狄兄手上的金风细雨楼会对陆小凤的生死置之不理？”陆小凤漫不经心的回答着。他自然设想过这么做的最坏结果，但他却不愿就这样事事都被狄飞惊掌握主动权。会被人握在手心里的，就不是他陆小凤了。
“陆兄是怎么知道的？我确信顾惜朝和戚少商等人概不知情，方应看也绝不会轻易泄漏。”
“哎？难道不是狄兄说我潭下不知几丈深的吗？”陆小凤装起傻来。
“看来我还是小看陆兄了。”
狄飞惊不愠不火的一笑，继续出去打探消息了。陆小凤一口饮尽瓶中酒，擦拭着被酒水润湿的胡子想。我们之间让人看不透的到底是谁？陆小凤吗？还是狄飞惊？
狄飞惊这个人，的确很难看透。
有关他的消息，向来是云里雾里得让人摸不着头脑。就好像六扇门里出名的有关狄飞惊的那三句话，虽然六扇门里就算有人不知道狄飞惊是谁，也肯定都知道这三句话，但这三句话到底透露了狄飞惊多少讯息，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首一句，便是刚刚陆小凤说的“顾盼白首无相知”。
这是上句，还有个下句，合起来就是“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狄飞惊可以是天下人的知音，但天下人却不一定能了解狄飞惊。
狄飞惊长的好看，好看到六扇门的莺莺燕燕加起来都没他好看，但他却永远低着头；狄飞惊心容天下、谋略出众，就算与方应看、成崖余相较也毫不逊色，但他却永远是一个表情——不惊不惶，不温不火，嘴角一丝隐约难显的微笑，风吹不动，天塌不惊。像是水中月，镜中花，让人总也看不透，猜不着。
“你可以引他为平生知己，他总能懂你，但你却读不出他分毫。”六分半堂堂主雷损和狄飞惊相交数载，视狄飞惊为忘年之交。但对狄飞惊，他却也只知道一点——狄飞惊爱雷纯。
狄飞惊爱雷纯，这或许是他唯一让人看得透的地方。“卿为家山我为卿”，这便是与狄飞惊有关的第二句话。
“卿”指的是雷纯，一个遇雪尤清、经霜更艳的女人。为了这个女人，狄飞惊这个文物局局长，不仅对潘家园里买卖文物的行为视而不见，甚至还厮混其中。雷家的六分半堂能在潘家园站住脚，潘家园鬼市能在四市中独占鳌头，都跟他狄飞惊脱不开关系。
雷损说：“就算我死，六分半堂也不会死。”雷损还说：“有狄飞惊在，雷纯一定能撑起六分半堂，我死可以瞑目矣。”
任何人对这句话，都没有疑议。因为狄飞惊有这个能力，更因为狄飞惊爱雷纯。
可现在，就在缓藏行动之后，雷损不敢这么说了。
他还清楚记得六分半堂买卖经筒的时候，狄飞惊那张带着浓浓煞气的脸，那双毫无商量余地拿走经筒的手，还有那被一脚踹翻在地上的门。雷损至今也不敢安上那扇门，那是个警告，他要提醒自己，就连他唯一看懂狄飞惊的地方他也已经看不懂了——他不懂狄飞惊究竟有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爱雷纯。
虽然事后狄飞惊说是自己偶然间发现的经筒，把雷家父女从此事中择得干干净净。但雷损依然明白了一点，如若碰触到狄飞惊的某条底线，那么，这个男人就可以不爱雷纯。
至此，“卿为家山我为卿”这句话失了真，便连带着第三句话也开始被考究。
狄飞惊和六分半堂勾勾搭搭，文物局自然也没少和六分半堂私下交易。狄飞惊在位期间给文物局挣来了一句新的顺口，有人借这句话来讽刺狄飞惊官匪勾结。这句话也就是有关狄飞惊的第三句话。
“天下宝物知晓六分半，天下古董识得六分半。”
乍闻之下，气势磅礴。但其实也不过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的讽刺罢了。谁都晓得，文物局是比公安厅还马后炮的地方。古董从来只会追回，不会挖掘；常年跟在盗墓贼的屁股后头跑，没有盗洞的地方他们也不知道有文物，盗墓贼不进墓掏光，他们也不挖掘……总之，文物局就是那种凡事事后诸葛到连公安厅都可以对之嗤之以鼻的封他们为事前猪一样。
这个封号，同样截止于缓藏行动。
缓藏行动之后，再也没人敢这么说文物局，文物局一众大小打着国家名义盗墓的不法分子们腰杆一下就挺了起来。就连崔略商都说，“狄飞惊这哪儿是知法犯法的勾结六分半堂，他这分明是阴死六分半堂不要命！”
就像考古永远只能猜测着去考证历史一样。现在所有人都猜测着六分半堂里到底被狄飞惊安插了多少人，他才能如此快速的得知经筒的消息。所有人也都猜测着，狄飞惊加入六分半堂的理由是否像他说的那样富有浪漫主义色彩。这些年来，狄飞惊到底从六分半堂得了多少好处？文物局又暗中阴了六分半堂多少次？狄飞惊到底是不是借力打力的用一个六分半堂来管理文物黑市的不法交易？而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六扇门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否也是参与其中了？……
于是，有关狄飞惊的种种传言不攻自破。事实带着认知朝着一个未知的轨迹光速划去，人们惊诧的发现，原来以前诸多真理一夜之间成了谬论，而谬论则不带转弯的顺着一条直线快速与真理重合。
狄飞惊又一次证实了一个事实，那就是“顾盼白首无相知，天下唯有狄飞惊”这句话，才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九章 谬论与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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