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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   我自幼困在宫墙之中,不得父王恩宠。
      母亲总是宽慰我:“你别太放在心上,除了扶苏和蒂嬴,这宫里哪一个王子公主能得你父王欢心?”
      我知道母亲心有不甘,但她只能认命,还来这般劝慰我。
      想来倒的确如此,父王有很多儿子,只有三个女儿,而他最喜爱的,便是自幼丧母的长兄扶苏和长姐蒂嬴,也只有蒂嬴,是父王亲自给取的名字。

      蒂嬴只比我大两个月,那几个月内,陆陆续续有好几个婴儿出生,但因为她的降临,后来出世孩子的都不被父王在意,甚至连问都没有问过。

      听宫里的老人说,蒂嬴和扶苏,乃是一母同胞,皆是故去的司马夫人所出。
      然他们性子差得极远!
      不知蒂嬴长姐是生来如此,还是被父王过度宠溺,她性子十分跳脱,说直白一些就是很没有规矩不成体统,全然不是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

      我犹记得我们五岁那年,宫中有国宴。其他的兄弟姐妹均万分拘泥,不敢有一丝一毫放纵,唯恐在国宴上出了岔子,丢了王室的颜面。
      可长姐竟然说要坐到父王身边去。这是自古以来从未有过的!
      女官训诫她,说不可如此。
      长姐当即委屈得落泪,父王向大监一挥手,那女官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拖出去杖毙。
      而长姐,也如愿以偿,坐到了父王身边。
      父王擦干长姐的眼泪,给她布菜,无比温柔地教她该如何使用这些食具。他看长姐的眼神,是我们从来不敢奢求的,除了无限爱怜,还透着隐隐约约的失落和伤感。

      后来我们听说了那日被杖毙的那个女官刚入宫不久。
      母亲说:“难怪,这么不懂事。”
      我一直比较听母亲的话,她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总不会害我。

      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像我们一样满足于现状。

      悦嬴与我同月出生,亦不得父王恩宠。她的母亲与蒂嬴的生母一样,也是先前赵国的人,据说她身份比蒂嬴的生母更加高贵,还是公主。
      悦嬴性子强,凡事喜欢争强好胜,平日里她与我们争,我们都让着她。她的母亲却是个不省事的,只一味娇惯她,让我们对她一再退让。

      她们母女彻底被父王抛弃,是因为她们争到了蒂嬴头上去。

      长姐喜欢花,父王很高兴。每年春天,父王都会采下第一朵盛开的迎春花,亲自别在长姐的发髻上。
      我亲眼见长姐乐得哈哈大笑,露出两排白牙。她搂着父王的脖子,娇嗔道:“父王,蒂儿好看吗?蒂儿像不像父王”
      父王轻轻刮她的鼻子,道:“父王可不会把花戴在头上。蒂儿像母亲多一些,母亲多美!”
      长姐听到,更加欢喜,拿她娇嫩的脸蛋去蹭父王的胡子,结果她自己被扎得生疼,却笑得更欢畅。
      她一听到有人夸她的生母,就会如此——虽然,她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

      悦嬴没得过父王摘给她的花,甚至父王都记不住她的名字。

      那晚悦嬴气不过,狠狠地将长姐的花从她头发上面扯下来,紧攥在她自己的手心里。她说:“你丑死了,一点也不像父王!你母亲也不如我母亲好看,更不如我母亲尊贵!”
      长姐很伤心,但她心善,没有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可她是父王最宠爱的公主!谁欺负了她,父王总是能第一时间就知晓。

      我还记得悦嬴和赵环娘娘被送出宫那天,各宫妃嫔都来了。她们只在高高地宫楼上看她们的马车越来越远,却没有人敢下去同她们道别。
      大家都知道,她们是去给祖母守陵,更是被父王抛弃了。
      可是悦嬴,只不过是渴求父王能施舍给她一点点关心。

      第二天,父王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抱着长姐在后花园看鱼。
      长姐说:“父王,我已经不伤心了,你不要责罚悦妹妹,可以吗?”
      父王眼里闪过一丝狠厉,但马上,他将这种情绪掩藏干净,唯恐吓坏了长姐。他笑说:“悦妹妹是个好孩子,她说想给祖母守陵,父王便答允了她。”
      而其他人,也不约而同地陪父王演着这场戏,纷纷应和:“大王的儿女,自然都是孝顺的。”
      长姐歪着头问:“那我母亲的陵墓在哪儿呢?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她。”
      所有人都惊住,每个人都不敢细看父王的神情。
      可最后父王还是笑了。
      他对着长姐,笑得苦涩。
      长姐很聪慧,她见到父王神色骤变,大笑道:“哈哈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她低头,将脸贴在父王胸前,听过父王的心跳声,她说:“父王把母亲埋在这里了,对不对?”
      父王轻吻长姐的额头。
      这一刻,我们同作为父王的孩子,却成了真正的外人。

      除了长姐,父王最喜爱的,就是扶苏哥哥。因为他是长子,父王对他给予厚望,更因为他与蒂嬴一样,都是司马夫人的孩子。
      不同于对长姐的宠溺,父王于兄长,极其严厉。

      兄长做事向来循规蹈矩,心思也缜密,天资聪颖,更勤奋好学。但父王总挑他的错处,最过分的一次,是让他在除夕夜里将库房所有的兵书按国别和年限整理分类。直到凌晨,兄长都没能完成,一个人冻晕在库房。
      后来听多嘴的宫婢说起,父王将自己的 外衣脱下,紧紧将兄长包裹住。他害怕极了,发了疯似抱起兄长奔走寻医,即使他知道兄长只是染上了小风寒,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母亲说:“大王一定是在想,如果公子扶苏出了什么意外,他的司马夫人,一定又要伤心了。”

      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很好奇,那个让父王如此念念不忘的司马夫人,到底是什么模样?
      为此我们缠着兄长和长姐,非要问个明白。

      蒂嬴对他们的母亲很是陌生,她只说:“父王说了,我母亲很疼我的,她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
      旁的她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我想,那是因为她也没有见过她的生母。
      扶苏能回忆起一些,可是也不准确。他说:“我那会儿也刚能记事。而且时隔多年,到底是有些模糊了。我母亲好像个子高高的,说话声音很温柔。可我又记得她身材瘦小,有她在时,整个宫里都很热闹。”
      我感觉扶苏回忆的他们的生母,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人。就像扶苏和蒂嬴的性格,明明一母同胞,却天差地别。

      扶苏性子温弱,向来不主动与人争执。而长姐性格活泼,尤其好动,常常恃宠而骄,总是溜出她自己的行宫去惹是生非。若不是他们长得都很像父王,真叫人想不到他们能有什么关系。

      可是有一天,最是不好计较的扶苏哥哥,却杀了人!而且他杀的是胡亥弟弟的生母。

      父王虽不好女色,却喜欢召胡姬娘娘侍寝。
      大监说,因为胡姬娘娘长得太像那司马夫人。父王有时会待她很好,赏赐她各种稀罕物件,可有时像突然被她身上某种东西惊吓到一样,失了控地拿物品砸她,让她滚出去。
      过不了多久,父王又会召见她,哪怕只是看看她,也能暂得安慰。
      周而复始。

      然不管爱恨,胡姬没了,父王本就微茫的一丝寄托也没了。
      他气得语无伦次,却还给了扶苏哥哥跪下解释的机会。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那么温和的一个人,眼底也能透出那种狠绝和倔强!
      兄长拒不下跪,指着胡姬的尸身,愤然道:“这个女人买通我的嬷嬷,让她们蛊惑我,离间我和我母亲。是她该死!”
      父王诧异:“她如何离间的?”
      “她说我不是母亲亲子,是司马夫人杀母夺子抢过来的!蒂嬴不记得,我可都记得清楚,若不是为了保全父王,母亲她怎么……会死!她拿命对您好,您怎么能容忍旁人构陷她?可是您把所有的歉疚都补偿给这个恶毒鄙夷的东胡夷女,父王,你太让我失望了!”
      这是兄长唯一一次忤逆父王。我们都以为父王会大发雷霆,然后将他流放。
      但父王没有那样做。
      他只是看着长兄,无比羞愧,却又颇感欣慰。他抽出自己的佩剑,又往胡姬的尸身上狠狠扎了很多剑。
      他说:“她确实很该死。”

      那晚父王去了扶苏哥哥宫中,与他彻夜长谈。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
      从那日起,父王宫中再没来过新人。 或许他想通了一件事——长得再像,也不是司马夫人。
      而他欠她的,永远不可能再通过任何方式偿还。

      一个王子的生母死了,在自己的寝宫里,公然被另一个王子杀害。后来此事被父王压下,就像没有发生过一般。
      父王更加器重扶苏哥哥,待他除了期许,更多了真情。

      虽然那时我只有四岁,却突然明白了母亲告诫我的话。
      想要在这宫里好好的活下去,必定不能惹扶苏和蒂嬴不痛快。应该说是,不能招惹半分与那故去的司马夫人有关的人或事。
      而那个我们都不曾见过的女子,即使芳魂早逝,也无时无刻影响着整个秦国,乃至全天下所有活下来的人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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