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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秦国太后与嫪毐和吕相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关系,一时间成为秦国乃至全天下最大的笑话。各国子民,凡不为生计所迫者,茶余饭后皆争相议论。

      在此事之中,最一反常态的,竟是秦王嬴政的态度。

      嬴政虽未亲政,行事主张向来狠厉,从无姑息养奸,而太后的私事,他明明知晓所有,却一直隐忍不发,由着世人对他指指点点。这于一国之君,实乃奇耻大辱,秦王政这般作为,委实叫人摸不清头脑。

      然启伽听闻,只道:“我政哥哥那样聪明,自有他自己的主意!你们这些外人,又不熟悉秦王宫里发生的事,何必来多嘴?”

      政哥哥的决定,一定没错,向来如此。

      实则秦王政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赵姬与嫪毐的一举一动,他若想发难,岂会容他们猖狂到这般?

      “她是寡人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到底,是真心待我好的。只要她高兴,想做什么,都随她去吧!”

      秦王政所在乎的,只是赵姬对他的好。

      这一路上,那些拥护秦王的忠臣,那些为秦国开疆拓土的将军,死伤无数;那些本应该作秦王政坚定后盾的人,纷纷叛离……嬴政的身边,就只余下这个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

      倘若赵姬高兴,秦土之上,有什么是他不能给的?只要她还和从前一般爱他、护他、懂他。

      ……

      在将军府的日子也无聊得很,启伽一天天长大,司马尚对她也渐不如从前宽纵,父女俩每日跟猫捉老鼠似的,启伽偷溜到街上去玩儿,再被司马尚给捉回来,日复一日,乐此不疲。

      李严和司马恕能做的,就是帮着启伽放哨,或者眼见她躲不过要被责罚,便帮忙求情。

      然而有一天,将军府的天塌了。

      那年启伽十四岁,豆蔻梢头的年纪,失了她最依赖的母亲。

      当是时,赵王身体不如从前,行为更加昏聩。从前他只容不下嬴政这等外国质子,如今年老,被妖妃教唆得连肱骨之臣也快得罪尽了,他不仅要废了王后所出的嫡长子,另立宠妃之子为太子,还听信郭开等奸人谗言,对司马尚和李牧等忠义之士起了戒心。

      那日入宫赴宴,本以为只是普通燕礼,启伽偷懒,再三推阻,终是没有去。她立在门下,看车马渐远,居然生出不安的预感,甚至蓦然有些想哭。

      一整日,她在家中坐立难安,结果等来的,是司马恕失魂落魄,抱回来的是廉氏的遗体。司马尚忧伤过度,在返途中晕厥过去,回到府中已是不省人事。

      启伽瞪大了眼,一时间竟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她的嗓子像被一颗枣核卡住一般,拼了命的想要喊一声“母亲”,最终连一个字都没吐得出来。

      司马恕便望着启伽,最后的防线在那一刻坍塌。他泪流满面,道:“妹妹,我们没有母亲了!”

      然后他走到启伽身边去,双膝跪地,将廉氏轻放在地上,又将立在一旁浑身发抖的启伽一同拉下来跪着。

      他一手抱着启伽,一手抱着故去的廉氏,抱着他在世上最爱的两个女人,终是失声痛哭。

      “我们没有母亲了!”

      启伽惊魂未定,尚未从廉氏死亡的事实中缓过来,便又在哥哥怀中触碰到母亲那僵冷的身体,悲痛之余,竟也晕了过去。

      就这般不知所以,她再也没有母亲了。

      那一觉醒来,她看见哥哥失了往常的神采,而本就不苟言笑父亲的父亲,仿佛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岁,不惑之年竟生出半头白发。

      关于廉氏的死,启伽多少有些耳闻。

      赵王听了谗言,唯恐司马家与廉家勾结谋上,居然在燕礼之上,逼得司马尚手刃发妻。司马尚自然不许,便有弓箭手埋伏在殿中,只消赵王举樽,司马尚和司马恕,必死无疑!

      廉氏何等刚烈?为保全夫君和儿子,断然自刎,在大殿之上香消玉殒。

      “从前我见他欺辱政哥哥,只以为他粗鄙,如今,却越发不可理喻!”

      这是廉氏亡故后两个月,启伽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侍婢姣姣听闻,激动得涕泗横流,直道:“姑娘,你终于肯说话了!你吓得我好惨!”

      她不是不肯说话,剧变过后,不知说什么,大悲之时,当真是如鲠在喉。

      晚时,司马恕来看她,轻捋了捋她的鬓发,叹息道:“瘦了。”

      若是母亲泉下有知,该多心疼?

      “哥哥,是郭开,是他挑唆大王逼死母亲,对吗?”

      司马恕神情凝重,答非所问:“还有哥哥在!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父亲呢?他明知大王德不配位,却还这般愚忠于赵国王室吗?”启伽不依不饶,“大王和那姓郭的奸臣,是他们害死了我们的母亲!父亲为何还要效忠于他?”

      这亦是司马恕心中不解之事。

      列国争霸,像司马尚这等忠义之士,各国君主无不争相招揽,随意去了哪国,都不至于在赵国这等结局!

      启伽又说:“哥,我们走吧!你劝劝父亲,大王他不是明主!你还记得政哥哥吗?我们去秦国投奔政哥哥,好不好?他那样好的人,定不会像大王那般薄待我们!”

      启伽的话,并非全无道理,司马恕亦早做了思量,奈何司马尚并不同意,他只说,纵是死,也要死在赵土之上。

      司马恕劝不过父亲,只好安慰妹妹:“启伽,你与秦王政,虽有少时的情谊……可人总是会变的,年少时的许诺,都做不得数!这些话,你与我说就好,出了这个门,便是对着父亲,也莫要再提!”

      “哥哥……”

      启伽知晓自家兄长与父亲一般,是个认死理的,很难以说得通。且如今局势乱,不亲信于人,总是没错。

      “你们都不信我政哥哥,我信他!”

      司马启伽的政哥哥,从来都不会骗她。

      ……

      而此时此刻的秦王嬴政,亦在经历他人生的又一场剧变。

      他虽不像启伽那样亲尝了丧母之痛,却遭遇了比丧母痛苦一万倍的变故。

      秦王政唯一相依为命的母亲,终于背叛了他。

      唯一陪嬴政走到最后的母亲,为了要扶她与嫪毐的儿子登上秦国王位,竟谋划了一场宫变,要夺秦王性命!

      嬴政提着血流如柱的长剑,满脸上都是震惊褪去后的心如死灰。

      赵姬抱着她与嫪毐所生那两个孩儿的尸首,高呼道:“他们都是你的亲弟弟啊!他们与你一样,都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孩儿!你怎么……你怎么能……”说到最后,她失了声。

      “难道我就不是你的孩儿吗?”

      秦王的眼睛满布猩红,泪水似乎要和着血滴落下来。

      嫪毐死了,那两个孽种也死了,太后疯了,宫乱平息,吕不韦出逃,他亦亲政。

      可是他输了,输得一塌糊涂。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爱他的人,没了。

      “你要那假阉人陪伴,还与他生儿育女,我便是让全天下看了笑话,也都依了你!你勾结吕不韦,我想着你是为了我,他要什么,我都也给了他!可是你,你为了那个假阉人的儿子能做秦王,竟然要杀了我!”

      他提起剑,仍被最后一丝理智所控制,在剑锋离赵姬一寸之时停了手。

      原来一个人,纵是坐拥一国天下,也可以那么孤独。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被全世界背叛。

      那年,秦王嬴政平长信侯之乱,从相国吕不韦手中夺回实权。

      那年,秦王心中最后一根稻草被折断,断得彻底,断得毫不留情面。

      那年,秦王终是饶了太后一条性命,只将她赶出咸阳,秦王说,此生不愿再与她相见。

      那年,世人皆为时政和秦王宫的剧变议论纷纷,唯有司马将军家的小女儿心疼地叹息道:“那我的政哥哥,他心里该有多疼啊?”

      那年,嬴政坐在梨树下,胡乱比划了一下,对赵高说:“那时,她大概这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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