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秦》董三生

53、第 53 章

　　大门前规规矩矩站了几行人，以蒙夫人为首，是来迎接启伽和簌簌的。簌簌跳下马，欢喜之后双目失神，她对蒙夫人说:“夫人，你真美!”
　　启伽却只在意她的肚子。因月份太小，一点没有感觉到她腹中有个孩子。
　　蒙夫人说，须得过两三个月才会微微隆起。她心情极好，还告诉启伽和簌簌，蒙恬希望生个儿子。
　　启伽大笑，说道:“我就知道!他一定是嫌女孩儿太麻烦!”

　　蒙恬向来不喜司马启伽，又讨厌簌簌话多，这等女人聚集的场合他是能躲就躲。
　　昨夜他突然接了秦王的口谕，吓得瞌睡顿时醒了大半，连夜跑到军营里与副将换了值。
　　于是今日他能以当值为由，正大光明避开女人扎堆的地方。

　　簌簌见不到蒙恬，有些不痛快。不过蒙夫人人美心善，给她吃了好些糕点，想来也不算白走一遭。

　　今日天气阴沉，秦宫被一团巨大的乌云笼罩住，雨一时也下不来，气氛压抑沉闷，令人喘不过气。

　　栗衫近乎是连滚带爬跑到了长定跟前。
　　“姑娘!快去正宫!大王要杀那楚国使臣!”
　　长定虽娇弱，此时却跑得极快，栗衫都差点追不上她，还得在一旁喘着粗气，向她还原事件的经过。

　　“昨日黄昏，有人撞见了楚国使臣在后花园与羋良人私会!本来大王也不信，后来让人搜出那使臣身上有一方丝绢，上面绣了两朵楚国特有的杜若花，女官们找来公子扶苏的衣物比对，确确实实是羋良人的针法。就连羋良人贴身的乔韵也招了，人证物证都有，大王已下旨即刻将那使臣车裂……”

　　长定心头又惊又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从前有姬慈和姜氏姊妹作乱，可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伎俩，这般涉及后妃贞操和两国外交的算计，她从未见过。
　　“羋良人呢？”
　　“羋良人此刻被大王囚在正殿，待使臣受刑之后再处置!”
　　长定万万不能相信杜若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向来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为了扶苏，她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启伽呢？你快去找启伽!”
　　“司马姑娘一早被大王送出宫去探视蒙将军家人，此刻不在宫中!”
　　世事怎会如此赶巧？
　　那一瞬间长定背脊发凉，即使在夏天也只觉寒意袭人。
　　她说:“快去!想尽一切办法，去找启伽回来!”

　　杜若跪在正殿，花容失色，她宛如一条溺水的豺狗匍匐在地上，拉扯秦王的裤脚。哭得口齿含糊，可长定还是能听得出，她在乞求秦王放了景达。
　　这个为他生儿育女的女人!此刻用尽全力，抛开所有尊严，巴巴的乞求他宽恕!
　　长定扑过去抱住杜若，话到了嘴边，也只能硬生生咽下去。她转过身去哀求秦 王:“大王，杜若不是那样的人，求您看在扶苏的份儿上，相信她吧！我拿我的性命担保，杜若绝对没有做过对不起您的事!”
　　长定也哭得脱了脂粉，一张脸脏乱滑稽。
　　秦王的语气里不含一丝情绪:“你的性命？你以为能值多少？二十座城池吗？”

　　一刹那间，长定被彻底击垮。
　　她隐忍多年，她爱了他多年，从没有算计过他的后宫，从没有苛待过他与别人的骨肉!
　　到头来换来他一直对当初易嫁之事的耿耿于怀!

　　长定大声哭喊道:“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整整四年!秦王政，我受了整整四年的苦，难道还不够还你吗？杜若她为你生下扶苏，险些丢了半条命!她又做错什么啦？难道就因为我们不是司马启伽吗？”
　　“对。”
　　秦王侧过身去，不再正面面对她们。

　　赵高来报:“大王，时辰到了。您是否前去观刑？”
　　惊惧和绝望再次袭来，杜若瞳孔放大，失了全身力气。
　　秦王像拽小鸡仔一样拽起她:“走!随寡人观刑!”
　　长定还跪在殿中，对杜若的遭遇她已经无可奈何，只高呼秦王的名字释放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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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秦宫尤其大，司马启伽要到的地方，怎么也到不了。
　　赶到之时，她远见秦王对城楼下刑场中的侍卫做了个手势，接着便有长鞭抽打在马背上的声音。
　　“啊！啊！啊！……”
　　回荡的是杜若凄厉绝望的惨叫声，一声声扎进她心里。

　　启伽看到她扑到椎牒上去，差点纵身跃下，要与景达长相厮守。
　　可是她没死成，秦王对近侍大喊一声:“拦住她!”
　　杜若跪在地上，痛哭大骂:“嬴政!嬴政!你不得好死!”
　　她眼睛已经哭肿，声音也哑掉。

　　启伽回过神，飞奔过去，倚在椎牒上看向下面。那是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地上血肉模糊，血渍一路绽放，向红菊一般盛开。
　　景达已成了五段儿，刑场的士兵跑向那些马儿，要给他收尸。血液中还有残碎的筋骨和肉渣!

　　秦王没料到此刻她会回来，忙跑过去从身后抱住她，将她往里面拽。
　　他像是急切关心，又像是担心害怕。他说:“启伽，不要看!不要看!”
　　杜若受到巨大刺激，显然已经精神失常，她跪在椎牒下一直哆嗦，一直哭泣。
　　启伽用力推开秦王，跑过去安慰杜若。

　　可杜若哪里还认得她？她像发了狂的母狮，一边哭一边抵抗启伽的安抚。

　　秦王急忙喊:“别让她伤了司马夫人!”
　　启伽死死护住杜若，不让任何人靠近。
　　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眼前的一切使她不能接受。纵然杜若真与景达有私，秦王既不打算要杜若性命，又何故非要杜若亲眼目睹景达惨死？
　　她说:“嬴政!她给你生过孩子!她是扶苏的母亲!”
　　司马启伽不知道，杜若这一生悲哀的起源，正是因为她是扶苏的生母。

　　就这样剧烈地痛哭过一会儿，杜若晕厥过去。她在秦国第一个朋友，在她面前受此折磨凌辱，可她什么都没能为她做。

　　宫婢们带走了杜若，启伽才想起一件不得不办的事，她擦干眼角泪，忿忿地看向秦王。
　　“乔韵招供了？”
　　秦王伸手去扶她:“腿麻了吧？快起来。”
　　“是不是乔韵招供的？”
　　“是。”
　　启伽牵起秦王的手:“带我去见她。”
　　她牵着他的手飞驰在宫中的巷道，秦王从未想过，自己第一次与启伽牵手在宫中同行，竟会是因为一桩精心谋划的冤案！

　　乔韵已经跪在云华台宫门下，早脱去发簪，着一身素青麻衣。
　　她眼眶很黑，像是整宿没睡。
　　启伽没有过问她招供作证一事，甚至没有骂她。只转身抽出秦王的佩剑，一剑劈向乔韵。
　　猝不及防!
　　她出手干净利落，一刀致命。
　　乔韵来不及闪躲，更没有过多挣扎，直倒在血泊中，断气前喊了一声“大王”。死不瞑目!

　　跟着的侍卫吓的不轻，秦王未料到启伽会如此狠绝不留退路，也大惊失色。
　　“启伽……你……”
　　她把沾满血的剑丢到秦王脚下:“你是听信了她的话才对楚国使臣下此毒手!现在她死了，你死无对证了！”
　　见秦王尤在惊异之中。她又说:“我听人说还有物证是吧？那是我从杜若那里偷来给那人的!是我陷害杜若的!你要杀杜若就先杀了我!”
　　秦王怒喝:“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嬴政，杜若一定没有做过那些事!杜若到底给你生育过儿子。你看在扶苏的面子上，就当此没有发生过，好不好？”
　　残阳照在那一摊血迹上，也映着司马启伽决绝坚毅的眼睛。
　　他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