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秦》董三生

29、第 29 章

　　纵然天各一方，秦王的家事，终究历经辗转传到了赵国。
　　故人皆是悲喜交加，庆幸她还安然活着，却不料她成了秦王的妃子。
　　不同于上次启伽被赐婚给赵嘉做姬妾，这回司马尚不愿隐忍，直提刀要了匹快马，欲上秦国与秦王拼命。好在此时司马恕比他理智，死活不让他轻举妄动。
　　“父亲!你到底是为了救回启伽，还是不愿她在秦国丢了司马家和赵国的颜面”
　　这是他说在明面上的话。暗地里他是最了解自己妹妹的，或许跟着秦王，比跟着赵嘉好上千百倍，至少，她的子女不用随她没入贱籍。
　　到底是宝刀已老，司马尚闷着一肚子气没地儿发，把自己关进寝室里，久不愿见外人。

　　赵府则相对平静。
　　姣姣喜极而泣:“她还活着!可秦王为何要她做妃子呢？听闻秦国战败与我们姑娘有莫大关系，他为何这样做”
　　阿思说:“许是秦王还惦念着我们姑娘的好。”她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低下头去，悠悠地补了句:“不过也说不准，人都是会变的。”
　　姣姣还特别多事，偷偷向府里的人打听了赵嘉的近况，得知他今日老是魂不守舍，姣姣就扬眉吐气，得意道:“谁叫他以前老是欺负我们家姑娘，现在知道我家姑娘有别人惦记了，知道后悔了？”

　　消息传入赵国当日，李严离开了邯郸。
　　姣姣想，这样痴情的严公子真是好生可怜！他应当是认为邯郸城里再无他能够留念的东西，看得倦了，便走了。
　　人间风月，与他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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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王殿中的灯火一直燃着，在黑夜中既突兀，又无力。
　　赵高上前，轻声提醒道:“大王，夜深了，我服侍您就寝吧？”
　　秦王没有抬头，依然借着弱光批阅大臣奏上的竹简。
　　气氛压抑凝重。
　　他顿了顿，平常语气般问道:“这是第三日了？”
　　赵高猛一思量，应当是说的司马启伽绝食至今的时间，他壮壮胆子，声音微弱:“回大王，马上就是四日了。”
　　秦王自然明白，这些天他心里时时刻刻盘算着，比赵高数得可清楚。
　　他问:“契守殿那位，死了没？”提起司马启伽，他说话就会刻意难听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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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然有小个太监跑到殿外，与秦王殿中当值的太监窃窃私语。
　　秦王见此，拧着眉，竹简在他手心里沾上了冷汗。
　　当值太监又小跑过来同赵高耳语，这一系列繁琐复杂的流程看得秦王心烦意乱。 最后赵高告诉他:“大王，司马夫人晕过去了！”
　　秦王用尽全力将手上的竹简狠狠摔在地上，向契守殿疾走去。一路上，他向传话的小太监了解到了大概情况，气得语无伦次。
　　“寡人不让你们给她吃，你们就真不给吗？”
　　“大王饶命，奴才们劝了夫人百十回了，夫人就是不肯，连水也不肯喝，这整整四天，自然就脱水了。”
　　“太医到了没？”
　　“太医倒是到了，给开了药，夫人昏迷着，灌不进去。”
　　那便是她自己不想活了!
　　他还没叫她死，她竟敢不活

　　到了契守殿，簌簌守在启伽床榻前急得直哭。秦王看那躺着的女子面如死灰，心头猛一阵抽搐，顿觉寒凉刺骨。
　　她看上起血色全无，一动不动躺在那儿，宛如一具尸体。
　　那一瞬秦王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畏惧，即使质于敌国，即使战于沙场，也从未这样畏惧过。
　　他真害怕，怕司马启伽就这样死了。
　　没有人见过这样失态的秦王，他近乎嘶吼:“你们都是废人吗？一个女人都看不好!”
　　众人跪下谢罪。秦王稍稍平复了些，极力压低嗓音，道:“她还欠我东西，要是她死了，你们都去陪葬!”霎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都不知下一步该怎么办。
　　簌簌哭问道:“舅舅，你早不该让我姑姑抄刻那兵书的!若是你早知道了会这样，你是不会让她抄的吧？”
　　秦王不回答，一拳打在柱子上，硬生生砸出一个拳头印子，他自己的手上也鲜血淋漓。
　　簌簌说:“舅舅你不回答我，我就当默认了！”
　　秦王回过身，看着在榻上奄奄一息的启伽，呼吸都沉痛不已。
　　只差那么一点儿，他就会崩溃。
　　启伽突然跳起来，站在床榻上，双手叉腰露齿大笑:“哈哈！后悔了吧！你要是折磨死我，你就找不到人报仇撒气了!”
　　众人皆错愕惊异。
　　秦王脸色万分难看，他恶狠狠地说:“你戏弄我!”情急之下，没有刻意称自己为“寡人”。
　　启伽止住笑，拿袖子擦拭干净自己脸上和嘴上的白米粉，顿时便重有了血色。她神情骄傲:“也不是故意戏弄你的!一开始确实想饿死就算了，可后来一想吧，我死了，亏的可是我自己，你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我才不会便宜了你!”
　　秦王又语塞了。宫人们跪下缓解尴尬:“大王恕罪!我们真不知此事!”
　　“他们是真不知道!我自己偷吃保命的!”
　　秦王一把将启伽从床上揪下来，这样他就能俯视她，在身高气势上就可以占绝对优势。
　　他看着她，眼里是光亮也是寒凉，嘴角挂起一丝浅笑:“司马启伽，你最好给寡人乖乖活着，你要是真死了，寡人会要整个赵国给你陪葬!”
　　启伽踮起脚，回怼:“我一定好好活着，我就跟你耗上了，看咱俩谁先把谁折磨死！你要是先死了，我就正大光明回赵国去!”
　　秦王说:“你这辈子也休想离开秦宫。”
　　你这一辈子，也休想离开我。
　　他竟然在心里默默回忆了自己跟启伽吵了三句了，意思就是，再吵一句，他就一定会输。这小丫头的嘴皮子可不是一般厉害。
　　其实每一个人的嘴皮子都比他的厉害，只不过旁人都畏惧他，不敢同他争辩。司马启伽可不怕他!
　　秦王果断转身，大步走出启伽的寝殿。
　　远远地，听她在身后大喊:“嬴政!那现在我可以吃东西了吧？”
　　他没回头，冷冷地说:“撑死你。”
　　却长舒一口气，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疲倦地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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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启伽戏弄大王一事在整个秦宫传开，莫说仪姜为首的嫔妃嫉恨，就连前朝的大臣也哗然不已。
　　此前在赵国战场上，秦王就因着启伽的乞求吃了大亏，蒙恬本就不满她，听闻这些宫闱之事，更心烦气闷。
　　一下朝，他便留下单独面见秦王。毕竟是自幼一起长大的，蒙恬直言不讳:“大王，那赵国女子到底什么好您实在太娇纵她了！”
　　秦王待蒙恬不一般，竟还会对他笑。
　　“寡人自有分寸——她身边那个小侍卫如何了？”很难得，他会记住这个微不足道的人。
　　蒙恬不悦，却不敢不回:“听闻他从前吃过很多苦头，现在有机会建功立业，比寻常将士更拼命些，倒是个可塑之才。”
　　想到这“可塑之才”是启伽身边的人，秦王竟有些得意。
　　“寡人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先回去吧！”

　　蒙恬走后，契守殿换血似的调换了一大波人。各宫安排在契守殿的眼线统统被拔出，当夜便被赵高流放。替换过去的，都是赵高精挑细选出的老实本分的宫人。
　　长定看夜色，愈觉它深得可怕，早知若此，当初何以来这异国他乡
　　栗衫安慰她:“大王最不喜有人在宫中搞这些小动作，若咱们宫中有这样的人，定也是同样的惩处。”
　　“是吗？”
　　她岂会不知，宫里这样的事，早已见怪不怪了，就连她和杜若宫里，也有好些眼线。秦王早是心知肚明，可他哪有闲心去操心这些后宫的小事他眼里，除了天下霸业，便只装得下一个司马启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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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宫里美人如云，连宫婢都是姣好的模样。整个秦宫色调沉暗，唯后宫中女眷衣着色彩纷纭。
　　长定初来便知，秦王不喜秦宫中女子穿玄色衣服，此外，白色也不可穿，除非国丧。
　　她想起那个明眸皓齿的女子，自四岁起她便喜欢穿一身玄衣，随她父兄骑马狩猎。偶尔她也会换白色的骑服，仍从不喜好打扮红妆，少有着女装的时候，简直若天神下凡，令人不敢侧目。
　　但这些，是不为秦宫人所知的。

　　仪姜沉不住气，一早备了礼物登门造访。契守殿四季有花，隔很远都能闻到香气。
　　簌簌正在教启伽习秦文，见仪姜来了，起身相迎。唯启伽傲慢，从不把秦王的妃子放在眼里，她冷冷地问一句:“你又来干嘛？”
　　仪姜行了妃嫔之礼，道:“之前待姐姐无礼，还望恕罪。”
　　“别!”启伽说，“你比我还大几岁呢！”
　　仪姜命人呈上礼物，竟是件素白的衣裳。
　　“过几日便是小公子的满月宴，妇人们应着白衣，寓意祝贺小公子今后清于世人，一尘不染!”
　　簌簌瞪大了眼，指着她:“你胡说!我舅舅不喜妃嫔穿玄白二色的衣物，你糊弄我是傻子吗？”
　　仪姜早想好了说辞:“公主久不出契守殿，还不知道吧？大王新定的规矩，凡涉及王室子嗣的仪典，皆是可以穿戴的。你若不信，可以亲自去问大王。”
　　这几日前朝事多，纵然簌簌真去了前宫，也见不到秦王。
　　启伽说:“你把东西放这儿走吧!”她到秦国，一个字也不识，若真要逃走，根本出不去咸阳，识字都来不及，哪有时间应付嬴政的风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