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麦当劳早餐 ...
-
科学家说,调整一小时的时差要一天。那中美12小时时差,就要俩礼拜。据我经验,这说法的基本准确,到宾一周,时差虽尚在,但力道却褪去不少。这一周二早晨,我醒来时再没见窗外一片漆黑,亦不闻拉货卡车呼啸而过,而是欣喜地一睁眼便迎来了前几天起来后要看好久电视剧才能出现的明媚阳光。
看一眼诺基亚:快七点了。
抻了半个懒腰(床太窄,只能抻半个),因塑料床垫上终于铺上宣乎乎的垫子(“宣乎”,东北话,极言绵软舒适,仿佛一按就陷进去),还有被子盖、枕头枕,如此整个人竟又有了那休息日早上起来躺在床上的慵懒感。
舒坦,这才叫睡觉嘛。
天气也不似刚来时那般死热,秋天似正悄悄靠近,模糊记得后半夜竟有些凉意,半睡半醒之间整个人钻进我那八斤棉被下直到早上。虽然背部有点发潮,但再无前几天身下一滩水的奇观。
那八斤的棉被是娘亲出国前特意去定制的,被我从华大一路用到宾大。
难得躺床上不想起来,只是那时没有智能手机,躺那儿无事可做,就翻通讯录查看这两天要到电话的联系人。
我这诺基亚刚盖手机是在圣路易斯一商场乱买的,不能打中文,所以联系人名存的不是英文的就是拼音,没翻两下就翻到了姓氏首字母“C”的蔓莹。
周六聚过一次后就再没见过蔓莹,得知她名花有主也不敢主动约她,怕被误会。
但是不约,又会心心念念,愁肠百转。
这会儿,她是否已经起来了?还是仍在睡觉?
她跟于健一起睡的么?
不会不会,她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可是她俩都一起出去旅行过啊,怎么可能没睡在过一起?
不过回学校之后蔓莹有室友,于健他也不能整天住哪儿对吧?
诶,但万一于健一个人住呢?蔓莹会不会去他那儿?
我又什么时候才能跟蔓莹在一起?我还能跟她在一起么?那个于健是不是个好相与的角色?
右手握着手机,脑中千丝万缕乱作一团,拇指留在蔓莹那一行上许久不动。
好不容易睡了个好觉得来的好心情,此时就又蒙上一层朦胧雾气,杜波伊斯房间里的绿似乎更浓了。
男儿有事不上心,只是未遇心上人。
谁说男人心都大,恋爱中的你我不分性别,都是傻叉。
思虑太多,又心烦意乱,我只得故技重施,把纠结暂时压下,藏于心里发酵。
那时候“纠结”这词儿用的还不多。
今天要约亦武、萨姆、和陆雅他们一起去书店买教科书后去社团展,下午两点多跟辅导员老师还有个预约,聊学术规划。
事儿不少,看来这时间得安排一下,我于是分别给陆雅他们仨发了短信,询问今日规划。
那时候手机短信没有群聊功能(群聊得上电脑用MSN),只能一个一个发。
不曾想,第一个回我的竟是陆雅,而且几乎是秒回。
估计她也是时差起得早,而亦武他俩比我早来一周,估计已经恢复到此时还在睡懒觉的程度了。
打开短信一看:是醉醉的一堆方框。
看来陆雅给我回的是中文,诺基亚钢盖不识别中文,就直接都显示成框框了。于是赶紧回复道:“抱歉,我手机不识别中文。”
发这条的时候,总觉得自己在装逼:好端端的中国人,干嘛手机不识别中文?
希望陆雅不要误会,认为我是装洋鬼子不好好说人话之辈。
“哦,哈哈,我说我也不知道啥安排,你想怎么搞?”陆雅很快用英语回到。
“吃早饭了么?没吃一块去旁边麦当劳?”我问。
我躺饿了,但常去的Chipotle还没开门,1920楼的早餐因为没开学也没这么早开。前两天出去买牙刷牙膏时,杜波伊斯后身核桃街对面有一家门上写着“二十四小时营业”的麦当劳,这会一时兴起便即想到。
“好啊,正想着早饭吃什么呢。^_^,”陆雅还回了个颜文字,“在哪儿啊?”
好怀念那约女生吃麦当劳不丢脸的年代,和吃了麦当劳又不伤身的年纪。
“成,”我回到,“就在40街和核桃街交口,咱们半小时以后在宿舍区这边街口见如何?”
“好,一会见。”陆雅回道。
此时已完全醒了,我从被窝里依依不舍地爬将出来,滑到地上。
注意对比,前几天都是蹦下来,而此时是滑。
推开房门,右边的房间静悄悄,估计迪昂还没起。
到宾大后我就只入住那天正经见过他一次,平时因我醒时他还没起、他起的时我又已睡下,所以几乎没再见面。我们彼此感知对方存在,也仅限于依靠发觉厕所浴帘位置的移动和洗手台上水渍迸溅形状的变化。
洗漱停当,从前一天刚洗过的衣服里抓起一套新的半袖短裤,揣上手机、钥匙、钱包,挂上狗牌,直奔约见地点而去。
出了杜波伊斯正门右转,顺着红砖小径到核桃街跟40街交口。
陆雅还没到,按她格里高利宿舍的位置推测,她应是沿40街从南边过来。约去的那家麦当劳过了马路即是,没什么人,也不着急占位,于是我就在街口能看得到南边的地方踱步等陆雅。
那家麦当劳是个比杜波伊斯还要矮趴的一层小屋,房盖是斜坡形,有房檐,门口支着两杆旗,还设有一处公共汽车站,如果不是那屋子上大大的“麦当劳”字样和门上墙上贴的汉堡薯条图片,我能把它认成是客运站。
麦当劳右侧是一栋红色的三层小楼,顶端还做了些钟楼化处理,挺复古,看样子应该是某兄弟会的公寓。红楼脚底下踩着一个叫“Hummus”的饭店,只是听着这名字像哈马斯,我很长时间都没敢往里走,怕被恐袭。
一年以后上课时,才无意中从老师那儿得知,原来hummus是一种地中海东部美食的名字。
紧挨着红楼和Hummus的就是周五WCSA开欢迎会用的那个光辉大厦了,跟旁边的小趴趴楼一比,这光辉大厦显得甚为雄壮气派,朝阳照耀下,霞光万道、瑞彩千条。
记得蔓莹说她也住在光辉大厦,不知她能否感受到此时楼外寻觅她的我的目光。
想到她,又是一阵心酸。
光辉大厦的右脚下踩着一个CVS,我的牙刷牙膏都是在这儿买的。CVS其实是个药店,但美国的药店也开展日杂零售业务,里面吃的用的玩儿的都有,只是没有生鲜。
要买生鲜,得去杂货店”grocery”,而正好麦当劳左边过了马路就正对着一个叫Freshgrocer的这种杂货店。
Freshgrocer和CVS解决了我大学这几年的大部分日常购买需求。
分隔麦当劳和Freshgrocer的就是40街了,也就是我印象中宾大核心区域的西边界。
40街上有条轻轨,上空还拉了条长长的电线,上跑是跑轨道版的“大辫子”车的。
一条普通的马路,有了这么一条轻轨,逼格立增。
“硕!”这时听到身后不远处有女声响起,我转身一看,原来陆雅正款款走来。
陆雅从初识起,就一直叫我硕,倒是没像大部分其中国人一样叫我东方。
“哟,早啊陆雅。”
两个字的名字,我还是习惯叫全名,我言罢转过身朝着她来向静候。
陆雅看稍微加快了脚步向我走来。
她穿了件简单的黑半袖,依然梳着披肩发、穿着长裙。不过今天是件墨绿色纱裙,跟昨天那件黑色的长度相仿,均到脚面,走起路来随着步伐同她披肩长发一起摇曳,一派江南女子的温婉气象。
“昨儿休息得咋样?”看陆雅走到我近前,我随口问着。
“蛮早就醒了,时差,”陆雅说着拢了一下串到前额的头发,“在家瞎画图来着。”
“你还画画?”
那时我以为学建筑设计就是学怎么领导包工头,直接扛着锤子去“建筑”,倒是忽略了“设计”这一块。
“是画图,不是画画,哈哈,是啊,不画图怎么设计啊?”陆雅乐了,又是那种肆无忌惮的笑,特别开心。
“长知识了。”我摸摸鼻子。为缓解尴尬,我回身指了指后面的麦当劳道:“我说的就是这家麦当劳。”
“OK,去吃。”
我俩过了街,我拉开麦当劳门让陆雅先进去,然后自己才跟进去。
陆雅见我主动为她开门,又是欠了欠身,微微一笑。
咱们书中暗笔交代,还好我俩是早上来的,因为晚上这家麦当劳是相当之热闹:流浪汉、酒鬼、打劫打饿了来买吃的的山大王、三教九流各种鬼,要么在这儿蹭厕所,要么在这儿喝完酒吐,满地撒的都是黏黏的可乐,可能还有厕所里带出来的棕黄东东,满满的费城大贼窝特色资本主义。
然而看遍众生百态的佛系店家,总会淡定地在这群鬼闹够离开后,把他们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早餐时这里又变成一家安分守己、干净整洁的麦当劳。
2010年时,哈尔滨的麦当劳还不太多,所以我到美国之前还真没在麦当劳吃过早餐,这次倒是第一次。
我和陆雅到的这家麦当劳的早餐非常美式,大部分主材就是美式早餐三明治。这种三明治其实与麦当劳平日卖的汉堡也无大差别,只是个头小些,偶尔面包片换成土豆饼,牛肉饼换成猪肉饼加培根,再塞进去一片煎鸡蛋,铺上一层黄糊糊的美式奶酪,就美其名曰早餐三明治了。另外还有早餐的套餐,不过据我观察,所谓套餐,就只是把上述早餐三明治给拆开,再把所有零部件都放在一个大盒子里,改个名字,再卖个早餐三明治两倍半的价钱即可。
饮品选择更少,早餐时连汽水机都不开,能喝的只有味如中药的美式咖啡和所谓英式早餐茶(其实就是茶包泡的红茶,还清一色往里放好多糖),再不济就只能腆着脸跟售货员要一杯温开水了。
我跟陆雅每人点了一份早餐三明治,我因为太讨厌那个还不如板蓝根好喝的美式咖啡,所以就选了糖放多了的英式红茶。陆雅倒是大大方方要了杯咖啡,跟售货员说不要用全脂牛奶,要用无脂的,再给她两包糖。
“哟,挺讲究啊,还不喝全脂的?”我揶揄到。
“我来美国第一年胖了十多斤,”陆雅苦着脸说,“都给我吓怕了,后来早餐的牛奶就全喝无脂的了,又加强运动,这才又瘦回来一些。”
我看陆雅身材委实不错,猜她应是害了姑娘们的通病:总觉得自己胖病。
不过陆雅所说现象,在美国倒是有个术语,叫“新生十五磅”(freshman fifteen),意思是说刚上大学的新生,终于摆脱父母老师的管束,再加上压力大,很容易各种胡吃海喝胖个十几磅。
一磅比一斤稍轻,所以十五磅就合个十斤多吧。
我在华大上学的第一年就深受新生十五磅之毒,不过我不像陆雅,还能瘦回来。
我自觉到写这故事的时候也还没瘦回来……
点完餐后,我二人站在一边等。
我见此时店中食客多是早起赶着去附近上班的人,翻桌很快。又见刚给我们点餐那个戴着麦当劳小黑遮帽的白人小姐姐店员,下好单便转身跑入身后厨房忙活起来,看这架势,店里一共只她一人,从前台到后厨一条龙服务。
美国人工很贵,能省则省才是资本主义好青年。
没几分钟,小姐姐就麻利地把两份早餐就做好端出,然后一个箭步窜到收款机后面喊道“下一位”,而排在我们后面那大叔仿佛对这一切仿佛早已熟识,一脸淡定走上前去,还跟小姐姐问了个早安,看来应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店。
见小姐姐如此效率,忽然想起费城机场那一大帮一大帮带搭不惜理、懒懒散散的公职人员,看来美国的好服务都在私企没错了。
我和陆雅端找了张靠40街的窗边桌子坐下,边吃边聊。
“你是哪里人啊?”陆雅咀嚼完一口三明治问。
“我家在哈尔滨。”我刚要咬吃的,停下嘴先回答她说。
“东北人啊!”陆雅露出了一副我很熟悉的表情,而且我们猜到她下面想说啥。
东北人在好多出国党眼里,就是一群辽宁“大城市”的口音的喜剧演员,至于东北三省都是啥,省会为何,确实少有人知。
“哈尔滨哪个市啊?”陆雅问。
我差点把刚演进嘴里的三明治喷出来,心说:“怎么样?又一个东北盲。”
“哈尔滨是黑龙江省的省会。”我清了一下嗓子说。
“哦!对对,”陆雅恍然大悟的样子,又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眼睛又柳叶了,“但你说话没有那种口音诶。”
“呃,东北挺大的,也不是每个地方口音都像赵本山那样,”我头上三条黑线回答道,“哈尔滨人说普通话,口音就很轻,我在家的时候说话就跟现在一样。”
“这样啊,”陆雅点点头,好像也觉察到话题有点诡异。
“陆雅,你上次说你经常呆在一个工作室?那是什么?”我随便转换了个话题,三明治还有一半没吃完,茶也还没喝,我可不想这后半顿饭就这么冷场。
“就是我做上课需要做的手工、做模型什么的地方。”陆雅说。
“是哦?在哪儿啊?能去围观一下么?”我对高级手工还是很感兴趣的,而在宾大除了工学院和建筑系之外,也很难找到这种动手的地方了。
“就在宾大书店对面。你们今天不是要去买教材么?买完有空我可以带你们参观一下,不过其实就是个作坊,也没什么好看的。”陆雅笑着说道。
“好啊好啊,一言为定。”
说到这儿,我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了点优越感:我东方硕能进建筑系的手工作坊参观,他于健耗子精能么?哼!
诶?怎么这么没头没脑地又想到这个还没见过面的讨厌的人?
裤兜里面的诺基亚钢盖震动了几下,我伸手掏出查看。
那时候手机小,坐下不顶肚子,所以还没有人坐下吃饭时把手机掏出来放在桌上。
是亦武这家伙终于回消息了。
“硕,刚看到,和萨姆一早出去跑步了,刚回来,咱们三十分钟以后直接书店见,一起买教科书如何?”亦武写道。
怪不得人家俩身材都好,人家早上跑步,我这早上吃麦当劳。
“陆雅,亦武他俩说三十分钟以后书店见,你时间OK吧?”
“可以啊。”陆雅此时已经把早餐三明治解决了,正在往她的美式咖啡里放糖。
我于是回复给亦武说OK一会见。。
美国人的饮食习惯是:早餐不吃或少吃,午餐随便吃一口,晚餐使劲吃。
所以早餐三明治不大,很快我俩就吃完了,一边喝把茶和咖啡喝完,一边又聊了一会,我偶尔会侧头看看旁边的40街,见它逐渐热闹起来。40街再往西就是蛮夷之地西费,我在这家麦当劳端坐西望,很有种古时镇边大将军坐镇边疆,遥望蛮荒之感。
“咱们,走?”我看陆雅也和得差不多了,提议道。
吃完饭何时提议走,是一门学问。提太早,教饭友觉得你不喜欢他,着急离开,但是永远不提,可能导致对方也不敢提,怕也犯了提太早的错误。这是便要你要通过对饭友肢体语言的细微观察,来抓准那个你二人皆想走的时机。
“好。”陆雅笑说道。
看来我这个时机是抓对了。
我俩出了门沿着核桃街,迎着晃得我们睁不开眼睛的朝阳,一路向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