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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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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深处,湖心小筑,乱红如雨,浩气展红霓。
湖心小筑是白云山庄景致最好的地方。
毗连云海,整片湖都被山岚笼罩着,只能依稀从云雾里辨认出木质的屋顶及檐间怒号的蟠螭。雕花镂空的门窗若隐若现,紫檀木制凤纹阑干簇拥着木板铺就的小桥蜿蜒伸向岸边。
那岸上,竟是整片盛放的红梅,因着山顶气温低的缘故,长年花开不谢,是世间一道奇异风景。时有花瓣随风而落,飘至湖面上,一池朱红,远随流水香。
“出去,你们都给我出去!”
伴随着一声脆响,一只精巧的青花瓷杯在来人的白靴旁炸开,碎成了几瓣。
只见几名婢女从湖心小筑内慌慌张张跑了出来,一个个惊惶失措,面色惨白。见了来人,只匆匆一施礼,变都狼狈地向前院跑去。
那人像是明白了什么,低眉浅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款步向屋内走去。
“我不是说了吗,全都给我滚出去。”
屋内,一位杏黄衣衫的女子正背对房门坐着,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身拿起手边的脂粉盒便向来人的方向砸去。
那人倒也不闪躲,反手向空中挥去,一阵风过,脂粉盒已安安静静地躺在了他的手上。
“是谁又惹我们的云妹妹生气了?”
说话间,他已来至了黄衣女子的身旁,只见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带有哭痕的俏丽面容,虽不施脂粉,却更显清丽。柳眉凤目,眸子里似是养着一潭秋水,一个眼神间,眼波流转,像是就有许多话要说出来一般。
端木湛也被这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模样触动了,心头当下一软,他叹了口气,道:“怎么哭成这副样子?看,眼睛都肿了,这里天寒,风一吹,怕是要疼好几天了罢。”
不料黄衣女子一推他,略带哭腔,道:“你也出去,你跟他们都是一样的,不用这时候过来假惺惺地扮好人。”
端木湛哭笑不得:“云妹妹要这么说我可真是冤枉死了,我才刚来就被你一个茶杯一个粉盒地砸了两次,幸亏我躲得快,不然这颗明月珠可是要成了你的手下冤魂了。”
只见他手中托着一粒皓白的珠子,光芒柔和清淡,如月的清辉一般洒在端木湛的手上。
“给我看看。”
云岫一把夺过明月珠,放在手里把玩了半天,心中欢喜得很,仿佛已将刚才的怒气全都忘却了。明月珠的光芒衬得她的一双纤纤柔荑越发水嫩。她就是这样的脾气,气得快,忘得也快,尤其是见到了好玩的东西,什么烦心的事情就都忘记了。
端木湛笑道:“这是我在塞北雪山找到的,它的光可照千里,你常在夜晚溜出去满山乱逛,拿着它会方便些。”
云岫从明月珠的光辉中抬起头来,问道:“塞北?又是爹爹派你去的么?”
端木湛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云岫撅起嘴,不满道:“全天底下就你最听爹爹的话,他下的命令有什么好。”
端木湛道:“云家与端木家本就是世交,何况云世伯又对我恩重如山,听他的话也是应该的。”
云岫一听,心中怒气直上,道:“好啊,既然爹那么好,那你就听他的话嫁给那个什么玉面公子算了。”说着,拿起梳妆台上的镜奁便要向端木湛砸去。
“岫儿……”端木湛眼疾手快,早已抢先一步夺下了云岫手中的镜奁,他稍一用力,便将云岫的双手紧紧缚在了自己的手中,尽管云岫拼命挣扎,可是对方体内的真气似是从腕间紧紧地环住了自己,怎么也挣脱不去。
“岫儿,你听我说……”端木湛急急地道:“你爹这样做是为了白云山庄,白云山庄已与水境是世代之交,倘若再与京畿苏府结秦晋之好,将来一统武林便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苏家大公子才貌双全,日后必会好好待你,你要体谅她老人家的一番苦心啊。”
听了这话,端木湛怀中的女子竟停止了挣扎,直直地盯着他,一双眼眸似是要将他看个透彻。端木湛看云岫忽然安静了下来,一时没了主意,不自觉地松开了缚她的双手。他本不是举棋不定的人,可是遇到了这女子,却总是没有主意。
半晌,云岫缓缓道:“端木哥哥,你爱剑么?”
端木湛不解,道:“习武之人,岂有不爱剑的道理。”
云岫明亮的双眸竟兀地黯淡了下来,她幽幽道:“从小到大,除了娘和爹爹外,你是最疼我的人。但是,你竟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你和爹,都跟他们一样。我现在告诉你,什么苏家大公子,我不嫁。我云岫,绝不会嫁给一个用剑之人。”
晴天霹雳一般,端木湛竟呆住了。云岫话语中的毅然与决绝是他这是几年来所不曾见到过的。恍然间,他只觉心中一阵刺痛,像有万千虫蚁在啃噬着,连呼吸也变得愈加困难了。
“岫儿……”端木湛轻声唤道,然而后面的话却被黄衣女子的凌厉目光给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你再也不是我的端木哥哥了。你出去,我讨厌你,最讨厌你了。”
泪水从少女的眼中涌出,她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抓尽身边一切可用之物朝端木湛砸去。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道出自己心中的不满与控诉。她是云岫,她的命运要自己作主,而不是像她的娘一样任由他人摆布。
端木湛也不躲闪,任由那些物什雨点一般朝自己的身上砸来。转眼间,胸前已被溅上了一团墨迹,可惜了质地这样好的衣衫。
端木湛退至房外,屋内器具的破碎声此起彼伏,地面上已是一片狼藉。然而这些声响,他都没有听到,耳边不断重复着的,是云岫伤心欲绝的话语,一声一声击打着他的心弦。
“我云岫,绝不会嫁给一个用剑之人。”
望着手中的长剑,端木湛苦笑了一下。在旁人看来,这云家大小姐刁蛮任性,娇生惯养,蛮不讲理,可是谁又知道,云岫之于他,却比生命还要重要。越是蛮横任性,他便越觉得她直爽可爱,每日只要看到她的笑靥他遍觉得心安。可是,因着庄主对自己的深情厚意,这份感情他竟不能言说,只能默默地搁置在心里。他心中的痛,又有谁能体会呢?
半晌,像是对自己,又像是对这室内之人,他用极轻的声音缓缓道:“我的心,你能明白么?”
之后,绝尘而去,一地乱红在他脚下化作了泥,只有暗香如故……
月浅灯深。
白云山庄内的灯此刻都点了起来,烛火重重,照亮了半座山峰。
“她还没有吃东西么?”云无涯背手站在窗前,质问着门口的婢女。
“是,送去的事物还在地上搁着。”
云无涯眉头一皱,道:“地上?”
“是,小姐发了一下午脾气,将屋内的东西全都摔得粉碎,现下已没有地方可以搁置东西了。”
“胡闹!”云无涯怒不可遏,一掌拍在了桌上,那上面的花瓶登时起了一道道裂痕。
站在一旁的端木湛开口道:“世伯,不如让我……”
云无涯一摆手,道:“不用管她,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又缺少她娘管教,才会如此刁蛮任性,见旁人都让着她,倒真无法无天了。传我的令下去,从现在开始,谁也不许踏进湖心小筑半步,让她一个人好好反省反省。”
“是。”那婢女退了下去,二端木湛脸上却满是焦虑的神色,云无涯这一声令下,竟是连他也去不得湖心小筑了,云岫又倔强得很,这场冷战,还不知要持续多久。
此刻的湖心小筑,却连一丝灯火也没有。
内室的香案上,放置着木雕的佛龛,里面供奉着一尊牌位,月光下,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体写着“慈母云沈氏绣心之位”。
云岫斜倚着香案,手中抚摸着母亲的牌位,安静得很,丝毫没有先前摔东西时的泼辣与刁蛮。一双眸子深邃无底,有几分天真也有几分忧愁。
“娘,他们都说那个京城来的玉面公子厉害得很,一招便化去了爹爹的无影手,我才不信呢。全府的人都说他的好话,就连端木哥哥也帮着他,说他是什么人中之龙。我看啊,他们是巴不得我现在就嫁出去,生的留在这白云山庄添麻烦。
“娘,我才不要嫁给他呢,我不要嫁给一个用剑之人,可是她下个月十五就要来娶我过门了。所以,这白云山庄我是再也呆不下去了。娘,岫儿以后没法陪着您了,您好好在这里等我,等我到了那持另一块玉佩的人再回来看您。”
云岫站起身,凝望着牌位,眼前又浮现出了母亲春风般的笑容,可是这堪比扬花的笑容中,却常常带着说不尽的落寞与哀伤。
拿起身边早已准备好的包袱,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云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湖心小筑。
入了秋的白云山,每至深夜便会起雾,雾漫层峦,将一整片庄园隐没在了漆黑的夜幕中。几只红梅从院墙内伸出,灯火隐隐绰绰,映照着那几点朱红,如红烛滴不尽的血泪。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云岫轻叹了一声,转身走入了漫天的云雾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