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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静甄王凌云 ...

  •   (一)

      月莲是我的名字,然而这却并非是爹娘所赐,所以我并不知自己真正该姓甚名谁。
      我三岁时便被婶舅卖进了宫。
      从他们口中我得知我一出生便被娘过继给了他们,应是日子太苦而弃了我,婶舅本也家境艰难,女儿家本就是赔钱货,还不如卖进宫有个好价钱。
      从此,他们拿着卖我的银子,而我在这世上再没见过他们。

      我十岁时,在宫里仍是个最低等的杂役侍女,平日里受人欺压得也不算少,干得也是最苦最累的活儿,明明是长身子的时候却也不得不时常饱一顿饥一餐的,别看这皇宫是天下最富丽堂皇的地,里面踩低欺生的肮脏事儿可一点不少,奴才的命本就不值钱,死了也不过拖出宫去,而每月本就少得可怜的俸银更是填别人的牙缝都不够,做错了丁点事便要罚,宫里的奴才轻易不得有外伤,以免让主子们看了心碜,于是我时常受到的刑罚便是饿肚子和罚跪。

      有天半夜我饿得实在慌了,偷偷摸摸地趁着夜深人静想摸去厨房偷点吃的。
      这宫里虽大,平日里我却也总在低等宫侍的宫院打转,又是三更半夜,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刻,我又饿得眼晕,这么一转悠,便迷了路。
      迷路倒不打紧,怕的是闯错了地方,半夜的凉风嗖嗖,我楞是出了身冷汗,瞅着眼前陌生的亭台楼阁,心理头慌得脚下几乎要迈不动步子。

      就这样过了几个时辰,我慢慢地头晕眼花起来,心理绝望的念头是越来越大。
      到最后,我干脆用力地在无人的宫道上撒腿跑了起来。
      若是不能在天亮前赶回我的房间,院里的姑姑还不知要怎么罚我。

      不知跑了多久,我只觉脚下一绊,身体重重的摔在地上,忍痛爬起,却再也忍不住心头的孤寂与难受,毕竟还是孩童的我,想起往日里受得罪过,还不知将来要过多少个这样的日日夜夜,不由心酸地抹起泪来。

      泪眼朦胧的时候,忽然听得前面一个清脆的声音说:“只是摔倒,便哭成这个样子?也不怕叫人笑话?”那声音听来我与同龄,却隐隐地透着一股贵气与温柔。
      我只以为是别宫的小太监,也懒得和他搭话,只扭过了头倔强地用手擦着脸。
      不料满脸是泪,越擦越脏,最后连眼睛里也揉进了灰尘去。

      一方微香的手绢递到我的面前,“用这个擦吧,眼睛进了沙可不能急。”
      我心里愈加难受,也不愿来人看到自己这番模样,索性背过身去不理不睬,只余断续的抽噎声。

      身边衣衫轻响,一个温热的身体靠着我坐下,轻声道,“受了什么委屈?这么伤心?”见我不作声,那小太监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也常有……不开心的事,不过你是姑娘家,可以哭,我却是个王爷,人前不能懦弱半分,别说一滴泪,哪怕是半分的真意都不能流露。”

      我一怔,连自己什么时候接过的手娟都不觉察。
      只为他话里的“王爷”两字而震了个满脑空白。
      他……他究竟是什么人?

      然而天色太暗,我看不清他的容颜。
      只敢微微瞅着他笔直的侧身,入目所及,那是一个至多与我一般大的少年,长曳至地的雪貂裘披风,皆是绣功炉火纯青的锦缎苏绣极品。白玉冠下是一张模糊的小脸,却依稀透着几分清冷。
      他没有在意我的沉默,仍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你挺幸运,至少若让我选择,我宁愿自己不是生在皇城之中,不是皇子,更非王爷。做个寻常百姓,只怕还自由自在得多。”

      我不敢回答,只紧紧攥着手帕不用,愣愣的盯着手中精致的帕子不敢抬头。

      他又淡淡一笑,道:“这是给你擦脸的,可不是用来看的。”
      我心中惶徨,不敢直视他的脸:“可是,会弄脏……我很穷,赔不起……”
      这帕子和他的衣着一样,皆是精致的锦缎棱纱,抵得上贫穷百姓一月的口粮了。

      他的声音仍是那么的温柔:“没关系,这帕子我送你了。”
      言罢,他伸手在我的脸上抚了抚,擦去灰尘污垢,方才离开。
      我张了张嘴,却又闭上。
      只得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

      刚才那瞬间正视的时候,我看到是怎样一副绝色的容颜啊,惊鸿翦影,绝胜风流。
      然而那样潋滟般光华熠熠的少年,却有着一双深邃的眼,如两泓无底寒潭,平静无波,但却清俊华丽至极。

      也许在那时,我便已被他迷离的眼神所迷惑
      只是那倾倒众生的微笑底下,又深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忧伤。
      也许,那只是临水的一道翦影,却美好得仿若梦境,让人如痴如醉地沉迷。

      两日后,我被分去到了他的身边服侍,再见的时候,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将已洗净的帕子递给他:“谢谢你,这个……还你。”
      而他笑了一笑,如出云蔽月般清雅:“留着,给你下回哭的时候再用吧。”

      他说的很对,后来的岁月里,我时常泪流满面,心痛若死,
      然而,那并不是为了我自己。

      世人称呼他的名号,叫做静甄王凌云。

      我几乎是看着凌云皇子长大。
      在遇见他之前,他已是宫中才华最为出众的皇子之一。
      他的母妃风华绝代,受尽隆宠,而他三岁便已熟读四书五经,六岁出口成章,八岁习骑射写策论熟剑法,十岁已精琴棋书画。
      我在他的身边,几乎是看着他一日日成长。

      他是个爱静之人,时常独自一人在亭中赏雨或是看书。
      也因此,他的身边并没有太多侍女,惟有一个同样安静的我,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陪伴着他。

      皇子温柔清雅,对待下人更是如微风细雨般温和,我从未见过他如其他主子般为一点点小错而惩罚宫侍,他的眼神清澈宁静,总能令人如沐春风而心神安宁,宫中的侍从们无不以伺候他为荣,而我更是庆幸,自己在那样一个夜晚遇到了他。

      然而他的母妃对他的要求却又极之严厉,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不能有所偏差。
      他的华服不能稍皱、进食不能饱腹,走路不能仰头,睡觉不能有声……
      慢慢地,他逐渐变得心如止水,气如瀚海,天崩地裂也不会眉头稍皱!
      我终于明白那夜他的感慨,生在皇家,有时未必是件幸事,锦衣玉食之下,失去的是本该属于他那般年纪的快乐。

      皇子年纪虽小,却因在宫中长大,更懂得韬光养晦,他聪敏慧灵,却极懂得察言观色,深藏不露,心机缜密。
      我时常想,若非后来的变故,以他这般天纵奇才,即使他日登基为帝,也必是旷日明君。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这一生,实在坎坷艰辛之极。

      凌云皇子十二岁那年,他的母妃渐渐失宠,年华未老,红颜未衰,帝王的心却已渐渐厌倦而远离。而那一年,他也有了自己的亲弟弟,天逸,亦是后来的明昭帝。
      昭帝出世之时,娘娘正因心气郁积而大病在床,皇子竟代替了嬷嬷守在床前,他时常整夜摇着他的睡塌,轻哼着歌儿,持匙喂食,温言软语,有时更是陪着他安睡,只为夜里起身为他盖被。
      即使我淳淳善诱依旧笑而不从。

      我那时便知,皇子心头是极爱这个弟弟的,我真愿昭帝那时有知,也许这样他后来称帝时便不会那般待他的亲哥哥,这个世上唯一一个对他最真心的兄长。

      皇子十三岁出宫祭祖时,因着机缘巧合而遇到了一个道人。
      那道人满头白发,银须数寸,脸上却不见一丝皱纹,更令我奇怪的是,这么多年来,我能回想得起他的白发,他的衣着,却再也想不起他的容貌,只能回忆起他除了那须发,容貌也是极年轻俊逸的。
      那道人与皇子攀谈许久,我却只记得一句:
      “你早慧于心,神采出众,富贵逼人,然而月盈则必亏;这天下事,天下人,皆盛极必衰,荣极必辱,浮生如斯,春去秋来,寒来署往。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皇子从此拜他为师。

      皇子十五岁时,绝世姿容更胜从前,寒缈似雪,清美如月,叫人仿佛看见玉树映碧水,朗月上东山。
      他的母妃每日精装细扮,宫装粉颊,只盼君王回心转意,重得宠爱。
      及至后来,她甚至买通内监,时常带着皇子在先帝路过之处流连忘返,抚琴吹萧,无所不用其极。以至于后来连先帝都慢慢地将目光开始流连到皇子的身上,毕竟皇子是这样一个如仙神般的少年,他容颜冠绝,肌如寒玉,凤眸清澈,他的美,他的华贵让任何人都无法忽视,这也许也是娘娘的初衷,然而她却没有意料到这样的所为为她,为皇子带来了怎样的灾难。
      皇上开始关注起皇子的饮食起居,时常宣召他去御前,宫宴上也时常赏赐奇珍异宝,娘娘欣喜异常,宫中母凭子贵的先例并非没有,她与所有人都以为,皇子的这番圣宠,必会改变她的命运,使她重得往日荣华。
      然而那时的我们,都不明白这是大祸将至的前兆。

      那时的昭帝已开始牙牙学语,蹒跚学步,我知皇子每日最快乐的时刻便是在书案前扶着昭帝的手一字一字在书贴上临模,陪着他一句一句吟诗,在他的面前吹笛抚琴。他将那仍是幼童的昭帝放在膝上,教他识字写划,亲密无比。

      皇子的笛吹得好,琴更是弹奏得极好,十指微动,那琴弦清脆得夺人魂魄。如山水清音,幽深静至,更若浮云落花,白云飘渺。烛火迷散般零落在声声清音中。
      曲终时,仍幽音萦回,韵致清远。
      而他正凝神注目着前方,如墨青丝枕于肩头。皓白的身影仿佛已溶入了这一湖烟雨,抬眸时那潋滟一眼,更是飞花缭乱。

      ~啪啪啪~
      随着击掌声,先帝出现在我们身后,身后众侍,正远远地跪拜于地,想来是先帝阻止了他们通报,以免打断琴音。
      我虽不察,但却知道以皇子的武功,又怎可能不知,然而他的琴音却丝毫不因帝王的到来而乱了半分,依旧安之若素,这份修为,这份淡定,宫内又有几人可以做到。

      先帝在他的对面坐下,挥手制止他欲将跪拜行礼,满眼毫不掩饰的赞叹与莫名的情素:“好极,妙极,这琴,这音,再配上这景,这人,当真是风华绝代,令人一见难忘。这回,朕更要好好地赏你。”
      “谢父皇,儿臣愧不敢当。”他不卑不亢,平静而优雅。即使面对着帝王,也带着波澜不惊的淡然。
      我知道皇子的声音是极好听的,随着年月的增长,他渐渐从孩童成为少年,然而那缓慢如流水的声线中既有着少年的悦耳动人,又带着如琴声般高雅飘逸的凄美韵味,那是独属于他的魅惑。在没听到之前,任何人都绝对无法想象出来的优美。
      像是一片流云,高高在上,灵动空渺,平淡得不带一丝感情,仿若世间的一切都无法影响他,却又牵动着常人而为他所悸动。
      我仿佛看到先帝的瞳眸微收缩了一下,缓缓的,他漾开笑意。
      “以你之才,身为男子,实是可惜了。”

      这话让我浑身一震,伴随着惊讶。
      皇子虽美,却终究还是男子,先帝此话,分不清是褒是贬,只觉得令人讶异万分。
      堂堂帝王,口吐此言,却不知是一时兴之所至,抑或……隐带深意。
      我微微侧目,发现连那一贯平静优雅的皇子也是微微一楞而不知该如何应答。

      皇子已届十五,他的身形修长纤细,肌肤如玉,举止优雅,声音魅人,这一切的一切早已不单单落在周围人的眼里,更落在眼前的帝王眼中。
      然而他毕竟还太年轻,年轻到当时的他与我都分辨不出帝王语中的深层寓意。

      “往后,朕会时常召你为朕抚琴,如此天籁,朕可舍不得与常人分享……”
      先帝仿佛意有所指,他的目光是如此的意味深长,隐隐带着几分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儿臣遵旨。”皇子神色如常,未觉有异。
      而我却不知为何,总觉锋芒在背。
      心头顿生不详之感,连鼻尖上都缓缓地渗出细密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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