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安好梦》烙饼章鱼

2、齐渠

　　我有个习惯，刚睡醒不太清楚的时候，会躺着回忆过去。可能是昨晚看到舒允朋友圈，知道她又例假痛，今天的早间节目就自然而然地跳转到有她的频道。

　　最开始关于舒允的记忆是从哪开始的都记不太清了，是老师提到、公交车上，还是在辅导班她的侧脸。

　　谁知道呢，全记住就好了。

　　大概是在六年前的这个季节，她告诉我，表白的纸条是她写的。以前记得那一天还下了小雨，公园也亮了路灯，我穿了蓝色的衣服，冬天，12月。到现在过去这么久，到底有雨没有也不记得了。

　　我第一次知道舒允痛经有多严重，是在分手后三个月的中考。

　　中考的时候我们都被分到小学母校，考试前一天去看场地的时候，顺便拜访了以前的班主任。进门的一瞬间我就看到舒允，她在人群里熠熠闪光，很难忽略。眼神相接的时候，她很平静，我心里的地震一下子变得可笑。随后她很快离开，和我擦肩而过，只留下好闻的荔枝味。

　　第二天考试之前，我在教室门口等她，思考着见面该怎么打招呼、说些什么来缓解紧张。一切腹稿在看到她的一瞬间全部离家出走，只剩傻站在原地。但很快我发现，舒允的脸白得像纸，咬着嘴唇捂着肚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好像下一秒就要原地躺下。但我什么都没做，钉在原地看着。

　　她看到我的时候很惊讶，但是马上疼得皱起眉头。我手足无措地帮她摘下书包，问：怎么了怎么了？她摇摇头，指指肚子，有气无力地说：我太疼了，没力气说话。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学过的所有东西都是垃圾，没有一样能帮助面前的女孩缓解疼痛。把她的书包放在物品寄存处后，我催她进去。她挥手让我先走，打定主意要靠着门口的桌子目送我。

　　我没办法，只能离开。拐入旁边教学楼以后，我没上去，躲在楼梯下面，看她进了教室，又从后面绕到她教室的另一侧。从窗户看到她趴在桌子上颤抖，好像是哭了。

　　我没怕过什么东西，和她谈恋爱以后最怕她哭。人生第一次发现眼泪的本质原来是开水，滴在手上能直接烫出个洞。

　　刚刚按下贪睡的闹钟又尖叫起来，提示我已经发呆十分钟。今天的早间节目实在很长，长到我看得入迷，不太舍得关掉。再闭上眼睛的时候，舒允的频道信号丢失，只留下嘶拉作响的雪花。我叹了口气，决定起床。

　　刷牙的时候想发条信息给她，漱口的时候又觉得唐突；蹬上运动鞋的时候想就任性一次，系好鞋带站起身的时候又觉得只有零次和无数次。出门之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扔到上铺，社交软件真是害人不浅，我决定今天断网。

　　今天上午实验课，织物后加工，不知所云，但已经不是大一刚入学对实验充满激情的时候了。我开始后悔早上冲动把手机落在宿舍。实验室没有热水，洗试管泡织布的时候冷得刺骨，我和组员猜拳决定谁去碰水，他每局都输。组员一边抱怨，一边感叹我的猜拳水平，我忍不住笑了，说，多和高手过招，你也可以独孤求败。

　　我猜拳的功力是跟舒允过招的结果。刚在一起的时候，她不同意每次都是我来买两个人的晚饭，我不同意各自买各自的晚饭，于是我们折中，猜拳赢的来买。舒允很会猜拳，甚至为了赢我去读心理学的书，但是我很会猜她的心理，于是最后的结果呈现轮流买的趋势，以及我俩的猜拳水平直线上升。

　　蓦然发现，最近我想起舒允的频率持续走高，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回忆对我来说总是很难解决，就像舒允喜欢的一首歌里唱，“岁月很懒，回忆好烫”。

　　又是舒允。

　　好吧，就这一天，仅此一次。

　　既然这样，那也可以发条微信给她。

　　我苦笑，果然人都会得寸进尺。

　　黑板上的挂钟指向12点，实验却还没有结束的迹象。空气中弥漫的特殊气味熏得人头晕，也可能是因为没吃午饭低血糖而头晕。接下来还要做甲醛鉴定和摩擦色牢度测定，我决定先溜出去买点午饭。问了组员想吃什么，趁老师去找纳氏制剂的时候，我从后门溜了出去。

　　先回宿舍把手机拿出来，连上网的时候没有任何消息。我很少和人发信息，但是舒允喜欢，她用九键打字奇快，手指是真的在屏幕上翻飞，常常是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打好一篇小作文。

　　提着午饭回到实验室的时候，甲醛鉴定才刚开始。这些实验早已经做过几百遍，飞快地填好实验报告以后，我支着手臂，撑起脸午休。实验室里乱糟糟的，我很难睡着，可是闭起眼睛，我好像看到一些画面。

　　几年前流行的新款手机，一双手飞快地在屏幕上打字，不时地有眼泪掉在手上，视线稍抬，不熟悉的书桌，角落摆着我送给舒允的香薰蜡烛。我心惊，这是在做梦吗。但我发现自己意识很清醒，甚至还能听到老师组织纪律的声音。

　　很快，画面消失，眼前又恢复熟悉的黑暗。我好像被拉进了科幻片，脊背一阵发凉，心里默念几遍阿弥陀佛上帝保佑阿门，肯定是我太累出现幻觉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我解锁，发现是有人给我留言，点进社交软件，留言板上是曹芃发来的生日祝福。我心道不好，又要开始刷屏了。看了看日期，离我生日还有一个礼拜。

　　没有理会曹芃的祝福，我点开了舒允的对话框，前前后后输入五次，都没有按发送。这么久没见，开场白不管怎么组织，都显得很不自然。我叹了口气，退出软件，等到我生日的时候，就有话题展开了，到时候再说吧。

　　晚上睡觉前，我又想到上午实验课凭空出现的画面。舒允跟我解释过为什么会提分手，我也答应和她做朋友，但是看到她眼泪的那一刻，我后悔当时那么痛快地答应了。可是不答应又有什么办法呢？小孩子没有任何选择的权力，偏偏我就在最无力的时候，遇见了最想共度一生的人。

　　自从分手以后，我就不敢做梦，也神奇地一次都没做梦。如果可以的话，哪怕只有一次，让我在梦里见到她吧。

作者有话说

　　舒允喜欢的歌是 “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