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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小楼一夜听春雨(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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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来了。”
裴佚望着柳续飞,二人心头一跳,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屋顶。
“既然来了,何妨相见?”裴佚话音刚落,那人便破窗而来。
“啊!要赔……!”柳续飞看着黑衣人身形一滞,艰难地咽下了即将说出口的话。
对方显然没有料到此时此刻的场面,与自己预期的,可能不太一样。
是熟人。
“盛夫人的话,不能信。”袁杳杳看着二人毫不意外的表情,再次感受到了空气中莫名的凝滞。
“那你,又凭什么让我们相信?”裴佚问。
“柳公子,我们原本以为,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花家公子。”袁杳杳忽略了裴佚,只看着柳续飞。
“你们果然知道。”柳续飞毫不意外,并不打算多言。
“袁家之变,确有十年之久。深仇大恨,从未敢忘。我依附于盛夫人,但并非之前所言,深居山中。我与袁婆婆和袁西,是三个月前才等在那里的。”袁杳杳看向裴佚,又说道:“在此之前,包括盛夫人,都没想到你会出现。若不是当日袁婆婆传信,只怕盛夫人都不会来这一趟。”
“你们原本的打算是什么?”裴佚仿佛信了袁杳杳的话。
“月照花。”
柳续飞蹭地站了起来,终于又坐了回去。
“早在年前,就有人传信盛夫人,月照花将出。原本先前盛夫人是打算先前往云岭,后来不知为何,只安排我们等在此处。”
“当日你们自潭中出来时,我们就已经收到了消息。原本是打算在你们借宿当晚盗走月照花,可是袁婆婆认出了你。”袁杳杳说完看了看裴佚,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柳续飞已经不知道再说什么。当日之变全是意料之外,若非如此,此时此刻他应该是和花淡白在一起,也绝无可能出现在这落霞城中。而早在这些事发生之前,就有人已经预料到这情景,并等在此处。
柳续飞和裴佚心中同时想到:这个人,不仅知道玉寒川之变,知道洛望溪,甚至知道盛遇先。
“盛夫人!”二人同时惊呼出声。
如此,便勉强可以说的通了。
所以,是谁知道盛夫人知道洛望溪不止在无上天有出口的呢?
“当日是谁向盛夫人传信?”裴佚似乎笃定袁杳杳知道。
“身材矮小,裹了厚厚的黑色长袍,连头脸都缠裹起来,看不清模样。声音呕哑嘲哳,宛若老者。”袁杳杳说得很肯定。
“你在盛夫人处,可见过黑衣人?”裴佚道。
“这倒不曾发现。我原本以为……”她说着,仿若自嘲一般,“但是据我这些年看来,盛夫人……从不插手世事。当年,想来也是我侥幸。”袁杳杳这些年百思不得其解的还有这件事情,她既能救她,为何救下的不是完好无损的她?她抚着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柳续飞突然眸光一动,问道:“袁姑娘,我记得此前你说,你嫁去了江北?”
“不错。”袁杳杳说道:“是江北。我当年曾走了一遭江北,倒是说有一家子姓袁的到过无上天一带,更巧的是,恰逢匪盗,举家遇难。”袁杳杳十年来从未停止查探,每一次的消息,莫不如是。越是如此,她心里越是绝望。本来她已经做好了此生复仇无门的准备,可是那日,裴佚这个变故,让她看到了希望。
盛夫人说,天下幻术,谁能强得过那个人。
当日恰是袁婆婆传信给盛夫人的时候,原本出现在那里的人,该是紫衣女才是。是她求了夫人,当时盛夫人看了她许久,突然笑了,并没有她以为的雷霆大怒。
直到今日“游园”相见,她才确定,于是连夜前来,想得到裴佚的帮助。
“可是我不会幻术。在你提起之前,闻所未闻。”裴佚说得很真诚,袁杳杳却如遭雷击。
“不,别看我,我也是第一次听说。”柳续飞看着眼带希冀看向自己的袁杳杳,又说:“花家也没人会。”
袁杳杳此刻似悲似哭,她今日哭得太多了,再淌不出一滴泪来。她忽然伏案而笑,低低的笑声比哭还难听,再一看,一瞬间青丝成雪。
柳续飞和裴佚听着耳畔的哭笑之声,第一次觉得,前途漫漫,如梦似幻,看不到一点真实的东西,就连虚影,都只是一晃而过。
袁杳杳走的时候,落霞城的天边,泛着微微的粉色,霞光一寸一寸地爬到袁杳杳的眼角眉梢。如果它能记得,恐怕也会感慨,原来有的人老去,可能就是一瞬间。
她佝偻着腰背,步履蹒跚,满头华发随风而起,好像很快就会在阳光底下灰飞烟灭。
“幻术,长生……”裴佚呢喃着,整个人又陷入了长长的寂静中。
醒木一声响,裴佚和柳续飞迅速的下楼。
台上坐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着红衣,双眼含情,一颦一顾,尽是风流。她今日说的,正是花赢色无上天闻名天下的事迹。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她说得很平静,台下听的人却如痴如醉,眼里全是赞叹与崇拜。仿佛听的不是市井故事,而且史家之言。
昨日的人和昨日的事,好像马上就能翻页不谈。不,怎么可能呢!
“可惜花宗主这么大义,儿子却是个不成器的!”
“不成器又怎么样,人家也不用你养。”
“对啊,我看你们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说话的人对着众人白眼一翻,继续说到:“真真假假的谁知道呢!”
“怎么不是真的?你们忘了那老头儿怎么说的?”
“他一个说书的,又怎么会知道花家的事。”这显然是个带了脑子的,说出的话满是不屑。至于到底是不屑什么,暂时无从查证。
总而言之,看官们看热闹,听众们听八卦。人们只愿意看自己愿意信的真相。
“唉,风先生,昨日你怎么没来?”底下果然有人在问。
“却是有些许不适。”那人一开口便带着歉意。“今日在此,也想与诸位说声抱歉,我此后,怕是不能在为诸位说书了。”她盈盈一拜,似柳絮翻飞。
“风先生往何处去?”有人一问,便引得满室笑闹,各种猜测的话,渐渐充盈于室。若是再仔细瞧瞧,这些人,说得再热闹,也没有什么不堪入耳的话。对着一个温柔如水,孤身在此的说书女先生,他们竟然有些隐隐的畏惧。
而台上的人,眼神依旧平和,温柔得令人诧异。
这里又恢复了原先的热闹,一个说书先生的去留,并没有人真的在意。
她很快消失在街头。
“你说,她是谁?”裴佚看着手里的信笺,终于面露笑意。
“既是姓风,那还用猜吗?”
辋水风家。
这天下,怕是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了。
“你说,这落霞城的事,还有多久才算完?”
裴佚将信笺递给柳续飞,不再开口。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桂花。”柳续飞读完,望向柳续飞“明天?”
裴佚望着远处似曾相识的人影,点了点头。
是袁西。
“杳娘,死了。”袁西带来的消息,二人错愕。
那个一夕白头,已经流不出一滴眼泪的姑娘,就这样死了?
“死在山中那个院子里。”袁西继续说,“我们昨日原本是和夫人回去了的,后来杳娘说要回来一趟……”他抬头看了裴佚一眼,说:“原本我们以为她是来找你的,可是……”
“她确实来了。”裴佚说。
“不可能!”袁西失声道“她离开不久,我和袁婆婆就追了过来,我们亲眼看着她去了山中。因为夫人说过不能暴露,要等到她来寻你。直至拂晓时分,我和袁婆婆见山中浓烟四起,赶过去的时候,她就坐在院中,已经没了气息,房子用油泼了点燃。”
“你确定那个人真的死了?”柳续飞的眼神令袁西有些窘迫,显然他也知道袁婆婆死而复生之事。
“确定。”他尴尬一笑,竟然觉得有些手足无措。
“死的那个人,是何模样?”裴佚突然问。
若真如袁西所言,那知晓袁杳杳一夜白头的人,应该只有他和柳续飞。
“满头华发,形容枯槁。”袁西很是疑惑。
“那你怎么确定那是袁姑娘?她可是个年轻女子。”柳续飞说。
“杳娘的娘……”他一说,裴佚和柳续飞便不再说话。
“我除了来告诉你们这件事,也是完成夫人的交代。”袁西说:“夫人已经离开落霞城了,她说,面具人曾在风家出现过。”
柳续飞难得认真思考起来。良久,他说,袁卫丽。
裴佚笑道:“看来你也不是那么蠢。”
如果所料不差的话,袁杳杳应该早就找到了袁卫丽。只是不知是在江北,还是落霞城找到的。而且可以肯定的是,袁卫丽之死,和袁杳杳脱不了关系。
“她莫非,学了幻术?”柳续飞斟酌许久,还是不敢确定。
“只是不知,是拜何人为师。”裴佚放弃了思考。
“你说,她昨日种种,是幻象么?”柳续飞一双眼睛里全是好奇,像是发现什么惊天秘密一般凑到裴佚眼前发问。
“真的。”
“你怎么确定?”忽然想起了什么,柳续飞瞪大了双眼“你……你……幻……”
在他的不敢置信中,裴佚但笑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