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石翁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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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女孩儿轻柔的歌声自楼中传来，只诱得一阵风起，携裹柳絮儿望北方去了。暮春，柳绿春意浓，燕子呢喃春虫儿鸣，这是属于烟花江南的明媚。西湖的边上，阳光透过雷锋塔斜斜地投到地上，硬生生勾出个天大的阴影。阴影里，湖岸边，幼树傍，小小的螺丝壳聚成了一座山，人说是元帅父子着实冤枉，连着西湖中的螺丝都看不下去，生生的蹦出水来聚集成山。自雷锋塔走过的人们多半都会来这里看一看，叹一叹。偶有小贩在此摆摊卖小吃，名唤作油炸桧，生意异常的火爆。
一青一白的两道身影走下雷锋塔，这颜色搭配一时间骗得不少人仰头去看，然白蛇已镇雷锋塔青蛇早去峨眉山，即便是苍天有眼她们也断不会出现在这么个地方来。只是……还是想着是她们啊，说书人的口中，白蛇的那八岁的儿子早已高中状元救了母亲出塔，人哪，总是喜欢大团圆结局的，不是么？不然又为何给那杨家安上那许多英雄的儿女又讲出个直捣黄龙迎回二圣的岳全传？？
塔下头干瘦的老头儿讲郾城大捷，讲到紧张处，突的没了声，众听众不满，连声催促，那老头儿却看着前头纳着口道：“岳……岳……”岳什么，没有说出来也没有必要说出来，众人顺着老头儿视线望去，却见方才误认作青蛇白蛇的二人的背影。“钱伯，你……看错了吧？”有人问。“我怎么可能看错！”老头儿眼一瞪，一股威风扑面而来，骇得那人住了口。是啊，钱伯曾为元帅部曲，他怎么可能认错？？
众人齐齐儿伸脖去看，却正好对上了白衣者不悦的目光。银色的面具遮挡了他大半个脸，但那不悦还是透过金属拂面而来。“对不住……认错人了。”老头儿说。
几乎是目送了那一青一白的二人离去，老头儿才深吸了口气继续着他的故事。“到了次日，三个轰天火炮，中间这六柄锤，六条枪，一枚银剪戟，三条钢铁棍，冲进阵来。撞着锤，变为肉饼；挨着棍，马仰人翻。金营将台上一声号炮，左右营阵脚走动，方才围裹拢来。岳元帅已从左边杀入，举起沥泉枪乱挑。马前张保，抡动镔铁棒，马后王横，舞着熟铜棍，好似天神出世。后边牛皋、吉青、施全、张显、王贵等众英雄，一齐杀入阵来。右边韩元帅手舞长枪，左手大公子，右手二公子，后边苏胜、苏德等众将一齐杀进。金营将台上又是一声号炮，四面八方团团围裹扰来……”（本段摘自钱彩所著《说岳全传》）
“想什么？”湖的那一边，青衣的女子问。
“没，只觉得那老者好生眼熟。”白衣男子答。
“哦，他本名王佐，起先辅佐杨幺，后追随岳元帅，现下为躲避官府追捕而化名钱冥隐于此地，说书为生。”青衣的把玩着柳条，漫不经心地说着。
“……你居然会称人为元帅？！”白衣的注意的却是这。
“没有办法，心悦诚服啊。”青衣的叹。
“你刻意让我见那人的吧？”白衣的突然说。
青衣的立刻笑了：“你总算是看出来了。”
“怎么？这人和那石翁仲之事有关？？”白衣的捏个法诀，片刻后放手，“此人灵台清明，不似久与厉鬼为伍之人。”
青衣的按了按头：“尊神，那够不上厉鬼的资格吧？”
白衣男子横了青衣女子一眼：“天下妖邪横行民不聊生便是因尔等玩忽职守之故。”
这顶大帽子，扣得青衣女子目瞪口呆，直愣到那白衣男子自个儿走远了才纳纳地说：“他……居然到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天下是怎么乱的？！！”
白衣男子心下烦闷，索性大踏步向前，将那青衣女子远远的抛在身后。“放任妖邪横行至使生灵涂炭”这帽子着实重了些。这般说，只是不喜那青衣使眼睛里流露出来的那些东西：义愤、同情、还有……怜悯……。怜悯？！笑话！！堂堂佛教护法天神伽楼罗族族长金翅大鹏鸟何时需人来怜悯了？？
信步的走，不知怎地就走到那螺山旁。和人们传说的一样，这山确实由那螺蛳堆成。不甚高，还颇有些人工堆积的痕迹，只怕是人为多过了天成，想来又是那附会之作。螺山旁稀稀拉拉种了几株翠柏，饶是暮春却是枝叶黯淡如处寒冬，想是仓促间移来，伤了根须。不远处立了个石翁仲，人来高，衣甲鲜明低眉顺目，似极了天下间行军打仗的将军，面对主和的君臣竟是不敢多作言语。
“顽石坚，顽石固，顽石无心，顽石无情，顽石只知长青苔，顽石只懂负忠义。”孩童拍着巴掌从螺山旁蹦跳而过，口中唱的却是个全新的歌谣。
顽石只懂负忠义？？大鹏哑然失笑。果然是个附会……
红日渐西，西湖土地早捎了信说赵岚让尊神早些儿回去。可大鹏不想啊，他受不了一笑阁的轻歌曼舞虚伪委蛇，他更受不了青衣使在主和的官员面前表现出的殷勤……他知道赵岚是想在朝廷里安排个信得过的人，泰山府中隋风高傲赵雷还是一堆白骨，能用的就只有他这个外来的人。可不想啊，受不了那些人在金人面前表现出来的嘴脸，每次见面都没有好眼色，甚至在三天前因为一个官儿讲述岳飞家眷的遭遇而莫名其妙的发了火打了人，勉强回去只怕会忍耐不住出手伤人，索性不回，也乐得自在。
沿了苏堤慢慢的走，无意识的看着路上的风景，西湖土地又来催了两回，遭到拒绝之后也就没有再来，想来是赵岚放弃了自己吧？不过也好，朝堂复杂不是他这个外来的护法能够理解的。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夜沉了。大鹏现了真身飞上塔顶，伏在上头等着。据赵岚说，到了夜里，这西湖就不再只属于临安的市民。八字军的豪杰杨幺的旧部更早点的水泊梁山的余党在这里聚会，湖中的幽魂虎丘的剑魄更早点的百越的诸灵在次游荡，人鬼神灵仙魔魍魉，这里都可以找到。
就在这雷锋塔下，白蛇的孩子跪在塔前哀哀的哭，一柄油纸伞浮在空中轻轻的揺。大鹏知道这塔下镇着动了凡心的白蛇，修行的和尚把她镇压塔下的时候她和凡人诞下的孩子才刚刚满月。和尚本想将那孩子也带入佛界怎知本地修行的仙妖鬼灵一齐儿打上金山寺硬是把个娃儿抢出来，这件事闹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虽只局限在江南之地却惊动了仙界的司法天神，甚至使得一向交好的仙界和佛界起了芥蒂，双方花了好些功夫才把这事压下去。可那孩子的身世也终于被泄漏出去了，赵岚说如果没有意外，那孩子这辈子都将生活在白蛇之子的阴影里，这笔帐说什么也要算在佛界头上才是。
孩子哭声凄厉，大鹏不忍去听，又不好插手管这事，只得远远的避开。本想这螺山附近阴森若此断不会有人来此，怎知偏就有人来了这里，不但来了，还在山前焚香祭拜，叩头不止。大鹏大奇，又怕惊吓于他，只能隐了身形静静的看。
那人似是有所顾忌，只是焚香只是磕头，偶尔开口说上些，却都只是些“归来食飨”之类，全然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莫非此处埋得有人？？”大鹏盯着螺山看，扬起了手。
“尊神，且慢动手！”有人低声在喊。
大鹏偏头看去，却是虎丘山神。那百越的男子恭敬地俯下身去行个大礼“尊神，且慢动手哇。”
“莫非你知道此地鬼邪作怪之事？”大鹏目光如炬，直望入山神心底。
“是……”山神低下头。
“说来听听！”
“这……”山神面露难色。
“讲！！”
“是……”山神一躬身“请尊神先恕了小神玩忽职守之罪。”
然后他就开始讲，讲整个天下都知道的莫须有的冤案，讲一个大理寺卿的良心一个狱卒的意气，讲整个西湖里人鬼仙灵的约定……
“青衣使是否知晓？？”大鹏突然问。
山神愣了愣“已然知晓。”
“她即默许我也无话可说。”大鹏长叹。原来，佛经能改变一些人却永远也改变不了所有的人……
佛说，人生在世，不过是受苦二字，若想不受苦，便须勤修功德。今生命苦的定是前世做了恶，今生作恶的来生必定受苦。
“可是如果今生的恶尽数被前生的德抵消了呢？？”大鹏喃喃自语。“佛祖啊，我该怎么办？？”
“尊神信来世我等尚今生。”山神拜得一拜，后退一步化作那背负精忠报国的石翁仲。
马蹄声响，一人一骑踏西湖波涛而来。“尊神，青衣使有请。”黑衣骑手跳下马，单膝下跪。大鹏认得，他是赵岚新近收服的部下，化名宋瓷……
西湖岸边凄风苦雨，一笑阁中纸醉金迷。
看着通宵听曲儿的官儿，大鹏重重地揺了两下头，宋瓷却似早已习惯一般领着他在堂间穿行。赵岚正在雅座里陪着一个姓万的官儿，这人是大理寺的，很有些权势，大鹏进来时他正喝得大醉搂着阁子里的姑娘。“你找我？”他径问赵岚。赵岚点头，拍一拍身边座椅示意他坐下。
“怎么看？”她问道。
“武将不惜死，文官不贪财，则天下安矣。”脱口而出，好像这句话已经溶进了血肉一般。
“说得好”赵岚拍手笑，顺势扑在万姓官儿的身上，声音突然间甜得腻人，“万大爷，你瞧，岳大爷说得多好哇。”
黑线瞬间布满大鹏额头，他恨不得狠狠给自己一耳光，怎么偏就选了这句来回答。
万姓的官儿当即便怒了，“什么不惜死不贪财，这是反贼说的，知道不，知道不！！你，你是什么人，大爷听曲子你来凑什么热闹？左右，来呀，与爷叉出去杖则二十。”
还是黑线，大鹏狠狠地瞪赵岚，恨不得目光就是刀剑，刺她个三刀六洞再说。
赵岚捂着嘴儿笑，显出个几百年也难得一见的妩媚，声音依旧是甜的发腻。“万大爷息怒哇，岳爷可是您老人家旧识啊。”
“旧……旧识？？”万姓官儿撑着眼皮子凑到跟前去看大鹏。酒气一阵阵呼到大鹏脸上，熏得大鹏眉头紧皱。“军中严禁饮酒，尔等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来呀，退出去斩了。”赵岚大喝。声音低沉而威严却是她又不知学了何人的腔调了。
万姓官儿一惊之下，酒意散了大半，也终于瞧清了眼前的人。
“不是我，咱也是奉命行事，不要来找我！！”万姓官儿对着大鹏狠狠地磕头，邦邦作响。
“本帅一心杀敌，唯愿直捣黄龙迎回二圣，你与我有何冤仇，为何非要致我于死命。”还是那声音那腔调。
万姓官儿磕头如捣蒜：“皇上力主议和，咱们作臣子的也无了办法，爷爷明鉴爷爷明鉴。”
胸口莫名其妙升起股怒气，大鹏苦力克制住脱口而出的呵斥，向赵岚使个眼色。赵岚点头，悄悄地走近几步“大胆！北狩二帝乃是当今圣上父兄，圣上夜夜所想乃是迎回二圣，何来议和之说？！”
“爷爷明鉴爷爷明鉴。”万姓官儿只是磕头却是说什么也说不出开脱的话来。
赵岚叹气，一把拉起官儿扔在凳中，提了酒壶向他口中灌将下去。大鹏摇摇头，行了出去。“哎哟～～～万大爷～～您这是说什么胡话啊～～”甜的发腻得声音和着官儿的胡话隔着窗户传到大鹏的耳朵里，大鹏却直想冲进去把这因武力而名扬三界的半妖拉出来，扔给她一柄剑，两个人狠狠的打上一架再说。娘的，这从人嘴里套话的活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做的来的。
之后的几天赵岚一直旁敲侧击地激大鹏去丞相府里走走，大鹏知她又是要利用自己，说甚么也不去，赵岚无法，只得跑去金国打探消息，反把个一笑阁扔给大鹏。接过一笑阁账本的那一刹那，大鹏相信自己的脸一定是扭曲得不成样子了，堂堂佛界护法天神当这小小瓦舍（非青楼性质）的代理老板成什么样子？？才要发火，赵岚就说话了。“大事全由宋瓷处理，你只负责联络便了。”
“联络？？”联络什么人？？
翻开账本，上头一笔一笔，记得全是江北豪杰们的所在……
“我走之后，你只负责招待他们便可，不懂的可以问隋风也可以问赵雷，不过我还是相信你。”
相信我？为什么相信我？！！堂堂佛教护法什么时候做过这等秘密结社的事来？？
没有答案，因为赵岚已经去了江北，问宋瓷，宋瓷只是长跪不起，好容易找到了勉强修出皮肉的赵雷，可他只抛下句“你的前生”便匆匆地赶去五国城里寻他的大将军了。
前生？？说的是那次红尘劫吧……大鹏用力想，却只能记起只言片语。
天日昭昭，天日昭昭！！依稀地记得自己曾经这样的呼喊过，可是为什么呼喊，向谁呼喊，带着什么样的情感呼喊，已经全部的遗忘了……
奈何桥，孟婆汤……
赵岚的归来是在一个夏日，艳阳高照，高温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却是个让人精神振奋的日子。
“张九成过不多时便要回来了。”
回来了？？是啊，回来了。侍奉二圣的张九成回来了，……总算有个宋人回来了……
“她回来了事情就好办了。”一次聚会上，赵岚对着江北义士们举起酒杯。“在下向诸位保证，秦桧失宠便在不日。”
又过了几个寒暑，西湖边上的螺山已经覆上淡淡的青苔，石人依旧挺立，棱角却早已被风雨磨平。岭南传来的消息说元帅的家人终于到了，可是元帅儿子岳雷身染重疾药石无用。北边儿传来的消息说，金那边儿争皇位争得热闹，想来是一时半会腾不出手来。西边儿的消息说吴家兄弟练兵不息，东边儿的也是个好消息，李宝水师定能压金人水师一头。可临安城里还是那个老样子，皇帝暗弱秦桧专权，张九成回是回来了，可连皇帝的面都没有见到就被户部派到柳州当官去了，相当于流放。
“你有何打算？？”大鹏问赵岚。尤忆当年，赵岚承诺之后，座上的掌声雷动悲歌达旦。
“等。”赵岚提着笔在纸上慢慢的描。
“等什么？？”
“等皇帝听到我的人的名头啊。”赵岚写完了字，推后一步细细地瞧，“唉，你说这春字如何拆解才是？？”
又过了些时日，春暖花开，测字神算的名头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皇帝好奇微服出访，在神算这里测了个字，好巧不巧，正是个春字。
“好个‘春’字！”测字先生击掌长叹。“常言道春为一岁首。足下绝非常人。况万物皆春，包藏四时八节。请问尊官所问何事？”
“终身好否？”
“好好好，大富大贵，贵不可言。但又一言：‘秦’头太重，压‘日’无光，若有姓秦之人，切不可相与他，恐害在他手里。切记切记。”
皇帝摸出块银子交与了他，转头寻从人寻字来测时不经意听到一人小声与旁人说“你听说了么？那秦桧原是与金人暗通的，思索着……”这一听，皇帝令从人测字的心顿时飞散。在之后的时日里，他渐提防秦桧，然秦桧势大，连皇帝也只能暗自提防而已……
绍兴二十年（公元1150年）正月，，殿前军人施全刺杀秦桧未果，终被捕杀于市，临去前破口大骂道苍天有眼，只盼报应早来。当日夜，秦宅闹鬼，秦桧大病。
绍兴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秦桧病逝。当今的天子说对秦桧，他初奇之，继恶之，后爱之，晚复畏之。
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十月，金主完颜亮南犯。赵构召回岳飞、张宪子孙家属。同年十一月，宋军取得采石矶大战的胜利。这是继郾城大捷之后南宋所得到的又一个胜果，然……江北的人们依旧是没有能够盼来王师。
大战后，人们寻找岳元帅父子尸骨，有人在岳家门上贴了个纸条，上述“元帅尸骨何处寻，西湖岸边螺丝壳”
众人扒开螺山，终于在其中寻到了三副尸骨，凭借腰间的玉佩，元帅遗孀李氏认出了自己的丈夫，可是余下的两副尸骨是否是岳云和张宪，若是，那么哪一个是岳云哪一个是张宪那便无从得知了……
绍兴三十二年，宋孝宗即位。追复岳飞少保、两镇节度使、开国公等官衔、爵位；岳飞的夫人李氏、岳云的夫人巩氏追复封号，岳云、岳雷、岳霖追复官衔，岳震、岳霭（后改霆）及岳云、岳雷之子也补授官；岳飞又依礼改葬，岳云祔葬，岳飞的冤狱终于得到昭雪。然而，南宋的君臣依旧是偏安江南……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陆游.示儿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石翁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