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捉妖师追星实录》晏晏十方

15、潮生

　　潮生病得很重。

　　沈南青口中的不远的确不算远，看来他是个诚实的人。

　　离开南海一路向西行，也就一盏茶的功夫，便可见一处村庄，村庄不大，看起来几十户人家的样子。

　　每隔不远，就有一间房，房子零零散散的东一处西一处，并不规整。

　　正是清晨。

　　我们还没进村，远远的便可见家家户户炊烟升起，渺渺的炊烟中王庄迎来了新的一日。

　　王庄，是的，路上的时候沈南青告诉我，他的曾经的师兄，在王庄。

　　至于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前缀，我没有细问。我总觉得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既然人家不想说，那么就一定还没到应该说的时候。

　　我很少做浪费精力与口舌之事，除了，沈南青。

　　若说我在这三界之中还有牵挂，那么必然就是沈南青。他是我全部的活下去的动力。曾经是，现在是，我想，将来也是。

　　村口有几个孩子在奔跑打闹，大太阳照在他们脸上，到处都是他们无忧无虑的笑声。
　　空气中充斥着饭菜香气，一路向村里而行，隔着防君子不防小人的一面面篱笆墙，可见院子里忙碌的女人和男人。

　　女人们穿着最朴素的衣裙，不施粉黛，屋里屋外的忙忙碌碌，仿佛有做不完的活计。男人们也不闲着，劈柴的，挑水的，打骂闹腾孩子的。

　　人声嘈杂又热闹，好一派人间景象。

　　有一只老母鸡带领着她的孩子们从我的脚边走过，一路“咯咯”叫着，边走边时不时的低下头来，拿爪子刨食。

　　一只大黄狗摇着尾巴追赶着一群孩子，孩子们大声逗.弄他，一个小胖墩手里晃荡着竹竿穿起的一串生肉，单等那黄狗追近了，又跑走；放弃了，便停下来喘着粗气等它。

　　斜刺里冲出来个脸色赤红打着赤膊的汉子，不由分说拎起胖墩的耳朵，在胖墩的求饶声中一路拎回家去。

　　便听得女人的劝架声，孩子的求饶声，以及汉子的怒骂声，“你这死孩子，知不知道这些肉阿爹要挑多少担子才能换得回，你倒好，居然拿去逗狗。赶明个便将你也喂了狗，免得我看着生气。”

　　汉子边说边抬起蒲扇般的巴掌，高高扬起，却始终没有落下去。

　　一只猫颠颠的过来，远远的停在路中间儿，警惕的拿眼看我。它毛色漆黑，一双眼好看极了。阳光正好，它原地躺下来，开始舔爪子。

　　我心中一酸，看着那只黑猫竟是再也挪不动半步。

　　沈南青半弓着身子，伸出手朝那只猫示好，“喵喵，喵喵——”那只猫换了只爪子舔，终是嫌烦，起身颠颠的离开。

　　“段姑娘很喜欢猫？”沈南青直起腰身来，问我。

　　我目光还留在那只猫待过的地界，觉得自己的声音也遥遥的，“我曾经有过一只猫，大黑。”

　　“段姑娘此次走得急，想必是在牵挂它。不过段姑娘放心，猫咪都很独立，它们可以自行寻找食物，不至于挨饿受冻的。”

　　我将目光自那空空荡荡的地界收回，朝沈南青笑了笑，“不必牵挂了，从今往后都不必牵挂了。”

　　“为何？”
　　“它死了。”
　　“是南青唐突。”
　　“这不关你的事。”

　　“段姑娘不必伤心，死便是生，没有死又哪有新生，也许大黑如今已投胎。南青相信，它会有一个像段姑娘这样牵挂它的新主人。”

　　“谢谢你。”我想要朝他做个笑意，终是失败。

　　打孩子的汉子已经拽着那孩子进屋洗脸，他家的院门屋门都大开，便可见那求情的女人端着两碗面进了屋。

　　汉子把多的一碗面推到孩子跟前，“快吃，半大孩子吃穷老子，老子还供得起你。”

　　女人见此情形嫣然一笑，转身离开。她生得实在不美，一张脸上麻麻点点，似雨打沙滩。她手中还有活计，恐怕要忙完了再吃。

　　“再往里走，最后那间便是师兄的住处。”沈南青说道。

　　他也在看那闹闹嚷嚷的一家，目光沉静，面容也不见变化，却不知心中做何感想，可曾有那么一时片刻，舍不得这人间种种，放弃修仙？

　　“哦。”我应了声便随着他继续往村子深处行，又行了一会，只觉越来越清静，竟与之前的热闹大相径庭。

　　潮生的家由三间茅草屋组成，正房房檐下倒挂着一簇花，似喷泉似瀑布，火红色指甲盖大小的花朵倒垂下来，紧密挨着，挤在一处拼命怒放。

　　窗纸已泛黄，泛黄的窗纸看不到内里的情境。而门窗皆紧闭，这里的寂静令我恍然觉得方才一路走来的喧嚣都是幻景。

　　沈南青立在门外，轻咳了一声，抬手叩门。

　　“笃笃笃。”三声门响。
　　屋子里没有人应声。
　　他却也不急躁，又等了片刻，再次叩门，“笃笃笃”依然三声。

　　这次门内有了响动，是咳声，剧.烈的咳嗽伴着剧.烈的喘.息，听来屋子里的人随时都会一口气提不起而去见了阎王。

　　是个男人。

　　那男人剧.烈咳嗽着，终于抽出片刻功夫说话，“谁？”
　　“是我，师兄，我是南青。”
　　“我没有师弟，更与不空山全无关系。这位来客想必寻错了人。”

　　他态度强硬，竟毫无回旋余地。

　　想不到此次我与沈南青出山，竟是处处碰壁。不由我便有些泄气，抬眼瞧沈南青，见他似乎早有预料，不急不慌地又开口，“潮生师兄，南青此次前来并非为了不空山，南青只是想来看看师兄。”

　　“我有何可看，不过是个残废。”

　　正僵持，就听得身后脚步声响。我与沈南青回首，便见个红衣红裙着红色绣花鞋的女子，她那双绣花鞋上不绣牡丹不绣鸳鸯，偏偏绣了一对猫头鹰。她手里挎着菜篮子自院外走进来。

　　她乍然见了我们便是一怔，旋即垂了头脸，轻声细语道；“沈道长？”

　　沈南青立刻点头，沉吟着，似乎在掂量如何开口。

　　“等了很久吧。”那红衣女子边说边推开了门，将身子往旁一闪，给我与沈南青让出路来，“他就是这臭脾气，二位别见怪。屋外冷，快进屋吧。”

　　沈南青当先抬步，我紧随其后。一脚迈进屋，只觉得气闷。这屋子里充斥着一股古怪的味道，那似乎是某种草药，即便沈南青身上一直带着淡淡的檀香气，也无法压制这屋子里的怪味。

　　那女子想必注意到我皱眉，就解释道：“我家男人这病必须常年吃药，那草药的味道不好，二位莫要嫌弃才好。”

　　我忙摇摇头，却见沈南青已几步走到背对着我们躺在炕上的男人身前，站定，本平静的声音竟有了三分颤抖，“师兄，你还好吧？”

　　“一时半会死不了。”炕上的男人瓮声瓮气的回答，却始终不肯转过身子来。

　　一时便陷入了僵局。

　　那女子放下菜篮子，给我俩倒了茶水，“二位千里迢迢赶来一定很辛苦，口渴了吧，不如先喝点茶润润嗓子。”

　　她示意我们坐，我看了一眼沈南青，后者依旧立在那男人身后，竟是一时无言。

　　如今已是春日，虽夜里不免寒凉，可这大白日的炕上的男人依旧盖着厚厚的棉被，那棉被一直捂到脖子底，把他盖得严严实实。

　　这间正房不算太大，窗台上摆放着几盆花，却都枝叶凋零。正对着门就是一铺大炕，炕上躺着这个男人。

　　屋子里几乎没有什么陈设，可见这对夫妇过得日子艰难。而最令我奇怪的便是这铺炕，本该在北疆出现的东西，居然在南海也可以见得到。

　　要知道，在南海这种地界，是用不着这种极寒之地才需要的暖炕的。

　　“师兄，是否还在怪南青？”也不知过了多久，便听得沈南青说话。
　　“我怪你作甚，何况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修行之心不坚，也是我自愿选择了这条路。我只是不愿再见到任何与不空山有关的东西。”

　　那男人说了一大串后又开始剧.烈的咳嗽，女子便急忙赶过去，费力的抬起他上半身，伺候他喝水。

　　棉被自他身上滑下去，我这才发现他的双手与双脚竟是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双手呈现一种古怪的绵软的姿态，垂在身体两侧，而双脚更是直挺挺不能动弹半点。他任由着女子吃力的搬起他上半边身子，探头喝水。

　　他的脸虽然苍白如纸，却依稀可见当年风貌，想来曾也是个朗月清风般的人物，只是如今那双本该明亮的眼中满是恨意，而因为不时的剧.烈咳嗽，他苍白的脸上双颊处泛着一种诡异的红。

　　沈南青伸手想要帮忙，潮生立刻情绪激动起来，“我不用你帮忙，你也看到了，如今你也看到了，我彻底成了废人。如今我手筋脚筋尽断，没了仙筋仙骨，生生世世都不能修仙道，你该高兴才是。你为何还要来看我，是专程来笑话我的么？”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怒目瞪着沈南青，“滚，滚啊，不要让我看到不空山的任何一个人；哪怕一条狗，一根草，也不要让我看到。”

　　沈南青怔怔的立在原地。我从未见他如此失魂落魄过，见他那副样子不由有些心疼。偏又不明来龙去脉搭不上话，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那女子朝我俩使眼色。

　　我立刻明了，当下拉起沈南青便往外走，我们已经走出门还听到潮生在屋子里大吼大叫，显然情绪十分激动。

　　沈南青立在门外，朝我苦笑，“让段姑娘见笑了。”
　　“怎么会，我知道这事一定另有隐情。”

　　沈南青便叹了口气，目光悠远得仿佛到了天边。

　　正此时那女子自正屋赶出来，悄悄地拉着我们进了偏房，“他最近脾气越来越差，想必失去仙筋仙骨身体再难支撑。”

　　说到此眼神便黯了黯，她继续道：“我想沈道长此次前来，不会单是为了看一眼潮生吧？”

　　沈南青便摇了摇头，沉吟着说道；“南青此次前来的确不只探望潮生师兄，南青还有一个请求，求秀娘师嫂施以援手。”

　　他略顿，方又说道：“求师嫂动用狐族帮南青打探一个消息。”

　　“找人？还是寻物？”秀娘问道。
　　“找人。”
　　“谁？”
　　“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