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芦花[剑三]》楼望秋

10、第九章海角天涯，一种相思两处情（一）

　　虚念和尚收徒弟了！

　　虚念和尚居然决定回寺安心带徒弟了！

　　这简直就是天下第一等的不可思议事，寺里新来的小弟子刚带回来的时候一身的伤，整个人似乎是废掉了，就连前来照看的僧人都于心不忍。

　　这孩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大约还是江湖上意气风发少年郎的岁数，却经历这般残忍对待，这让大家对这小弟子不免怀了几分同情的意思。

　　伺候了几个月，这新来的的弟子才慢慢好起来，终于是手指能动弹了。后来也能开口说话，只不过是在梦里，总是念叨着“明月”什么的。都说中原人望月怀远，在梦里都念叨，恐怕是想家了，也不知道这孩子住哪里。

　　又过了几个月，人方才彻底恢复过来，照看的弟子问他姓名年龄，家住哪里，也好方便寺里把人送回去，没想到竟是一问三不知。虚念大师没办法了，只好收作小徒弟，留在身边照看着。

　　当然，这些都是对外的说辞。这小弟子到现在都还是带发修行，他倒是想入虚念门下，大师却总也不同意，只说没有师徒缘分，不过能照料一二。

　　可少年郎总不当回事，缠着虚念大师要求个法号，要在庙里侍奉菩提：“我就觉得那尊大佛慈眉善目看着亲近，大师为何不肯收我？”

　　良久，实在是坳不过他，虚念说：“那你便以明月为号吧。”

　　“多谢师父！”

　　小徒弟得到答复自然心中欢喜，而虚念却只觉得一阵荒谬，一个手中浸染鲜血的恶鬼竟觉得庙中大佛亲近，那个猫妖究竟对他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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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为你会更绝一些。”僧人接过昏迷的唐芦，神色不明，“是贫僧小人之心了。”

　　虚念和尚身上的袈裟被一身伤的男人弄上污血，却不敢随便乱动。这人身上七经八脉都被强行捻断，一身修为早就化为乌有，随便一个不小心，这人就要早登极乐。

　　可偏偏，又有一股温润的力量护住心脉，生生吊住一口气。

　　“我为他念了八十一天善恶经，毁去他的恶念，叫他再生不出歹意；红衣囚他十日，毁去他的修为，叫他再行不得恶事。如此，因果已了。日后，便要麻烦大师了。”陆明月用他们明教的习俗行个礼，便要离开。

　　“……施主欲往何处？”

　　“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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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那人说的话。

　　初见时，那人趁着友人不注意，偷偷往他手里塞了张纸团，约他茶馆会面。后来他在茶馆坐等几天，才终于看见他来，手中拿着一幅他们一直在寻找的画。

　　那个明教弟子究竟是人是妖，还是为祸的尸，虚念到最后也看不真切。

　　可他知道，他不会再回来。

　　虚念有心调查那位明教弟子的过往，知道当初那两人接下来共闯红衣的任务，自然也知道几个月前时，有个明教弟子的尸身被明教据点送回圣墓山，如今算算时间，恐怕早已送葬。

　　那人说归处，便是真的“归处”了。

　　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佛像，虚念有些茫然，他走了很多地方，看了很多人，也像个江湖中人一样结识两三知交好友。

　　此刻却有些不明白，自己当初，为何入了少林？

　　他结识的道门朋友为了一颗真心愿意献祭自己，他认识的精怪为了一段因果愿意斩断红尘，他呢？

　　虚念的真心是什么？

　　“虚念”心里有什么？又想做什么？因何在此？为何敲木鱼？为何翻一页经？

　　“虚念”为何为僧？

　　他只记得自己从小就在寺庙里，一个老和尚捡了他，觉得有缘救活了他，把他带到少林，变成一个吃斋念佛的和尚。

　　于是他接受了，不觉得哪里不好。

　　可现在他却觉得自己缺少一些东西。

　　明月如今身体大好，看着别人练武总是眼馋，便缠着虚念和尚要去领一套棍棒，跟着学。而有些话明月没说，他总觉得自己是应该习武的，看着那些武僧，他满脑子都是“上天、拉远、下影子、闪避了”。

　　虚念又不同意。

　　明月便继续缠着，有时候就躲在武僧们练习场的一颗大树后，一边偷看，一边模仿。

　　很奇怪，他觉得自己没失忆前应该是个习武的，也不觉得这样枯燥的练习有多累，可就是莫名觉得他们练习的跟他预想中的不一样。

　　这样的偷窥，一次两次别人还不觉得怎样，慢慢地，有人就觉出不对来，直接去通知了虚念和尚。

　　虚念听说后，简直哭笑不得，转念又觉得自己何德何能干涉别人的喜好呢？想了半天，最后把明月叫来，到眼前，问：“你真想习武？”

　　“真！比针尖儿还真！”明月大喊着。

　　“这样吧，我这里有封信，是送到纯阳宫的，收信人是我的旧友。你成功送信回来了，我就同意你习武。”

　　“好，那我这就去！”得到师父首肯，明月开心得不得了，他带上信，都没回房间收拾什么东西就撒腿儿往外跑，还是路过的师兄提醒一句才想起来带点盘缠。

　　这一路相当平静，他快马加鞭，直奔纯阳。

　　拜会过守山弟子后，他就见到了师父提到的好友，是个道士。

　　真有趣，他第一次看见有和尚喜欢跟道士做朋友，难道不会因为理念不合大打出手嘛？明月想问，忽然看到那道士拆信的表情不太妙，觉得自己似乎不应当问出来。

　　“怎会如此！”那道士大喊了一声，慌慌张张地备马，抓起自己的赤霄剑便冲下山去。

　　明月也不是很明白发生了什么。

　　倒是门口的道童一派淡然之色，极为冷静地泡茶端茶，请了明月一杯上好的方山露芽，客气地请他留宿一宿。

　　可惜明月是个不懂品茶的俗人，拿起茶杯一口闷，看得旁边的小道童眉头紧皱，然后站起身来一作揖：“承蒙盛情，家师有事，先行辞去。”

　　“一路顺风！”

　　离开山门，明月骑上师兄给自己准备的绿吃葱一路嘚啵嘚地朝着少林方向撒欢儿跑，欢脱地像一只松了绳子的哈士奇。

　　当然，明月认为自己跟隔壁天策府直接还是存在着巨大的物种差别。

　　他来时用了五天半，其中一天半是被车夫忽悠着迷了路，此刻完成了任务，明月心里的事情放下来，归途也一并悠哉游哉起来。

　　途径一座小破庙时，他想着：好歹现在也算是半个和尚，虽未剃度，倒入了门，不如进去参拜一番。

　　这一停可坏了事，才下马不过三步远，天上忽然雷声大作，不一会儿便是瓢泼大雨。不得已，明月只得连同马儿一并牵进庙中，再做打算。

　　躲在破庙里吃着斋饼，看着屋外玉珠滚落，他美滋滋地幻想出一点“对坐听雨眠”的美感来，可惜这里能与他“对坐”的，只有一匹天天觍着脸跟他讨要皇竹草的小牲畜。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明月总是隐隐约约地记着有谁应该就在他对面、或是身边，他应该和他紧密相连，趁着雨大不出门，欢喜地讲些有趣的故事逗他开心，然后做些叫人“脸红心跳”的事。

　　可是是谁呢？

　　他也想不起来。

　　就像现在，他也只能跟一匹马在这儿啃干饼。

　　“铮——”

　　忽得，他听一声琴音。

　　裹挟着门外萧索与无尽杀伐狂乱地冲进他耳中，由一音起，紧接着便感胸口热血激荡。

　　他想做点什么。

　　可他手中只有一块干饼。

　　激昂过后，仿佛是满目的疮痍，他看着手中一块干饼，心里没来由的沉郁。

　　他手中该有兵器。

　　冷铁嘛？

　　那不是他的，他见过，却不熟悉。

　　该是一件极精巧的物件。

　　百里之间，追魂夺命。

　　它染命，敌人的，爱人的，自己的。

　　为什么会有爱人的？

　　他愈想，愈想不到，嗤笑一声，笑自己妄念。

　　“呵——”

　　“谁？！”不，那不是他，压下胸中被激荡而起的血气，明月回头四顾。他看过，这里只该有他一人。

　　披着水气，他看到半个女人的影子缥缥缈缈地高坐佛像之上，她抱琴，挂笑。

　　那笑，极恶，又狂妄。

　　只一眼，就让他不适。

　　却不觉得怕。

　　那女人伸手，在琴上随意抚弄着，便是铮铮琮琮，一如庙外玉珠。

　　“和尚？你？”

　　“阁下何意？”

　　“不，只觉好笑。”女人确实笑了一声，慢悠悠地从上面飘下来，“你该去趟唐门。”

　　明月学着师父的样子，双手合十。

　　女人看他这样，眼底说不出的嘲讽，照着他的样子，也是双手合十：“你该这样做。”明月不想承认，她的动作比他要自然得多，也标准得多。

　　可惜她脸上笑意未退，无半分虚念之慈悲，反尽是肃杀之意。

　　“呵，小和尚～”

　　“阁下……”

　　“你不该叫施主嘛？”

　　明月一愣，脸上突得涨红，才察觉自己言辞不当：“施主……”

　　又不等他说完，女人摊开手，开始在琴上抚弄。明月往前迈了一步，惊悚地发现自己竟迈了一步。

　　他走，像偶。

　　走了几步，伸手在佛像上摩挲着，按下一个暗格，心神愈发不宁：“你对我做了什么？”

　　为何他竟不受控！

　　“只是一点小东西，吃下去就好了。”女人奏着平沙落雁，淡然得驱使着他吃下暗格中的东西，才松了手。

　　她一放开，明月就跪在地上，将二指深入口中催吐。

　　这时他才发现，女人的下半身也凝了出来，身影更实了：头戴白纱帽，身披鸾羽衣，直立抱琴，勾唇浅笑，一身文人风骨。

　　他看了，暗骂一声“斯文败类”。

　　他吐了半晌，女人才慢悠悠地说：“那药入口即化，你吐个什么劲。”

　　“呸！”早知道你不说，白白在一旁看戏。

　　明月啐一声，总算是放弃了，箕坐在地，一副吊儿郎当混不吝样，瞪着眼问：“那究竟是什么？”

　　“叫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是吃了就只能活七日的东西。”她摆摆手，状似无奈。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