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没说的故事》武思辰

1、第 1 章

　　徒述斐要回南方的几天前，老太太徐氏也知道了贾赦夫妻俩的安排。她难得没有犯困，而是思量了一下，去让人把沈流光叫来。

　　等人来了，她便把沈流光拉到自己身边坐下。用苍老的手摩挲着沈流光的柔荑，笑着开口：“赦哥儿家的，奶奶有事要求你。”

　　“祖母哪里的话？有什么事尽管吩咐就是，哪有什么求不求的。真是折煞我了。”沈流光看着笑得慈爱的徐氏，也很是亲近的盖住了对方的手，温暖徐氏微凉的手背。

　　徐氏点着头，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嗯，嗯。奶奶知道你孝顺，只是这事是奶奶的私心。我知道你们把回金陵的事都安排妥当了，只是……”

　　“什么？祖母您说便是。”

　　“只是我想坐坐比楼还高的海船，想看看大海。”徐氏的笑容微微收敛，变得腼腆起来。

　　沈流光怎么都没想到，徐氏竟然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只是不待沈流光回话，徐氏就盯着虚空中的一处，像是在回忆什么一样：“我这一辈子，早年是吃过苦的。后来世道艰难，颠沛流离的，跟着你们祖父四处漂泊。等安稳下来了，也就只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几乎不出去了。

　　早些年虽说不易，可也算是开阔了眼界，到底去过不少地方，走马观花的看了不少。唯独大海，我还真没见过。按理说，我这把年纪，就是个糟老婆子了，不该这么任性妄为。只是这心里实在好奇，只想在……之前看一样也是好的。”

　　虽然徐氏避谶，没说出口，可沈流光也听明白了。

　　老人家的心愿，怎么能不满足？

　　所以沈流光就跟贾赦商量了一下，一起禀告了贾代善。

　　贾代善听了，也是挠头。去见了徐氏一面之后，也同意了。

　　所以等徒述斐在天津卫要登船的时候，就等来了这么一位老祖宗。他恭敬的把人扶到了甲板上，亲自领着老太太四处观摩。

　　沈流光在上船之后，因为男女大防是打算避开的。可老太太拗劲儿上来了，拉着沈流光不撒手。最后沈流光只能跟在徐氏身边，也跟着游览了一圈，对海船的构造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虽说一开始的两日，无论是沈流光还是徐氏都有些晕船，可喝了药，睡了两觉也就习惯了。

　　倒是贾赦和贾琏，从海船离港就觉得恶心。在过了最初的新鲜劲儿之后，就只能在船舱里躺尸了。只要一起身，就能把胆汁都吐干净。

　　一向爱护贾赦的徐氏只是让人好生照顾，自己拉着沈流光，每日都在船上晃悠。

　　她痴迷的看着望不到边际的天空和大海，和沈流光感叹：“真好啊！我在家里看天，也不过是一小块地方。哪怕出去礼佛打醮，也总有些什么挡着我的眼睛，看不见完整的天。我这是享了你们的福，也算开眼长见识了。”

　　沈流光总觉得徐氏话里有话，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又过了一日，徐氏见海军将士们忙活，也好奇的跟着动手。

　　看到发豆芽，她对着沈流光说：“虽然没有你发的好，发的多，也算不错了。他们男人就是粗心，你给说说，你当时怎么让豆芽发的又快又好的。”这说的是沈流光过去为了让徐氏开胃研究发豆芽的事。

　　其实不只是豆芽，自从接管徒述斐的产业之后，沈流光从温泉庄子得到启发，改良了冬菜的种植方法，哪怕是三九天也能让家里吃上不断茬的青菜。

　　沈流光虽然觉得不妥，可到底不是寻常的内宅妇人，落落大方的上前询问了对方的做法，便把自己当初总结出来的一些窍门告知对方。

　　又点了身边的一个管着这事的嬷嬷，让军士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这位嬷嬷。

　　等沈流光回去了，就和贾赦说了这事：“当时是祖母兴起，我总不好扰了老人家的兴致。如今想来，是不是有些不妥？”

　　贾赦此时气若游丝，没搂着贾琏的另一只手无力的挥了一下，用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回道：“没什么的。这都是王爷带出来的新军，可跟过去的那些不一样。”

　　徒述斐封府的两个月，他跟冯唐是和新军混熟了的。后来徒述斐秘调海军过来，因为担心新帝的缘故，他也乔装来看了。来得都是心腹之人，人品能耐都是信得过的，不会发生像是过去京中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第二天徐氏看见有军士绑绳结，又来了兴致。

　　军士是让干什么就干什么，直接交了徐氏三种绑绳结的方法。

　　徐氏自己上手试了，只学会了一种，而且绑的很松散，并不结实。她便自嘲的摇头：“老婆子老了。当年我也是能揽绳子拉车的，力气不比你小伙子弱。而且没人教我，我老婆子自己就学会了赶牛车赶马车，也会骑马。我老婆子当年聪明着呢！”

　　转头又对沈流光道：“你这丫头是个好的，自小念书，比我老婆子当年还聪明哩！要学什么新东西，肯定是一学就会的。”

　　等这话传到徒述斐的耳朵里，他对徐氏的想法就多少了解了。

　　果然。

　　船到了金陵靠岸，放下贾家等人后，本来是要立刻启程的。可徐氏求了徒述斐，让他再等几日。

　　老太太的确有这个面子，徒述斐也想见证些什么，便应允了。

　　等到了第三日，沈流光便带着一封和离书被贾赦带着来见了徒述斐。

　　“沈大家（音‘姑’），可是老太太有什么交代？”徒述斐看了一眼才上船就又开始脸色不好了的贾赦，让湛金把铜盆给贾赦递过去，才转向了沈流光。

　　沈流光奉上和离书给徒述斐，说起了这两日发生的事：“……祖母拉着我的手说，没人规定鸿鹄之志非得是男子才能有的。她已经年老体衰，可我天资聪慧还年轻力壮，又有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正该走出来，立一番事业，做一番道理。”

　　“好！”徒述斐觉得这话耳熟，可却真真是振聋发聩，忍不住击掌叫好，“老太太这眼界，这心胸！”他竖起了拇指。

　　可顿了顿又看向手里的和离书，“那这是……”

　　这次不等沈流光开口，贾赦推开了铜盆，蜡黄着一张脸回答道：“奶奶说，虽然我是她的心尖肉，可也知道我不成器，属实是委屈了沈姐姐……呕！”

　　话音没落，又连忙拽过铜盆，断断续续的解释着，“问过沈姐姐的意思……呕……便让我写了这和离书……呕……全看沈姐姐的心意……呕……”

　　徒述斐忍着嫌弃，让贾赦闭嘴，表示他知道了。

　　随后他转向沈流光：“沈大家，我的意思是，这和离书你暂时守着，不必急着去官府入档。在我那里，你可能会遇到不少从军的欧罗巴末流贵族。侯夫人的身份，会让你做事的时候轻松不少。”

　　沈流光自然应允。只是随后又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琏儿。”

　　贾赦可怜巴巴的抬起头，对沈流光竟然不信任自己这个孩子亲爹的话有点委屈，眨巴了眼睛连呕吐都停了好几秒。

　　沈流光被看得有些心虚，撇开了视线。

　　“这有什么？你若是想自己带着，便带在身边。若是没空，老太太也没精神带，就送我这里来。等过几年到了入学的年纪，送回京里，我皇帝哥哥肯定跟看眼珠子似的看着他。”

　　自此，这位被后世称为“东方珍珠”的杰出女外交家，就这样走向了自己的波澜壮阔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