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夜春风来》风十里

2、第二章 他人即地狱

　　今年的春天格外的长，4月底天气才终于彻底明朗起来。这天是周末，顾绍一心情格外好，昨晚接到章悦的电话，她3天后落地。电话里，章悦故作玄虚似的说要给顾绍一带一个惊喜回来，顾绍一说你能有什么惊喜，哪一次不是惊吓。章悦突然“喔”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也许真的是惊吓呢。然而问起他的身体状况，顾绍一回答说最近身体很不错，精神很稳定。章悦说，那就好。转而用一贯愉悦活泼的声音说，这次请我吃那家旋转餐厅哦！

　　刘品青晚上送顾绍一回家，将车停稳。扭头对顾绍一说：“BOSS，我可能要结婚了！”
　　顾绍一相当意外，仍旧一副沉稳的模样：“36岁嫁出去，我为你高兴。”
　　刘品青噗嗤笑了出来：“每次这种开心的话被你面无表情地说出来，都觉得这事更可乐了。”
　　刘品青，身高173，体型匀称，相貌姣好，名牌大学博士研究生，专业素质过硬，业内少有的佼佼者，有房有车，妥妥的白富美。虽然名义上她是顾绍一的助理，但实际上她不仅是顾绍一的学姐，还是顾绍一的合伙人。
　　刘品青毕业后，凭实力顺风顺水进了一家知名律所，醉心工作，虽在业内闯出一片事业，但也极大地耽误了自己的婚姻事业。远在老家的父母此时都已经退休，有了大把的时间来催婚，加之身边的朋友每每在聚会上带着孩子参加，她少不了在饭桌上挨数落，在朋友同事圈子里渐渐都没有了共同话题。意识到这个问题，她也开始四处撒网下套打捞落网男青年，前前后后也谈了几打青年才俊，几乎集齐了各大相亲圣地的无线密码，最后好似都是无疾而终，差点落个“年下男收集爱好女”的名号。此后她开始放缓自己的事业进程，一次偶然的机会，和顾绍一的律所有了业务往来，也就认识了顾绍一。两个人很投缘，也都在经历了一些事情之后开始有自己单干的想法，于是一拍即合就成立了现在两人所在的“一品律所”。还有一个合伙人，是顾绍一的大学同学赵家林，此人拿下律师资格证后就不思进取，靠着家里的两栋楼出租过起了人人羡慕的腐朽房东生活，偶尔收完了房租来律所转转喝口茶，不过经常性地出现在全国各大景区，时不时发来几张旅游照，算是三个合伙人里最逍遥自在的那一个。顾绍一和刘品青专攻国际贸易方面的纠纷，这类案子标的额较大，往往一个案子忙上大半年要赚别的案子几年的钱。顾绍一需要时间静养，他讨厌工作节奏过快、压力过大的工作环境，而刘品青立志要在找对象的过程中捎带着工作，所以两个人就成了最佳搭档，一年接两三个大案子，吃饱就行，赵家林更是爱好享受的主儿，压根不管。
　　刘品青伸过手来：“看，这算是求婚吧？”
　　是一个款式极其简单的戒指，看上去并不昂贵。
　　“我和你天天在一起工作，你这都被求婚了，居然一点风声都不给透点。”顾绍一语带埋怨。
　　“嗨，”刘品青往戒指上哈了口气，用手指仔细地轻擦：“这话说来长了，去年春节回家相的亲，见了一面。”
　　“你？相亲？”顾绍一都震惊了。
　　“咋了？36了都，不相亲还想咋地。和我老乡，正好也在这边上班，我是市里的，他是县里的，不过算起来也是高中校友吧，反正也是好远的关系才撮合到一起的。”刘品青还是继续擦她那个戒指：“我爸妈怕我条件太好，吓着对方，都没敢说我学历和收入，就说我是在一个律所干助理的。去的时候，还是借我二叔的POLO车去的，真是可笑死了。”
　　“那对方，哦不，姐夫人不错？”难得顾绍一一本正经开起了玩笑。
　　“做风机的，专业好像是什么机械自动化吧，在公司里就是个普通小职员，画画图的那种。人长得土帅土帅，挺是我的菜。话不多，重点是他比我小6岁啊！活活小了6岁！喏，这个戒指就是他做的，莫比乌斯环，据说做起来还挺费劲的……”刘品青说着，把手举在面前左右欣赏着戒指，脸上一副很幸福的样子。
　　顾绍一说：“这是来我这撒狗粮吗。”
　　刘品青大笑：“那你吃不吃？”
　　“吃，就当是喜糖了。”顾绍一突然想到：“你都要结婚了，他知道你是干什么的吗？”
　　“还不知道。”刘品青一拍大腿：“那我能怎么办啊，为了装，我还专门在老城区那边租了个房子，带着他去看过，他说心疼我一个姑娘住在这里，居然带了工具给我焊了一个防盗窗，说是一楼不安全。然后他就说要想办法买房子，这两天就要带我去看房子了。我这都没反应过来，以为就是先谈个恋爱处处，结果他就说要买房，今天戒指都做出来了，说是一时半刻还不能让我过上好日子，先把人预定了。”
　　顾绍一惊了，平时慢条斯理的语速都快了：“春节相的亲，这才四月份，就被求婚了，还要买房，别被骗了？”
　　“我都36了，有什么可骗的，骗骗色还行。再说了，从律师这骗财，他还没这个能耐！”刘品青不以为然：“其实吧，快是快了点，可我觉得他人很踏实。话少行动多的那种人，如果我说渴了他立刻去买水，说病了立刻去买药，看房就要给我装防盗窗，我都这个岁数了，差不多得了，何况他还土帅土帅的。”
　　“认真的？”
　　刘品青用手指指指自己：“我，36了，奔四了，按我妈的标准，离婚的都不带找我这样的，我在我妈那就是个没人要的老处女。可是我在这，有房有车还有钱有本事，我是女大款啊，我需要去傍别人吗？我养个小白脸都行啊。”她轻叹了一口气：“你说咱们做律师的，什么人情世故没见过，那些法庭上撕破情面、暗地里尔虞我诈的丑恶见得都麻木了，我就想找一个能跟着我安安稳稳过日子的，别的不求，人长得帅、老实就行了，我觉得你姐夫这样就挺好的。”
　　顾绍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想，你怎么都好意思把“姐夫”这个词挂自己嘴上。刘品青啊刘品青，怎么感觉是你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引诱了人家清白小鲜肉。
　　刘品青笑得越发嚣张：“以后在你姐夫面前演好戏，不要给我出纰漏，不然我弄死你。”

　　顾绍一下了车。车里发动，甩下刘品青乐悠悠的一句话：“珍惜你还坐副驾驶的时间吧，以后姐就是有男人的人了！”
　　看着尾灯在转角处消失，顾绍一捏捏眉头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品青姐都被求婚了，幸福中的女人果然是够夸张，已经感觉到她活像个被疯狂摇晃过的粉红可乐瓶，只要打开瓶盖，幸福的粉红泡泡就会冲的人头昏脑涨。
　　那自己呢？

　　打电话订了旋转餐厅的情侣套餐，顾绍一坐在椅子上发呆。刘品青推门进来：“绍一，今儿有没有空，见见你姐夫？”
　　顾绍一端坐起来，“哦？我？这合适吗？”
　　“嗯……虽然你比你姐夫年轻、帅气、多金，是不大合适，不过正好可以让你姐夫认识到，我身边这么多优秀男人，我却选择了他，是他的福分。”刘品青很是雀跃的说。
　　“你能管理一下自己的表情吗？”顾绍一都无奈了，谁能想象这个行业里被誉为“铁面冰山灭绝师太”的刘品言居然也会有坠入情网花痴少女心的一面。
　　“你不懂，我36了，第一次正儿八经谈恋爱，我很兴奋啊！”
　　顾绍一摊开手：“我劝你冷静，得到国家承认之前都要冷静。”
　　刘品言用手指点着顾绍一，眼神里冒出杀气：“哎哎哎，领证是迟早的事。你要是敢在你姐夫面前透露一个字，诅咒你单身到死听到没，你这是嫉妒我！”
　　顾绍一摇头，收拾自己面前的法律文本：“我今天真有事儿……嗯，章悦明天要回来了。”
　　刘品青颇有意外：“哦？你？”
　　“我想去挑个礼物。”顾绍一说。
　　“难道是戒指？”刘品青看着一脸正经的顾绍一，调皮地把手伸到顾绍一面前晃悠：“难道你不学学你姐夫也预定一下？我觉得这招很管用唉，你看我还挺吃这招。”
　　顾绍一内心一动。眼神对上刘品言，刘品言眨眨眼，顾绍一挑眉。

　　刘品青风一阵飘出去，留下身后一片粉红泡泡。
　　前台林琳推门，伸进一个脑袋：“顾boss，文森特来了，要不，你去？”
　　文森特是刘品青的追求者，当然也是他们的重要客户，现在刘品青这个状态，显然不能得罪了文森特。“顾boss，你管管刘boss吧，她这都秀了一天的戒指了……”林琳吐吐舌头扮个鬼脸，脑袋缩回去关上门。
　　顾绍一笑着摇摇头。难得品青姐大魔头如此倾心于一个男人，连他都好奇起来了。

　　顾绍一回到家，小家伙喵呜着从楼上奔下来，蹭蹭他的鞋子，又奔回楼上。最近它都是这个状态，仿佛阁楼上那位才是它的主人，现在只是偷摸着下来私会一下顾绍一。
　　顾绍一唤了几声小家伙，听到它沉重的“咚”地一声落地，似乎是从高台上跳下的声音，接着它从阁楼的黑暗中跑下来，带下一串黑色的脚印。顾绍一把小家伙抱起来，查看它的脚，闻了闻，是墨汁的味道。可能是踩到了楼上那位小姐写毛笔字的墨汁了吧。
　　顾绍一抱着小家伙到水池边洗完爪子，抱着它坐在沙发上。
　　“你妈妈要回来了啊……”顾绍一抚摸着趴在膝头的小家伙：“你想不想她？”良久，他自言自语地说：“我很想她。”
　　安静地坐了一会，顾绍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精致的首饰盒，打开，是一枚亮晶晶的戒指。他把戒指举到小家伙面前：“你说，她会想我们吗？”
　　小家伙眯着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顾绍一快认不出章悦了。每次归来都是邋里邋遢、一脸疲惫又急于分享旅行故事的章悦，完全不是现在面前这副模样，从她大学出国留学至今，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长裙飘飘出现在自己面前，以至于当她奔向他，他都没有回过神来。
　　“绍一！”章悦扑向顾绍一，紧紧拥抱着他：“我回来啦！”
　　顾绍一同样紧紧拥抱着章悦，闻着她身上的气息，每一次的都不一样。
　　章悦一拳锤在顾绍一胸口：“每次都是这张面无表情的脸，知道你帅，没必要这么高冷嘛，笑一下，我回来你都不高兴吗？”
　　顾绍一露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他真的很久没这么开心了，虽然他内心因为章悦的归来而心潮澎湃，在外人眼中好似依旧是风轻云淡的神情。
　　顾绍一将准备好的花递给章悦：“很高兴你回来了，这次从哪儿回来的？” “希腊啊！”章悦原地转圈：“闻到爱琴海的味儿了没有？”
　　顾绍一点头，他的章悦回来了。

　　“对了，惊喜！”章悦大叫着。
　　顾绍一心头一动。惊喜？会是什么？
　　后面赶上一个推着行李车的人，章悦一把拉过他，扭头对顾绍一笑：“我老公！”
　　顾绍一有点懵。眼睛似乎回到了高一假性近视的那会，虽然戴着眼睛，他却突然眼前一片模糊。他下意识地“哦”了一声，就像以往每次章悦眉飞色舞说个没完的时候，他一贯的表现。
　　章悦并没有在意顾绍一的反应，滔滔不绝：“啊，他是希腊人，我们在西班牙认识的。他说法语真是帅极了，可惜英语口音太重，交流起来有点困难。我们这次啊，是专程回来国内登记结婚……”
　　顾绍一木然地听着，却又什么没听进去，脑子里一片空白，突然一句话闪过他的心头：他人即地狱。呵呵，他心里暗笑。
　　顾绍一忘记了是怎样和章悦的未婚夫握手打招呼，也忘记了如何将甜蜜的二人送至酒店，他只记得挥手和章悦告别，章悦那闪着亮光的眼睛，笑靥如花，一切像慢镜头一样在他的视线里模糊，直至消失不见。
　　回过神来，他已经躺在家中的沙发上。世界再次离他远去，他在这黑洞洞的房子里，黑暗将他包裹，他蜷缩着，竭力将自己藏进黑暗里。
　　他伸出手，黑色的毛正从皮肤下缓慢地生长，他感觉喉咙一阵发痒，此刻的他似乎又变回了他害怕的模样，现在的他仿佛是一只原始野兽，在它的洞穴里蛰伏，等待着发狂。
　　没有人知道白日里那个沉稳冷静的顾绍一，夜晚会随时化身野兽。

　　清晨，顾绍一被急促的铃声吵醒。他揉揉眼睛，戴上眼镜，拿过电话。“喂？”
　　“醒了吗？”听筒中传来章悦轻快的声音。
　　顾绍一“哦”了一声，感觉到脑袋里有一根神经突突跳着发疼。
　　“我兴奋的睡不着，你能帮我看一下结婚登记的材料吗，因为涉及到他是外国人，这方面我不是很了解。”
　　顾绍一那根神经跳的更强烈了。他有些烦躁，语气生硬：“章悦，我主攻国际贸易，结婚登记还是去问民政局吧。”
　　顾绍一至少对她从未如此语气，章悦略感吃惊，很快道歉：“啊，对不起。今晚一起吃饭好吗？”
　　顾绍一“嗯”了一声，很快挂掉了电话。他感觉到喉咙间一阵恶心，如果不挂掉电话，他指不定会吼出什么话来。他感觉到体内那股力量，越发强烈，这都让他很暴躁。他站起身来，发现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原来昨晚在沙发上睡着了，他光着脚走进浴室，穿着衣服打开了淋浴头。
　　冰冷的水落下来，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他冷的浑身发抖，但唯有折磨自己才能让自己意识到还清晰地活着。
　　四月初的春天，春风并未吹醒他内心的希望之芽，反而等来的是一阵风暴。“顾绍一，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做，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做，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做！”他反复对着墙壁大声对自己说。突然一阵挫败感和自卑感席卷了他，顾绍一蹲坐下来，喃喃自语：“你知道你应该怎么做……可是你好像又做不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等的人都会离我而去……”